朕就是万历帝 第150节

  “来源谁也不知道。有的说是西苑的司礼监大太监传出来的,有的说是某位阁老传出来的,还有的说是皇上潜邸近臣传出来的。

  不管如何,绝不是空穴来风。只是先皇去年身体不好,没有心气做这大事。现在皇上即位,把军国事悉数托付给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的脾性,我们远在南京的人,可就有点摸不清了。而且我们南京的这些勋贵,隔得有些远,内阁中枢、内廷御前,都说不上话啊。”

  梁奢有些明白徐邦瑞的担忧。

  一旦废除南直隶,改为三司,不仅南京六部、都察院、翰林院等一干衙门受到影响,世代居住在南京的勋贵们受影响也最大。

  他们留在南京最大的作用之一就是替老朱家坐镇东南。

  离京城远,离权力中枢远,但有个好处是天高皇帝远,逍遥自在。

  废除南直隶,朝廷十有八九是要把南京城的勋贵们迁到北京城去。

  世代居住在南京,产业根基都在南直隶,谁愿意舍弃祖业,跑到人生地不熟的北京城去?

  所以以魏国公为首的南京勋贵们,相比巡查盐政,更担心朝廷会以清查盐政为开端,顺藤摸瓜,查出一大堆弊政,然后以此为理由裁撤南直隶。

  “小公爷,要是海刚峰一行三人,在南直隶遭劫遇害,那事情更麻烦了。”梁奢小心地答道。

  徐邦瑞脸色一变,狠狠一拍桌子,“石清,就算知道了又如何?我们鞭长莫及啊!我们与扬州那边,只不过是互相利用而已。现在他们迫不及待地跳出来,往刀尖上撞,我们现在最要紧的就是撇清关系。”

  梁奢想了想,“小公爷,瓜州附近有一营江防水师。”

  徐邦瑞眼睛眨了眨,“这营兵马,操持在南京右佥都御史、提督操江吴时来手里。”

  “小公爷,听闻公爷曾经有大恩于吴御史?”

  “活命之恩。”徐邦瑞身子往椅背上一靠,嘴里喃喃地说道,“居然有水贼在运河上劫杀官船,操江御史有责任进剿水贼,肃清地方。”

  京城里,朝阳缓缓在天际升起,朱翊钧完成了每天照例的晨练,洗了澡,换了身衣衫,徒步往紫光阁走去。

  到后阁坐下,方良进来禀告。

  “殿下,叶梦熊和庞尚鹏递牌子进来了。”

  朱翊钧把手里的奏章往桌子上一丢,“好,请两位先生进来。”

206.第206章 千万两银子的暴利

  206.

  “臣叶梦熊/庞尚鹏拜见太子殿下。”

  “免礼,起身,请坐。祁言,给两位先生上茶。”

  “是。”

  “谢殿下。”

  等叶梦熊和庞尚鹏坐下,朱翊钧开门见山:“惺庵先生,你的十段锦法和一条鞭法,统筹局东南办的杨金水,列了一份详细的条文呈给本殿,足足五万字。

  很好,很有魄力,很有想法。尤其你的出发点,有使于均平之中,曲寓存恤之意。这一点超出许多官员。

  他们行除弊革新之举,无非是头痛医痛,脚痛医脚,舍本逐末。唯独惺庵先生之法,是利国益民的根本之法。”

  庞尚鹏施然应道:“谢殿下夸奖。”

  “惺庵先生,现在盐政是大问题,本殿查阅过本朝和前宋的相关资料,嗯,与两位先生共同探讨一下。”

  叶梦熊和庞尚鹏连忙拱手道:“臣恭请请殿下指点。”

  “据前宋《建炎以来系年要录》记载,绍兴二十七年,淮南产盐高达三百八十万石,预计每年盐引在两百万引左右。

  据宋史记载的数据推测,宋时人口男女老少应在六千万左右,《宋史.通货志》有载,盐引每张领盐一百一十六斤,价六贯。

  宋时一年出盐两万四千万斤,六千万人口,每人每年吃盐近四斤,合理。又得盐税一千两百万贯。”

  庞尚鹏和叶梦熊听得非常认真,心里也十分震惊。

  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太子殿下居然对前宋盐税这些枯燥的数字,熟记于心。

  据说先皇也精于算计,司礼监盘账算账的本事,比户部还要牛,难道是遗传?

  朱翊钧继续说道:“我大明每年产盐多少?户部架阁库的文卷显示,长芦、两淮、四川、解池、浙东、福建、广东,全国产盐在六亿斤左右,合计两百万张盐引,两淮占一半。

  而我朝盐政行的是开中法,即民商输粮食、布帛至九边,换取盐引。成化年间,直接以粮食至户部、运司换盐引。

  只是盐引有利可图,宗室、外戚、勋贵、内侍、百官们纷纷上奏讨要盐引,使得占窝严重,那些输粮的民商有盐引却领不到盐。

  弘治年间,户部尚书叶公改开中法为折色法,每张盐引折银三到五钱不等为盐税。”

  说到这里,朱翊钧冷笑道:“每张盐引折税银三到四钱,折合两百文钱,与前宋每张盐引盐税六贯钱相比,简直是白送。真是损国利民的大好举措啊。只是这民,是哪些民,两位先生,心里有数吧。”

  叶梦熊和庞尚鹏低着头,喉结不停地抖动,只敢含糊地应了一声:“臣心里有数。”

  “我们再来看看盐价,前宋盐价不同年代是有波动,但太平时期通常在每斤五十文左右。我朝食盐,有高有低,本殿叫人算过,平均在每斤五钱银子,折合三百文钱。

  也就是说我朝的盐,到百姓们手里,市价是前宋的六倍。但是交给国库的盐税,却只有前宋的三十分之一。

  这里面的钱,去了哪里?

  前宋盐税太重,占六成之多。我们不学,只需征收十分之一,每张盐引可得折银九两,全国两百万张盐引,可得一千八百万两盐税银子。

  现在呢?

  自弘治年间行折银法,每年盐税银子不过五六十万两,有时征到了一百多万两银子,就有一堆的御史谏官上奏,说什么与民争利,民不聊生。

  按理说该收一千八百万两银子的盐税,只收了不到十五分之一,就有人出来劝阻,打抱不平,呵呵!到底是与哪个民争利?哪个民不聊生了?

  本殿看来,这些御史谏官,不是朝廷的命官,成了盐商的命官。”

  叶梦熊和庞尚鹏听得后背冒汗,满朝文武百官,都说先皇是天下第一精明人物。

  可是今天太子殿下才露一小手,把盐政的腌帐算得清清楚楚,算得让人心惊胆战。

  他的精明恐怕远超先皇数倍。

  先皇还只是在算肤浅的表面帐,太子直接算到本质上,连根都给你刨出来,无所遁形!

  朱翊钧一指庞尚鹏:“惺庵先生,素闻颇懂经济,善于理财,现在两淮盐政,全国盐政败坏成这个样子,你有什么好建议吗?”

  “殿下。”庞尚鹏恭敬地答道,正要禀告,冯保急匆匆跑来禀告:“殿下,督办处收到急报,四日前,海瑞、王一鹗、徐养正一行在高邮州以北张家沟镇遇到水贼袭击。”

  朱翊钧猛地站起来,“贼子好胆!居然敢杀官劫船!刚峰公三位可无恙?”

  “回殿下的话,刚峰公三位安然无恙,只是蒙泉先生受了点惊吓。”

  朱翊钧转头对叶梦熊和庞尚鹏说道:“二位先生,我们暂停盐政议论,本殿要先听听淮东急报。”

  “是。”

  “冯保,你说。”

  “是殿下。急报有说,当晚高邮湖水贼半边天一伙,纠集部众五百余,夜袭停泊在张家沟镇码头的官船。

  半边天贼众二当家苏峰实乃锦衣卫的番子,在夜袭官船的紧要关头,反水杀了大当家半边天。

  且王一鹗王督早有安排,调集了五百抚标营精锐乔装民商船夫,散匿周围,听到号令,当即发作,与官船上三百护军合歼了半边天匪众。

  苏峰禀告道,半边天名为水匪,实为扬州大盐商豢养的私盐贩子。只是跟大盐商联络,一向是半边天亲自往来,不假于他人,苏峰只知道应该是扬州十大盐商之一,具体是谁,不得而知。”

  朱翊钧点点头,“十大盐商?不管是谁,这一次都难逃法网。王一鹗呢?”

  “急报有禀,王督天未亮就带兵南下扬州城去了。”

  朱翊钧双手笼在袖中,在房间里转了两圈,对冯保说道:“此事没有那么简单。南直隶住着一群神仙,逍遥自在上百年的活神仙。

  各个神通广大,法力无边啊。而扬州城里,住着一群财神,手眼通天,南京城,北京城,外朝内廷,不知道多少人靠着他们吃饭呢。”

  说到这里,朱翊钧转向庞尚鹏和叶梦熊说道:“上千万两银子的暴利,不要说杀官劫船,扯旗造反都敢做了!

  冯保,叫督办处发八百里加急。一,总督浙江、福建军务的曹邦辅,以兵部侍郎职巡察南京到吴淞口的江防武备。

  二,东海水师定海营移师吴淞口,与镇海营在长江口相宜地方,进行水陆并进、追剿海贼上岸犯城的操演,由曹邦辅节制主持。”

  冯保领令匆匆而去,朱翊钧转头对叶梦熊和庞尚鹏说道:“防范于未然。财帛动人心,千万两银子横财,足以会让很多人铤而走险。”

  叶梦熊和庞尚鹏看到朱翊钧当机立断,没有丝毫拖泥带水,狠狠体会到这位主的行事风格,连忙恭声应道。

  “太子英明!”

207.第207章 事事要走到前面

  207.

  朱翊钧伸伸手,示意道:“两位先生不必客气,我们继续。”

  “是,殿下。”

  “惺庵先生,请你继续说说对盐政的看法和建议。”

  “殿下,臣斗胆进言,盐政乱象众生,必须以雷霆手段大改。首先是实行小盐法。此前祖制盐引每张正盐是每引三百斤,余盐二百八十斤。

  成本、盐税、运费算下一引需银子数百两,小一点的民商根本无力负担得起一引盐,凑钱也只能买两三引。

  最后只会便宜那些财势雄厚的大商人,一买数百上千引,获取暴利。

  臣建议盐引正盐三百斤每引,余盐一百八十斤一引。让更多的民商买的盐引,从而引目疏通,民商货钱流转变换快,公私两利,商贩乐趋。”

  朱翊钧点点头,没有做声,静待庞尚鹏的继续发言。

  “臣建言,废除《克限法》。”

  “《克限法》?”

  “殿下,此法乃当前户部督盐所定的法子,两淮、长芦、四川、浙东皆遵行。

  它规定查稽私盐的巡哨士卒,每季必须缴获私盐若干斤,逮捕私盐贩子若干人,达不到则削免工钱。

  此乃恶法,于是逼得巡卒滥捕守法商人,或诬以贩私。有的巡卒被削免工钱后,就加入私贩之列。结果私盐愈禁愈多。

  臣认为,乃法乃治标懒政之法,解决不了私盐泛滥的根本问题。治本才是首要。臣建言决定废除此法,各衙门原定捕私数额尽行豁除。”

  朱翊钧点点头,默想了一会,看着庞尚鹏说道:“惺庵先生,请继续。”

  庞尚鹏越说越慷慨,他朗声道。

  “三,臣建言官买私盐。从杜绝私盐之源入手。臣在浙东巡按时发现,私盐很大一部分就是来自盐场收购未尽的余盐。灶户苦于纳盐有转输之难,给银有守候之苦,于是直接卖给上门收盐的私贩,还能马上拿到钱银。

  臣建言,各盐场超额完成的余盐也应卖与官府,不得有误。官府派出收盐队,分赴各处盐场,如遇灶丁余盐,即过秤对核明白,马上给付现银,不许顷刻留滞。”

  朱翊钧听到庞尚鹏声音有些嘶哑,连忙指了指他旁边茶杯说道:“惺庵先生,请喝口茶,润润喉咙。”

  “谢殿下。”

  庞尚鹏喝了两口温茶后,继续说道:“四,臣建言行纲盐法。而今盐场官盐出产有限,却往往被权贵持强,拿着盐引先行领了盐去,普通民商拿着盐引苦等三五月,甚至一年半载都领不足盐引上的盐。

  臣建言,将天下盐引编成纲册,分为十纲,每年以一纲行积引,九纲行新引。

  纲册援海商、互市商例,拍卖盐牌。得牌各商永远据为窝本,每年按照册上旧数派行新引,无名的不得加入。”

  朱翊钧马上说道:“如此一来,自此以后,这天下食盐收买运销之权均归纲牌商人,并得以世袭?”

  庞尚鹏小心地答道:“是的。”

  “嗯,还有吗?”

  “臣事关盐政除弊革新,只想到这四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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