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就是万历帝 第149节

  “是殿下。庞少南是臣的同乡,广州府南海县人士。嘉靖三十二年进士,先观政兵部,而后除江西饶州府乐平知县,颇有政绩。

  嘉靖三十七年迁福建道监察御史,嘉靖三十九年迁河南巡按。汴梁强宗多挠法者,少南首锄抑之,藩封敛戢,贪墨之吏望风解印绶而去,时称‘庞铁面’。

  嘉靖四十年迁浙江巡按,打击缙绅豪强,检举他们纵容子弟和僮奴倚势横行、鱼肉人民等罪行,奏准朝廷剥夺他们的官职。

  同时少南察举地方赋役名目繁多、负担不公、实物和劳役的征发酷虐等弊,在浙江初行里甲均平法,行十段锦法和一条鞭法。”

  “十段锦法?本殿听说过,就是将十甲内丁粮通融分为十段,分定十年。

  凡官吏、举人、监生、生员及军灶匠丁等按例应优免者,开列名单于每甲名册之前,如某某在各甲内俱有丁粮者,只在一甲内优免。

  此举倒是解决了优免太滥、赋役不均等些许问题。”

  叶梦熊连忙起身拱手答道:“殿下英明。”

  朱翊钧摆了摆手,继续说道:“至于一条鞭法,本殿也听杨金水听说过,还叫他做了详细调查,写了条目折子上来。

  庞尚鹏先在余姚、平湖两县先行试点。恩,这一点很好。任何新政,利弊难以预知,先试点是最稳妥的法子。

  少南先生这点做的好,先试点再总结经验,而后在浙江全省推广。”

  朱翊钧喝了两口热茶,润了润喉咙,继续说道:“一条鞭法的具体做法是首先有步骤、有计划地将岁编徭役通编为一条,全部折银,随粮代征。

  百姓缴纳了规定的银两后,就可以免充徭役。这样官民两利,百姓皆欣欣然称便。

  其次,以往百姓的徭役差事十年一轮,由十甲百姓轮流充任。而一条鞭法将徭役差事改征银后,则每户十年均摊,以十年之差责之一年,则重而难;以一年之役而均之十年,则轻而易。所以小民乐而从之。

  其三,将丁户分为二等,有田之丁编银适当增加,无田之丁编银量为递减。”

  说实话,朱翊钧当初看完杨金水递上来的密折,这才明白,张居正后来在万历初年的改革,一条鞭法,都是跟这位学的。

  朱翊钧甚至还从庞尚鹏在浙江的新政中,看到了摊丁入亩的苗头。

  庞尚鹏在浙江行这些新政,只不过是浙江巡按。

  虽然号称代天子巡狩,大事奏裁,小事立断,凡政事得失,军民利病,皆得直言无避,看上去位高权重职宽。

  可是再怎么说也只是正七品官,地方有的是办法跟你扯皮推诿。

  庞尚鹏能以七品官阶在浙江全省推行十段锦法和一条鞭法,能力是毋庸置疑的。

  叶梦熊期盼地看着朱翊钧。

  王锡爵也神情复杂地看着他。

  两人心里都很清楚,庞尚鹏从浙江巡按任上被迁为大理寺右寺丞,实则是明升暗降。

  因为他在浙江巡按任上,除了力推十段锦法和一条鞭法之外,就是拼命地上奏章弹劾总督南直隶、浙江、福建三省军务,主持东南剿倭的胡宗宪,弹劾他贪婪失律和侵克军需。

  胡宗宪是谁?

  当年世子党头号大将。

  后来胡宗宪被调去主持山西宣大边务,庞尚鹏这才停止弹劾。

  嘉靖四十五年他被调任大理寺右寺丞,有人传言说是胡宗宪报复,向太孙进谗言,对其明升暗降,将其闲置。

  说实话,胡宗宪真没有报复庞尚鹏。

  他身为严党残余代表性人物,被无数的人弹劾,庞尚鹏的弹劾奏章,混在里面还真排不上号。

  胡宗宪想报复,都还轮不到他。

  庞尚鹏被调任浙江巡按,是因为他的十段锦法和一条鞭法,得罪了浙江地方的官绅世家们。

  这些人终于忍无可忍,一番运作,把庞尚鹏给挪到大理寺当右寺丞,闲置起来。

  朱翊钧看过吏部的这道禀文,觉得庞尚鹏暂时去大理寺,其实是对他的一种保护。

  任何改革家,一旦侵犯到既得利益集团的的利益,都会遭到他们的反噬。

  自己要做的就是好好保护他们。

  庞尚鹏如此,以后的张居正如此,现在愿意去推动盐政改革的高拱也如此。

  “龙塘先生,既然你跟少南先生相熟,那就请后天上午,带他一起来西苑,与本殿聊聊。”

  叶梦熊大喜:“是,臣遵殿下令旨。”

  这时,黄锦急匆匆地跑来禀告道:“殿下,辽东送来八百里加急,是徐渭徐侍郎的奏文。”

  朱翊钧接过来一看,沉默了一会,“朝鲜国君臣这贪婪偷鸡的心啊,死性不改!黄公,派人去把理藩院石麓先生和海军局刘公请来。”

  “是。”

  戎政督办处海军局就在西安门,所以刘焘很快被召到。

  朱翊钧开门见山地问道:“带川先生,玄武水师现在何处?”

  “回殿下的话,玄武水师刚刚巡视完一圈朝鲜东西海岸,现在回了威海港休憩,补充粮草弹药。”

  “辽东镇清剿阿也苦河、合兰河一带的建州左卫女真人时,遇到朝鲜兵马打着助剿女真人的旗号,渡过钵门河,入我大明境内。

  文长先生不惯着他们,下令把他们全部缴械,计有马军四百五十骑,步军一千一百人。还有他们的安边都护府判官、兵马虞侯以下官员五十余人。

  现在放回十余人,叫他们回朝鲜王京报信,让他们国王遣使来我大明京城谢罪,说明兴兵犯境之原委。”

  王锡爵和叶梦熊对视一眼,居然有这样的事。

  不过两人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听着。

  他俩是新进之臣,想借此机会摸清楚太子殿下处理军国事的思路。

  朱翊钧双手笼在袖子里,在屋子中间空地里来回地走动。

  “以前本殿提醒过辽东方面,叫他们提防狼子野心的朝鲜人。果然,被文长先生抓了个正着。

  文长先生虽然放了他们的人回去报信。只是朝鲜惯常走陆路入我朝。现在入冬,天寒地冻,道路难行。

  带川公,等会石麓先生到后,本殿会叫理藩院写一封国书,再遣一国使,正式质问朝鲜国君臣,为何犯境用兵,是不是想背宗兴乱?走水路过去,速度快些。

  叫玄武水师陪着国使送过去,郑重地告诉朝鲜君臣,这件事本殿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刘焘马上应道:“臣谨遵殿下令旨,马上去办。”

205.第205章 有人要杀官劫船

  205.

  高邮州以北张家沟镇的运河码头,三艘官船静静地停在夜色中。

  桅杆、船首和船尾,悬挂的灯笼,散出昏暗的灯光,随着水面波浪荡漾而起伏着,把船形勾勒得若隐若现。

  无边无际的黑暗,把三艘官船包围着,仿佛下一刻就会把它们吞噬掉。

  在远处的河汊里,静静地漂出两艘小船,然后停在暗处,船上的人趴在甲板上,看着远处的三艘官船。

  “查清楚了吗?”

  一位彪形大汉轻声问旁边的瘦小精干汉子。

  “大当家的,查清楚了。前面官船里坐的是天下闻名的海瑞海青天,还有新上任的漕运总督,姓王。”

  “三艘官船,还有一位呢?”

  “以前南京户部侍郎,姓徐。”

  “南京户部侍郎?难怪,这个姓徐的可能知道他们的底细,所以惊慌失措,叫我们兄弟来杀人劫船,以除后患。”

  “大当家的,这买卖做不得。”

  “怎么做不得?”

  “船上可是海青天啊。”

  “海青天又如何?难道给你家三代祖先洗冤雪耻了?还是包你三代子孙荣华富贵?”

  从后面慢慢爬上来一人,五短身材,满脸横肉,还有一道刀疤。

  大当家侧头一看,轻声道:“二当家的也来了。老五说前面船上坐着海青天,你看这买卖干不干的?”

  刀疤脸的二当家瓮声道:“海青天?哪路神仙?我只认得财神赵公明。”

  大当家心里放心了,帮会里最心狠手辣,心腹死党也最多的老二站在自己这边,这事就成了。

  老五还在劝,“大当家的,我们真要是杀官劫船,天下就没有我们容身之处了。”

  “糊涂!有了银子,去别处买一纸户贴,改名换姓,做个富家翁,快活得很!”大当家奚落了老五一句。

  老五还想再说,被刀疤脸二当家在后面踢了一脚,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迫于淫威,不敢再吱声。

  大当家看在眼里,嘿嘿轻笑,转头对二当家说道:“老二,待会带人摸上船去,把当官的都杀了,赏钱我分你一成。”

  “嗯。”二当家鼻子哼了一声。

  “天下乌鸦一般黑,当官的没有一个好东西。什么海青天,都是那些文人吹捧出来的。这世上要是真有好官,兄弟们也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大当家继续给二当家洗脑。

  他趴在甲板上,看了看天色,侧耳听了听远处传来的梆子声。

  “三更天,动手了!”

  “是!”

  不过一刻钟,从暗处涌出二三十艘小船,如同黑夜水面上的水虫,贴着水面,悄悄地向三艘官船围去。

  南京城,魏国公府里。

  一位老仆提着一盏气死风灯在前面带路,引着一位文人,沿着抄廊曲径,来到一处书房门前。

  “小公爷,梁先生来了。”老仆人在门外禀告道。

  “请进。”

  门被推开,里面点着十几支蜡烛,照得亮如白昼。

  书案后面坐着一人,白面长须,四十来岁,正是当代魏国公、太子太保、领中府、兼南京守备徐鹏举的世子,徐邦瑞。

  “小公爷,学生深夜冒昧打扰,多有得罪!”

  “无妨!石清深夜拜访,肯定是有要事。”徐邦瑞挥手示意老仆人退下,把文人请到座位坐下。

  文人不到三十岁,长得星目柳眉,儒雅中有四分英武,他正是魏国公府派在扬州的“白手套”梁奢,字石清。

  梁奢急切地说道:“小公爷,韩友卯重金收买了一伙盐枭水贼,意图在张家沟伏击官船。”

  徐邦瑞猛地站起来,厉声道:“什么!他想杀官劫船!胆大包天啊!”

  梁奢更加焦急,“小公爷,韩友卯这是狗急跳墙。他急了不要紧,却是要坏了大家的好事啊。”

  徐邦瑞反倒冷静下来,“石清,不要着急。此件事,倒不一定是坏事。”

  梁奢一愣,抬头看着不远处的徐邦瑞,想从他脸上看清楚小公爷的真实想法,一时间也没有开口。

  徐邦瑞脸上的神情在跳动的烛光里晃动着,过了一会他患失患得地问道:“石清,你说太子殿下清厘两淮盐政,会不会是剑指南京?”

  “小公爷,何出此言?”

  “石清,不瞒你说,去年南京有传言,说先皇要废南直隶,如其它地方设三司,置巡抚。”

  梁奢一惊,“小公爷,这传言从何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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