培养到最后,以他为首的军功勋贵集团,对文官集团不会再心有忌讳,敢于在最高决策机构中“争权夺利”,与文官集团抗衡。
戚继光不知道朱翊钧这些心思,他只觉得太子殿下对自己无比信任,愿意在军机、戎政方面听取自己的意见。
这一点,超越了几位先皇,也远远超出他的想象。
这份信任让他激动,更觉得沉甸甸的。
“元敬,边关戎政之事,马虎不得。稍一疏忽,可能酿成大错。此前数次之变,北虏破边寇境,本殿看啊,都是这种纸上谈兵的不正风气造成的。
所以本殿力主,把你调进督办处,参预戎政军机,就是以你的实战经验,好好涤澄一下纸上谈兵的风气,切实做到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
戚继光马上答道:“臣知道。这是殿下给督办处提出的最重要的一点。因为这一点,文长先生亲赴辽东,实地调查建州、海西等女真情况,再做后续决策。”
“是的。你在东南剿倭战场上打过仗,从南直隶一直打到福建广东。后来又调到蓟州镇,马军、步军、水军,能打的仗,都打过。还从东南开始,一手练兵,不可谓不全面。
别人还需要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你是切身实践,比他们坐马观花调查要更深一步。所以元敬,你要多参与到督办处的戎政军机上去。
上面少做一些荒唐错误的决策,下面就会少伤亡很多人了。”
戚继光一脸肃正地答道:“臣记住了,一定谨遵殿下的教诲,在督办处用心办差。”
高拱府邸的书房里,高拱听张四维说完,捋着胡须沉默了许久。
张四维也不着急,端起茶杯,呼呼地慢慢地喝了起来。
他看出来,高拱已经心无斗志,不想再跟太子殿下斗下去,只想着搞几件政绩出来,然后在众望所归下入阁。
可是你们不斗,我怎么办?
你们不斗,我怎么体现出价值来?
你们不斗,我怎么好在你们的乱斗中谋到好处?
所以,你们必须斗起来!
高拱缓缓开口:“凤磐,此计可行吗?”
张四维心中大喜。
高大胡子,我还是了解你的。你这人,心高气傲,在太子那里吃了那么瘪,怎么可能忍得住。
而且你想做大事,就得揽权,现在皇上在紫禁城里逍遥快活不管事,挡在你前面最大的拦路虎就是太子。
把太子挪到一边去,你就能独揽大权,行非常之事,建非常之功。
可是之前你得用非常之手段啊!
“当然可行。太子再天资聪慧,他也才十三岁,按照祖制,应该在文华殿设经筵,讲读孔朱经义,让太子明是非,懂天理。
而今太子侍讲名存实亡,东宫詹事府荡然全无。新郑公,你曾是皇上侍讲,天子帝师,太子殿下的东宫讲读,你旁无责贷。”
高拱捋着胡须说道:“凤磐说得,给太子设经筵,讲经义,是从太祖皇帝传下的祖制。老夫也曾听闻,先皇过于惯纵太子殿下,几位启蒙老师都是敷衍了事。
到了十二岁,居然连篇像样的制文都没启笔。这样怎么能行。以后做了天子,点状元,收天子门生,连制文都分辨不出好坏来,可怎么办?”
张四维连连点头,“新郑公说的极是。你必须挺身而出,拨乱反正,纠偏归直。”
高拱点点头,“后天就是十五常朝,正是大好机会。凤磐,就由你打头,领衔上疏,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奏请皇上,全东宫詹事府,给太子殿下设经筵,讲经义。”
张四维差点跳了起来,怎么叫我上!
我一般只躲在后面煽风点火,从不会冲在前面,很容易当烈士的。
高拱似乎对张四维脸上的苦恼视而不见,继续说道:“凤磐你现在官复原职,是翰林院学士,国史馆编修,身为清华领袖,你此时不挺身而出,更待何时?
等你上疏后,老夫再趁热打铁,连同诸位好友,一起附和,再举荐你为太子宾客、东宫詹事。”
一张香喷喷的大饼砸了下来,张四维迟疑了。
吃,还是不吃呢?
看着张四维迟疑的神情,高拱心里冷笑两声。
他可不是政治小白,以前能在严嵩和徐阶两边来回地跳,靠得不是裕王府侍讲这个身份。他近期在太子面前屡屡吃瘪,是对手太高明,手里的牌太多,绝不是他太昏庸。
张四维心里的小算盘,扒拉声高拱早就听到了,干脆反手一推。
你想要捞好处,自个上。
反正老夫近期没有再与太子正面冲突的打算。
这张老脸,到现在还痛着呢!
181.第181章 张四维早朝记
181.
午夜时分,心腹仆人在门外喊道。
“老爷,时辰到了,该起来了。”
张四维猛地惊醒,睁大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身边躺着小妾。
她也被惊醒,坐直了光溜溜的上半身,穿上衣服,下了床,又穿上裤裙鞋子,轻声叫唤着门外的婢女丫鬟们,点灯,端着水盆进来。
小妾走到床边,把帷帐挂了起来,看着睁圆眼睛躺在床上的张四维,柔声说道:“老爷,该起来洗漱了。”
张四维咳嗽两声,慢慢坐起身,接过丫鬟递过来的茶碗,喝了一口参茶,补补元气。
漱口、洗脸,又用了一碗红枣小米粥,再在小妾和丫鬟的伺候下,张四维换上三品朱红圆领官服。
小妾端着乌纱帽,正要给戴上,张四维突然伸手挡住,“今儿老爷要进殿启奏事情,给我换顶新的。”
小妾一愣。
新的?
进殿启事要换一顶新乌纱官帽戴?
不过小妾不敢问,马上转身去柜子里拿了一顶新的乌纱官帽,给张四维戴好。
小妾从盒子里拿出一块牙牌,小心地系在张四维的腰带上。
这是一块朝参官牙牌,象牙材质,正面刻有“光禄寺卿、翰林院学士、国史馆编修张四维”,反面刻着四行字,“朝参官悬带此牌,无牌者依律论罪,借者与借与者罪同,出京不用!”
明制中,翰林院学士品阶不高,才正五品,难显其清贵,于是一般加个九寺卿的衔,把官阶抬上去。
就好比参预机务的内阁大学士,从中极殿大学士到东阁大学士,都跟翰林院学士一样,只是正五品,视受皇上的宠信程度,加侍郎、尚书、三孤、三公衔,把官阶抬上去。
“什么时分了?”张四维站在后院中,抬头看了看黑漆漆的天色。
“回老爷的话,丑时两刻了。”
“丑时两刻。差不多了,轿子备好了吗?”
“回老爷的话,轿子在轿房里候着。”
张四维摸了摸怀里的上疏奏章,深吸一口气:“走!”
轿子从张府侧门出来,两位随从在前面提着气死风灯照路,前后八位随从护着轿子。
走到长安街上,四位轿夫抬着轿子,脚步轻盈,走得很快。
为了方便上朝,朝参官们一般都住在南城,尤其以东西长安街的最多。
张四维不缺钱,在东长安街边买有一座宅院,离午门不远,大约两刻钟的路程。
轿子在午门外停下,这里停满了上百座轿子,官员们纷纷从轿子里钻出来。
午门上挂着数十盏灯笼,照得人影幢幢。
大家互相拱着手,无声地打着招呼,不敢随意出声,打破这里的寂静。
张四维抬头看了看午门。
午门是紫禁城的正门,中间为御道,平时不开启,左右两阙门供当值大汉将军和宿卫执杖旗校等人的出入。
左右两掖又各开一门,称为左、右掖门,这才是百官入朝之门,文官入左掖门,武官入右掖门。
张四维看到一座城楼隐在夜色中,上面的灯笼像是点点繁星,在黑夜中晃动。
这是五凤楼,设立有朝钟朝鼓,由钟鼓司宦官掌管,暮鼓晨钟,等会朝钟一响,就要早朝了。
看着这座黑夜中这座高耸的城楼,张四维感受到一种莫名的压迫感,煌煌天威啊!
他心里迟疑了一下。
要不要搏一把?
很快,他下定了决心。
都走到这一步了!
当然要博!
张四维跟同僚们在左掖门候着,按照律制,当值的大汉将军和执旗锦衣卫军校最先验牌入禁。
接下来依次验牌入内的近侍官员,公侯驸马伯,五府六部官员,最后是应天府及在京杂职官员。
张四维是翰林院学士,属于近侍官,第二批验牌入门。
左侧门有直房五间,被人称为“板房”,是詹事府、左右春坊和司经局官员侯朝的地方。
张四维横穿午门后面的空地,来到右侧门。
这里上首位置是锦衣卫官员侯朝的朝房,下三间是翰林院翰林们的朝房,张四维拱着手,跟同僚们打着招呼,找座位坐下。
其余内阁、六部、五军府各有各的侯朝朝房。
卯时正,钟声响起,天蒙蒙亮。
大汉将军在金水桥上,挥动长鞭,发出啪啪的清脆声响。
听到鞭响,大家从各自朝房里出来,过金水桥,到达奉天门丹墀,大学士居北边最前面,众学士仅次居中,余者在南边。
文官在左,武官在右,在御道两边对向站立。
两声钟响,大家肃然站立,不敢乱动。
负责纠察的御史在旁监督,凡是有咳嗽、吐痰、拥挤或仪态不整的官员都会被记录下来,听候处理。
台阶左右是钟鼓司的乐队,殿陛门间站列着大汉将军,着全副铠甲。
御道左右及文武官员身后则各有锦衣卫校尉握刀站立。
乐队奏乐,隆庆帝身穿朝服,坐着步辇到达御门,走上丹墀,在御座上坐下。锦衣卫力士撑五伞盖、四团扇,从东西两侧登上丹墀,立于御座后左右。
一身朝服的朱翊钧,垂手站在在丹墀御座下来一级的围阶上,
皇上和太子就位后,大汉将军再次挥动长鞭,鞭响后,鸿胪寺官员开“唱”入班。
随着唱声,左右文武两班齐头并进步入御道,文官北向西上,武官北向东上,行一拜三叩之礼,是为“大班”。
公侯、驸马、伯自成“勋戚班”,居武官班前面一点位置,同时行礼。
行礼完毕,开始早朝。
鸿胪寺官员先出班,对隆庆帝奏报入京谢恩、离京请辞的官员人数姓名。
这些人都是前一天在鸿胪寺报备好的。
皇上要召见的,早就安排入禁觐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