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就是万历帝 第125节

  “高师傅有一年出京主持乡试,严世蕃这个王八蛋又使坏,叫户部扣住裕王府的俸禄,逼得朕凑了三千两银子,送到严世蕃府上,给他大面子,这才松口。

  严世蕃这个王八蛋,亏得他被父皇下诏问斩了,要是活到现在,朕一定要把他千刀万剐!”

  高拱听隆庆帝絮絮叨叨说着往事,心里有点着急。

  陛下,臣今天来不是跟叙旧的,臣有一腔抱负,满腹计划,想跟你说,希望得到你的支持。

  但高拱心里清楚,此时必须顺着隆庆帝来,不能打断,等他把情绪发泄完,再缓缓引导。

  确实,皇上那些年在裕王府住着,实在是太憋屈了。

  今日与自己这位故友一起追忆往事,发泄积愤,很正常。

  说了近半个时辰,趁着隆庆帝终于停了一会,高拱实在忍不住,单刀直入。

  “陛下,臣听说司礼监还留在西苑,这与制不符吧。”

  隆庆帝脸色变得有点尴尬,讪讪地说道:“朕一即位,太子就上疏,叫把司礼监搬回了紫禁城。在禁内待了三四个月,只是事出有因,朕又下诏叫搬回司礼监。”

  高拱不客气地追问道:“陛下,事出何因?”

  隆庆帝支支吾吾地答道:“司礼监在西苑已有近二十年,禁内以前的房子,早就被占去了一半。司礼监多文卷,都是六部和地方重要奏章,马虎不得。

  全部挤在一起,结果有次居然起火,差点把这些文卷付之一炬。朕连忙下诏,叫司礼监搬回西苑去,那里宽敞。去那里好。”

  这是什么理由!

  高拱一下子火了,朗声道:“占了地方,叫他们腾出来就是,走水问责相关人等,以后严防紧查就是了,怎么还搬回去西苑。皇上,这事万万不可!”

  隆庆帝脸上露出有些尴尬的笑容,偏殿里寂静无声。

  得了理的高拱正要开口,一直站在隆庆帝身边不做声的万福,突然咳嗽了几声,高拱猛地一激灵,清醒过来。

  现在坐在对面的不再是自己的学生,裕王殿下,是大明天子,九五之尊。自己也不再是王府侍讲,裕王老师,是臣子!

  高拱忍住气,直起身,拱手作揖:“臣失礼了,还请陛下恕罪!”

  隆庆帝挥了挥衣袖,不在意地说道:“朕知道,高师傅是为朕好,不过今日朕与高师傅只叙旧情,暂且不谈政务。一说政事,反倒冲淡了我们的君臣之情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高拱再不敢不识趣了。

  隆庆帝留他一起用来午膳,问了他家里情况,老人小孩可好,这两年在新郑所见所闻。

  君臣相谈甚欢,但高拱心里始终沉甸甸的,像是压了块石头。

  送走高拱后,隆庆帝摸了摸自己的圆脸,不确定地自言自语:“高师傅回来了,是入阁呢还是放到哪里?怎么处置,才不会引起朝野非议?

  算了,万福,你去西苑,把太子请来。我们爷俩合计下。”

  “是。”

  朱翊钧很快就到了,行礼坐下后,隆庆帝直奔主题。

  “老大,高师傅是朕的老师,现在把他召回京里,安置在哪里?此前要召回他,可是引起了不少非议和弹劾啊。”

  朱翊钧沉声答道:“父皇,高师傅是因为涉及山西大案,被皇爷爷严旨斥贬回乡的。那些混账家伙怂恿你国丧期就召回高师傅,是想陷你于不孝。

  皇爷爷尸骨未寒,就把明诏依律贬斥的人召回来,天下人会怎么看父皇?”

  “对,幸好老大你提醒得对。这些家伙,为了在高师傅面前讨份好,居然拿朕的名声去作践。

  先皇说的没错,文官心里坏得很。以前严世蕃是的,今日这些家伙也是的。”

  隆庆帝话锋一转,“不过高师傅毕竟是朕的师傅,现在国丧期已除,他也被召回来,安置在哪里,咱们父子俩得拿个主意。”

  “父皇,主意还得你拿。儿臣想着,裕王潜邸侍讲,陈师傅、殷师傅、张师傅都入了阁。五位阁老,有三位潜邸旧人,朝野上下已经非议不菲了。

  不过高师傅早晚也是要入阁的。”

  听到这句话,隆庆帝欣慰地点点头。

  “只是他身上背着皇爷爷的斥贬严旨,加上现在内阁情况,硬把高师傅塞进内阁,不合适。父皇,不如缓一缓,让他在六部出掌一部,干出政绩来,再名正言顺地补入阁。”

  隆庆帝又点点头:“老大此言很稳妥。让高师傅去哪一部任职呢?”

  朱翊钧搬着手指头算,“现在吏部由石麓先生兼着,工部有葛守礼,兵部有胡宗宪,刑部有黄光升,礼部有高仪,就户部没人,由张先生暂时兼顾着。”

  隆庆帝突然想起此前在裕王府时,户部受严世蕃指使,借故停发自己的俸禄,心头一动,连忙说道:“让高师傅去户部,当户部尚书,把户部管起来。”

  朱翊钧不动声色地答道:“父皇英明。高师傅勇于任事,善于理财,户部是最适合他的。父皇这也是知人善任,人尽其才。”

  隆庆帝一拍大腿,“好,就这么定了。老大你叫司礼监出诏书。”

  说着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啊!一晃都过晌午了,朕得回去眯会。”

171.第171章 户部尚书高拱

  171.

  高拱出了文华殿,越想越不对,一把拽着送他出来的孟冲,厉声问道:“司礼监的事,到底怎么回事?”

  孟冲左右看了看,把高拱拉到一边,轻声道:“我的高师傅,这里还是禁内,你轻点声。”

  高拱压低声音,继续问道:“孟公公,是高某唐突,且问这司礼监之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事啊,说来也蹊跷。”孟冲回忆道,“先皇龙驭宾天后,皇上在奉先殿即位,在华盖殿受文武百官朝贺,下诏改元、册后、立太子。

  太子就上奏,说司礼监在西苑,与制不合。皇上一挥手,就应了下来,叫司礼监搬回紫禁城。”

  高拱问道:“司礼监在禁内的房子,被占了一半?”

  “这没错。司礼监搬去西苑近二十年,原来的房子一直空着。不知什么时候,也不知道哪个衙门起得头,它占一间,我占三间,你占四间,很快占了一多半去。

  皇上下诏叫司礼监搬回来,匆匆忙忙,挤在那么一小块地方。叫占房子的那些人搬家腾地方,都在扯皮。

  当时禁内也在忙着给先皇办国丧,顾不上这些事,大家暂且放下,先凑合着,等国丧忙完,大家再坐下商议。”

  高拱点点头。

  他也知道内廷情况复杂,各个衙门有各自的山头,背后站着不同的神仙。皇上一家刚搬进紫禁城,里面全是他的长辈,又在国丧期间,惹出一点事可能就是不孝。

  “当时司礼监掌印太监黄锦,忙着先皇国丧,料理着宫里搬家”

  是啊,皇上搬进来,他们一家肯定是最好最舒服,原主人搬出去,愿意吗?搬去哪里?要是不满意怎么办?

  又是一地鸡毛。

  这事还真得黄锦来处理,他在先皇身边跟了四五十年,禁内的老祖宗,说出的话,太妃都得听进耳朵里去。

  “当时司礼监就由李芳管着。他这个人,高公也知道的。木头脑袋,不懂变通。有什么紧急军国奏报,三更半夜他也要去叫醒皇上。

  好几次,惹得皇上大怒,差点叫人杖死这个不识趣的玩意。”

  听着孟冲幸灾乐祸的话,高拱心里冷笑几声。

  李芳这事做得对。

  只是高拱也知道自己的学生,好逸恶劳,最烦处理这种政事。

  以前在裕王府,大家坐在以前商议应对严党大事时,时间稍久,他就哈欠连天,十分地不耐烦。

  李芳这样尽心尽责,肯定会惹得皇上不开心。

  孟冲继续说道:“国丧期还好,出了国丧,李芳几次三番继续这样打扰,皇上实在受不住,把李芳赶出了紫禁城。

  司礼监没有掌头的,滕祥和陈洪又忙着在皇上跟前争宠,那段时间,司礼监耽误了不少正事,朝野非议很大。加上突然起火,皇上干脆下诏,叫司礼监再搬去西苑”

  孟冲说得含蓄,但是高拱太了解他的学生,猜得出来来龙去脉。

  国丧期间,皇上得守制,所以勉强还能按捺得住,跟司礼监配合处置政事。

  国丧一除,皇上马上恢复原形。

  高拱还在新郑时,就听京中好友在书信里说,快要出国丧期,禁内就跑出来一批内侍,在各地挑选秀女。等到国丧期一除,马上广充宫掖。

  乐不思蜀的皇上,肯定再也不愿管着司礼监的事情。

  而司礼监的人,说不定受了太子和黄锦暗示,有事没事多向皇上请示,惹得他不厌其烦,最后找着借口,把司礼监移回西苑。

  太子跟随先皇多年,嘉靖四十年开始,就跟着先皇处理朝政,司礼监的事,他处理得又好又快。

  省了心的皇上当然开心,可以全心全意地在后宫里快活。

  高拱头痛,怎么劝皇上?劝他把权柄收回去。

  凭借自己曾经是皇上老师的身份?

  没用的,自己在外朝,太子可以时常出入禁内,见到皇上。

  皇上没耳朵的性格,谁离得近,他就听谁的。太子肯定比自己离皇上近,怎么劝?

  高拱悻悻地出了宫,钻进轿子里,回到府上。

  门房里早就等候着王遴、韩楫等人,看到高拱回来,纷纷上前打招呼。

  “高公,皇上召见你,一去就是半日,听说还留下用午膳。君臣对饮,高公,这可是前所未有的恩宠啊!”

  众人围着高拱,七嘴八舌地说着奉承的话,

  高拱强打着精神,拱手与众人周旋着。

  此时的他信心满满。

  今日隆庆帝对他的态度,说明皇上对他依然尊重和信任,“圣眷”依旧在。

  昔日的裕王府侍讲,陈以勤、殷士儋、张居正都能入阁,自己这位侍讲之首,没理由不入阁。

  再说了,自己嘉靖四十二年就已经入过阁,这次回来,官复原位,于情于理都该入阁。

  只要入了阁,自己振臂一呼,聚集志同道合之士,定能再打出一片天地,从徐阶这个老滑头手里,夺下权柄。届时就可以一展抱负,革新除弊。

  济非常之事,建不世之勋!

  至于陈以勤、殷士儋和张居正,说实话,高拱真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斗志昂扬的高拱拱手道:“老夫已经叫老仆,去醉风楼和惠丰楼定下十桌席面,马上送过来。诸位同僚拳拳之情,老夫铭记在心。略备薄酒,聊表心意!

  今日,大家不醉不归!”

  众人人轰然叫好!

  王遴握着高拱的右手腕,高兴地说道“高公,今天定十桌席面,少了,少了!许多同僚,翰林院的学士,国子监的教授博士,六部、六科、都察院十二道,闻讯都在往你府上赶来,十桌席面不够,起码要五十桌!”

  高拱慨然大笑道:“只要诸位愿意来,高某开一百桌都愿意。”

  果真,很快王遴的话就成真了。

  不到半个时辰,高府里涌来了两三百人,有官员,有名士,互相打着招呼,高声阔谈。

  话语里透着慷慨激昂,投足间挥洒意气风发,明天他们就会在兼总铨务的高阁老的率领下,澄清朝纲!

  整个高府前院,熙熙攘攘,像是菜市场。管事老仆十来人,指挥着下人,酒楼借来的伙计,忙乎了半天,终于摆下了三十桌。

  可是府门还在源源不断地进来人。

  看样子只能向中院展开,摆酒席了。幸好高拱家眷暂时没有跟来,还没有什么忌讳。

  大家坐下,黑压压的一片,粗略估计,大约四百多人。

  突然府门来了一队中使,站在门口,四下张望。

  靠得最近的人一转头,居然是司礼监秉笔太监陈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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