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洪笑道:“侯爷有所不知,如今倭寇也不是倭寇了,却要称一声浪人,如今他们只在海上劫掠,而我朝海上贸易并不多,他们多是抢那些西洋商人的。”
“抢来之后就得有人销赃,卖了银子,再分成,许多此地世族都是以此发家的,众人心照不宣。”
“还有那洋夷前脚将商货买走,后脚就被浪人们劫了回来的趣事,真是空手套白狼的生意。”
“为了与我们交好,他们还何必来岸上劫掠穷苦百姓,百姓们身上可没多少油水可赚。”
岳凌眉间微挑,呼吸都变得有些粗重了。
或许在此世人眼中,倭寇只要不上岸,那便是相安无事,与其做做生意也没触犯《大昌律》,可在岳凌眼里,一切与倭寇苟且之事,都是无法容忍的,这其中是家国仇恨。
“杨统领,就按照我方才说的办吧,至于缺额的士兵,我会想办法募集的。”
杨霖抱拳,恶狠狠的剜了王洪一眼,便应下离去。
王洪也感受到气氛的不妙了,小心试探问道:“侯爷,您这是要做什么?”
岳凌冷笑道:“既然和倭寇做生意这么有赚头,那你还是不要委屈从军了,去下海经商吧。”
“当然,你和倭寇做生意的时候,千万别被本侯抓到,否则脖颈上多一道伤口可就不太舒服了。”
王洪身子一颤,畏畏缩缩道:“侯爷,您权当我方才是在放屁了,您大人大量,莫要与小人计较。”
“留你这种蠢货在军里,也是耽搁战事,趁本侯没改变主意之前,你最好赶快走,否则现在就抓你入大牢,坐实你通倭的罪名!”
第292章 误会加深
薛家身为金陵的四大家族,在苏州的生意也并不算多,除去几乎遍布江南的丰字号银庄,还有一间苏州最有名的茶楼,翠华轩。
薛家目前的生意依附于岳凌,渐渐从最初的银庄、当铺,向粮食和盐转变,经商的重心也渐渐向北。
江南之地的旧商铺,多是交由薛家这些年来的老掌柜打理。
薛家没了顶梁柱,孤儿寡母免得不得被人看轻,更何况家中唯一的男丁薛宝钗的兄长薛蟠,还是块朽木,对生意之事也不闻不问,整日只想斗鸡走马,薛家商铺中便不少有被掌柜上下其手的状况。
多年来呈上的账目,是愈发的不好看了,几乎样样生意都在亏损,赔本赚吆喝,只维持了薛家的一个体面。
若不是薛宝钗将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北边拓宽商路的事上,她早就想下江南来清查一番了。
此前,她在家中也没这么大的权威,只是如今真的凭借了好风,她在薛家内部也是呼风唤雨。
薛家的老掌柜皆知道,如今丰字号有复兴的迹象,皆是老源于她这个大小姐的不断努力,任谁人也不好再轻视了其女儿身。
虽然眼下的日子太平安顺,但薛宝钗清醒的明白她如今的一切是怎么得来的,所以她并不在家中闲着,一大早就出了门,即便岳凌没有差使,也尽可能的想要做一些事,来帮到岳凌。
行轿约莫一个时辰,薛宝钗来到吴县中的坊市间,此处街市繁华街市,人烟阜盛,堪比京城中的宁荣街。
道路两旁铺面鳞次栉比,各家旗幡之下都摆满了货物,往来客商不计其数。
而在其中,一片青灰色瓦片的三层小楼,便是翠华轩。
门前往来不绝,也是十分热闹。
薛宝钗打起轿帘看了眼,便与香菱道:“先去后院吧,莫要说明我的身份,先上二楼去等一等。”
“好的,姑娘。”
薛宝钗作为未出阁的姑娘,不宜在正门前抛头露面,便就差了香菱去先开了一间茶室。
茶楼,向来是人们茶余饭后闲聊之地,消息当属最发散的地方。
而今日,茶楼中大厅内的吃茶客,每桌讨论的皆是昨日沧浪雅集上的事。
“你们可知昨日苏州城里就变了天?”
一男子神神秘秘的与桌上人递话问着。
“怎会不知,这事情都传开了,安京侯在沧浪亭陡然翻脸,将钱大人,甄老爷,徐老爷全都抓进牢里去了,因此还牵扯了不少人都入了牢。如今这苏州城里,安京侯才是天,真是好厉害的手腕。”
“这点事当然都知道了,我要说的是内情,我三叔公家的堂弟的姐夫的邻居的连襟,去了那沧浪雅会,他亲眼看见了,乘船来的那个安京侯是安京侯寻人假扮的,而真正的安京侯已经在苏州一个多月了。”
听得此言,众人倒吸了口凉气,“竟然还有这等事?那此前的赈灾?”
“对,都是安京侯的手笔。”
众人面面相觑,当是被这个消息唬了一跳。
见到众人吃惊的表情,放出消息的人,心满意足,十分舒畅,似是比暖茶入腹还舒服,实在是装了好大一个逼。
而后,他还继续道:“别说这个,我还知道更隐秘的消息。”
手指敲着桌案,摆出一副颇为得意的样子,周遭人立即会意,有这话听当然得有茶孝敬。
“掌柜的,再来一壶茶,要上好的龙井,再来两碟小食。”
“得嘞,您稍等。”
周遭的人尽皆凑了过来,听着那人继续侃大山道:“我二叔公家的表嫂的相好的小叔子,在衙门里当差,昨日才见到府丞大人,失魂落魄的从衙门里走了。”
“这也和安京侯有关?”
那人一拍桌案道:“当然了,你们不知,府丞大人头上没有官帽了!”
众人不解,按理说府丞也在沧浪亭,若是因为什么大案牵扯,应当同早先的那批人一起拿下的,不知为何如今却单单的卸掉了顶戴袍服,实在太奇怪了。
众人深思着半晌,还是问道:“到底因为什么事,难道府丞大人得罪了侯爷不成?”
那人点点头,“当然是得罪了,而且深深的得罪了。”
环视周遭,又侃侃道:“京城里便是走街串巷的都知道侯爷的喜好,徐家也知道了,花了三万两重金将长洲的那个小戏班子买来了,就是为了献给侯爷,那一个个小丫头长得多水灵,你们可曾听闻过,那脸蛋一掐就要出水啊。”
“就这侯爷也不满意?”
“不是不满意,是府丞大人献上去之后,没饱了侯爷的胃口。”
众人一听,顿时口干舌燥,不禁都多喝了几口茶。
“侯爷竟这般厉害?”
“当然,侯爷是什么人物,那可是在万军从中取了北蛮可汗首级的人。还不止于此呢,林御史你们可有听闻?”
“两淮巡盐御史林大人呀,这谁能没听闻,江淮之地谁人不对其退避三舍?那一个个盐兵凶猛的很,比巡检司的凶戾的多了。”
“是他,他的爱女,如今就伴在安京侯左右呢。昨日就因为她夺取诗魁,其他人不允,安京侯便就大发雷霆了,而且,此女还不足及笄呢。”
“只是因为这点事,就抓了钱大人他们,不应该吧?”
“可能也是试探下钱大人他们,会不会按照安京侯的心意来做事,不然为何让人假扮来苏州,而安京侯一直藏在暗处做事。”
众人皆以为此话有理,默默点着头。
始终在一旁旁听的老妪,登时挤了进来问道:“乘船来的安京侯是假扮的,果真?”
“当然是真的了,侯爷进沧浪亭的时候,还和不少学子起了争执,并答了门前第一道题呢,许多人都看见了。只是当时不知那个人是安京侯,化用好似是京城理国公家子弟,柳湘莲的名号。”
“柳湘莲?”听得这几个字,老妪脑中平地响起惊雷,愕然当场。
“客官们,小食到了,吃的时候多喝茶,润润嗓子。”
茶楼里吵得热火朝天,而柜台处走来了一个小姑娘,模样出挑,额前一点胭脂痣,十分醒目。
“掌柜的,开一间二楼的茶室,要浓香的红茶,另取一些糕点,掌柜的您一并送来。”
听来人说要自己去送,掌柜的抬起了眼,端详了下。
要掌柜的亲自去送,多半是要打探些什么消息,而卖消息肯定比卖茶更有赚头,而且还不必入账,翠华轩的掌柜能腰缠万贯,倚靠的便是这油水。
瞧这小丫头的装束就知道是富贵人家的丫鬟,面相极为出众,掌柜的也不敢怠慢,连声应了下来。
“好,好,客官在茶室内等这便是。只是由小老儿去送茶,打点的钱可不少,若是家中公子吝惜钱财,可寻个小二去。”
香菱从袖口取出一张百两的印钞放在了柜面上。
掌柜的顿时喜笑颜开,知道了人家是个懂行的,忙道:“好,贵客稍待,小老儿这便去沏茶。”
香菱前脚刚走,后面就被从人群中挤出来的老妪注意到了。
“英莲?”
老妪忙扯出一旁递茶的小二问道:“方才那姑娘在哪间茶室?”
……
“贵客久等了,您要的上好浓茶。”
翠华轩掌柜一入门,便先立在了横亘茶室的屏风之后,莫有应答,是不会贸然再往前走的。
毕竟每个前来探听消息的人,都未见得愿意露出真容。
而后,屏风后又走出了一个小丫鬟接过了掌柜手中的锦盘,而这个小丫鬟和方才的相貌还不同,且看起来有些面熟。
生意人一日便要见一千客,或许是有见过,但掌柜的已经记不起是什么人了。
“程掌柜,你这茶真不便宜,明前茶一壶,也用不上一百两吧?”
侍立在外的掌柜心中一凛,一道女声入耳,十分冰冷,而且这质问的口气,有些摄人。
“小店生意,概不议价,若是贵客真觉得贵了,不如先问个话,若是答不上来,也可退给贵客银子,收个辛苦费。”
薛宝钗在里面招了招手,香菱便上前将掌柜的引了进来。
桌面上铺着近来翠华轩上报的账目,薛宝钗正用笔勾画着,而后抬头打量起面露惊恐的掌柜。
“毕竟是一百两,我当真要好好问问程掌柜,翠华轩的茶卖的这么贵,为何账目上还是亏损,要银庄拨银呢?”
“这这这……”
掌柜已经认出了薛宝钗,额前冒出了细汗,跪倒在地道:“小姐,我辜负了太太的信任,我该死……”
薛宝钗依旧冷着脸色,道:“在薛家最危难的时候,你们在各地顶住了压力,维持了薛家的生意,也没让我们母女断了进项,也算是有恩了。但若是像这样,居功自傲,将薛家的规矩也要坏了,薛家也容不得你这样的人。”
“不然,领一份银子,回去颐养天年吧,这茶楼,我就交给别人打理了。”
掌柜声泪俱下,还不断叩头谢罪道:“还望小姐开恩,给小老儿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薛宝钗轻叹了口气,“程掌柜先起来回话吧,按理说你们都是我的叔叔伯伯,我不好为难你们,但你们也该知道,如今的薛家是在为谁当差,眼里可容不得半点沙子。”
“对薛家也就罢了,若是往后打着安京侯的旗号做这等的勾当,你休要怪我不认旧情。”
“不敢不敢,小老儿不敢,今日之后定然将账目的情况补齐了,不会再有隐瞒。”
与莺儿仰头示意,便在案前摆了一张椅子,给掌柜的坐了。
“早知小姐来了苏州,我也该好生招待一番的,如今让小姐见得这副模样,实在惭愧。”
薛宝钗摇摇头道:“给侯爷做事,京城里的生意都只是次要。如今侯爷要办差,其中徐家的情况,你了解多少?”
“徐家?”
掌柜的深思片刻,道:“徐家在苏州,比我们薛家在金陵还气派,平日里他们族中子弟出行,是连官兵都要避让车架。”
“徐家是浙商中的一家,早年间靠得是海上走私发家,先帝南下他家出了大力,凭此成功挤入了官场之中。这些年官场运作后,才搭上了织造局这根线,转而做起了丝织生意。”
“改稻为桑的事情,我也听过一点,起初是杭州办的不错,后来才想要在苏州也效仿的。”
“要论起他们背后的靠山,可能整个江浙的官场上,就没有没拿过他银子的。朝中重臣,或许也有不少受过锦缎丝绸的。”
“侯爷下定决心要查徐家吗,那得将整个江浙官场连根拔起了,这难度可不小……”
薛宝钗点点头,又摇摇头,“只要侯爷想做,便没有做不成的事。这段日子,你遣人去留意城里的动向,尤其是商会那头。苏州城中如今财政不佳,未必不会有人再动了歪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