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捧着信纸的手,微微发颤。
这字每个都极为熟悉,为何连在一块却让他有些读不懂呢?
什么叫他朝三暮四,反复无常,他做了什么了?
再者林黛玉的婚事,为何隆帝如此上心,可也没降旨说赐婚于谁呀,他召回家中问询,难道还失礼了?
两位姨娘见林如海脸色颇为难看,不免担忧了起来。
周姨娘斟酌开口道:“冒昧问老爷,信上写的可当真是坏事?”
对于女眷来说,家里的男人是生活稳定的保障,若是林如海真的遭了陛下恶嫌,丢了巡盐御史这肥缺,往后她们的日子,哪还能好过。
林如海一时也没想通是怎么回事,便将信传给了两位姨娘。
“你们看看吧,说是黛玉的婚事上,陛下对我的处置十分不满,可我到底也没做过什么事啊?”
两位姨娘赶忙将信纸接过来,一人扯着一边,一同读了起来。
极速的浏览了一遍,两位姨娘便知晓了是什么事,不由得心下一松,缓缓吐出气来。
见状,林如海问道:“你们知道是怎么回事?”
两位姨娘相视一眼,皆是捂嘴偷笑,推说不知。
林如海皱了皱眉,心想连她们都能看透的事,自己竟然看不透,是自己平日对这等事欠缺了考虑?
再将信纸取了过来,通读一遍,林如海越发疑惑了。
按理说,非皇室宗亲的婚事,陛下都不会如此过问的。
然而和陛下交好的几门宗亲中,忠顺亲王,忠勇亲王,府上也都没适婚的男丁,总不能给林黛玉选一桩婚事是去当妾吧?
除此之外,或许也只能有陛下亲近之臣,会有这个待遇了。
亲近之臣?
岳凌?
林如海双眼瞪大,似是将一切事都想通了。
“怎么?岳凌来接林黛玉入京,不是陛下对江南不放心,让林黛玉入京为质子?”
两位姨娘沏茶的沏茶,扇扇的扇扇,完全没搭林如海的话。
“既然没有此事,那在陛下眼中,就是我做主将林黛玉许配给了岳凌,以结两家之好?”
弄清原委的林如海靠在椅子上,良久未能回过神来。
“这……”
隆帝认定了这门亲事,好似他再怎么狡辩也无济于事了,更何况他连狡辩的机会都没了,今年已经一不准许入京了。
林如海憋闷了一口气,这口气总要找到抒发的出口,却也一直无处可发。
脸色涨红,却在此时外面又传来了信笺。
“老爷,是运河上传递来的信。”
林如海品了口茶,按捺住心绪,拆开信封,上面的字迹有些奇怪,字形像是岳凌写的,可笔迹中略有娟秀婉转之意。
林如海对自己女儿的笔迹怎会分辨不出,这分明就是林黛玉代笔的!
“承蒙大人盛情相邀,本应欣然赴约。然今身负皇命,南下江浙赴任巡抚,所经之路,皆关民生政务之要。途经扬州,虽近大人府第,亦不敢有须臾懈怠。”
“今蒙圣恩,委以重任,当以公事为先,竭力尽责,方不负君上之托与黎民之望。此刻行程紧迫,诸多事务亟待处置,若因私谊而稍作停留,恐误行程,致使公事积压,有负朝廷所期。”
“我深知世叔雅意拳拳,亦念与林家情谊深厚。待我安顿诸要,北上还京之期,必当专程拜望,再叙旧情,聆听教诲。”
林如海愤恨的将信纸拍在桌案上,若不是他教养极好,此时已经恨不得将信纸撕碎了。
“你得陛下信重,就如此轻慢于我?以公务为借口也就罢了,竟还让玉儿为你代笔书信,在与我炫耀你们的感情有多深厚不成?”
第263章 怒不可遏的林如海
林如海腹中一口气是上下翻涌,根本平复不下来。
“让你照顾玉儿,果然照顾的妥帖,连赐婚的圣旨都要降下来了!”
回忆着之前种种,他还曾保举岳凌做事,让隆帝不要飞鸟尽良弓藏,埋没了岳凌的才华。
现在想想,林如海只想抽自己两个耳光。
贱不贱啊,又送女儿,又送官职的,他到底在做什么事?
林如海悔恨不已,当初就不该让岳凌将林黛玉接走。
平白无故的打什么哑谜,直言说清楚了,岂不正好?
见林如海气得厉害,两位姨娘忙打着圆场。
周姨娘开解道:“说来,姑娘在他身边已经有六载了,比老爷只多不少,两人当然亲近。就是不论这份情谊,就算养育之情,也足够厚重了。”
“如今又有陛下成人之美,给了两人一个名头,也能不污姑娘的名节呀。”
“不然,姑娘从一个男子家中长大,还能寻什么亲事呢?”
听闻此言,林如海完全没被安慰到,再次怒道:“岳凌!你真是打的好算盘!”
白姨娘忙扯开周姨娘,打着圆场道:“便是送去了贾家,怕是也要被老太太乱点鸳鸯谱的,如今有了陛下降婚书,对咱家也是种恩宠呀。”
“陛下赐婚,非宗亲,也是颇为罕有的事了。”
“再者说,以岳凌的能为,恐怕也再寻不到能与其匹敌的人物了吧?”
林如海倒是钦佩岳凌的能为,作为他的后辈,年纪轻轻能够崭露头角,连番立下不朽之功,于国于民都有利,确实要高看一眼。
就说在沧州的治理,让林如海都着实吃了一惊。
可这与他对岳凌的不满并不冲突,岳凌于他可没利,甚至将他唯一的宝贝女儿都拐走了。
连退请柬,都用他的宝贝女儿来充当刀笔吏。
林如海如今心底只有一个字,那就是“恨”。
“他有本事,又如何?媒妁之命,父母之言,他与玉儿越过我去,将我这个爹爹放在哪里了?若不是陛下来信,我还始终蒙在鼓里呢!”
“难怪三番五次的去唤玉儿回来,她偏不回来,原来症结在这!”
见说不动林如海,两位姨娘便也不费力了。
白姨娘拉着周姨娘欲要出门,周姨娘却回过头来,最后道:“有陛下做背书,人家又情谊深厚,如今还共处一处,待玉儿年纪再大些,再归来时,老爷或许都做外公了。”
林如海听得脑中晕眩。
白姨娘颇为无语,忙扯着周姨娘出去避风头。
“我说的不对?谁也左右不了了呀。”
白姨娘欲哭无泪,“正因为你说对,所以你还是别说了。”
出门时还是个柔柔弱弱的小丫头,才不到齐腰的身高,再回来时已经通人事了,甚至大着肚子。
林如海想一想那景象,就感觉天要塌了。
痛苦的饮了几口茶水,林如海心头的恶气还是难出,情绪完全平稳不下来,怒不可遏叫骂道:“岳凌,你好大的狗胆,我就不信,待你还京之前,会不来见我!”
“我定要与你讨个说法!”
……
苏州府,
漕运会馆,
岳凌端坐在案后,整理着近来得到的消息,却是猛地打了几个喷嚏,让他也感觉莫名其妙。
以他的体质,常年来未有疾病,怎会打喷嚏打得这么猛。
“难道是谁在背后讲我的坏话不成?定是江浙的那些贪官污吏,我诅咒他们生孩子没屁眼。”
岳凌暗骂了一句,继续提笔书着字。
连日来与妙玉和邢岫烟两姐妹相处,他大抵将苏州的事都知晓的通透了。
朱知府反对改稻为桑别无他因,是因为杭州在改时,当年就出现了较大的粮食缺口,周遭几县,直至苏州都相帮,才度过难关。
这一点,在岳凌看沈家的账目上,也有体现。
作为江南产粮的两大基地,杭州和苏州若是都改稻为桑,那岂不是就要酿成了《千里饿殍图》的景象。
改稻为桑,不是不能改,但是要循序渐进的改。
可在杭州,一改便是大批的富户进驻,用银两收购百姓的土地,来进行改稻为桑,产蚕丝。
土地兼并可不是好事,但是商人和官府,为了利益可以枉顾百姓的死活,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在官员眼里,政绩是第一位,不管有多大的牺牲,人死了多少,他改稻为桑国策推行的成功,便能升官,至于民生之事,是下一任官员来了需要操心的事。
在商人眼中,只要有足够的利益,便没有什么不能为之事。
如此,两方往往能达成坚固的同盟。
苏州徐家,是本地第一大富户,可堪称世族,曾与甄家一般接驾于苏州,在朝中也有一定的影响力。
眼见着杭州改稻为桑,赚得盆满钵满,他作为苏州的第一获益人,也没有不想改的道理。
从岳凌的猜测来看,徐家和官府伪造账目,来陷害阻碍改稻为桑的朱知府,是极有可能发生的事。
甚至,那笔从朱知府账目扣下的现银,或许就是官府为徐家提供的启动资金。
这样说来,一切都说得通了。
停了笔,岳凌将自己想法都落在了纸上,并传递给妙玉和邢岫烟。
“看看,是不是还有纰漏?”
妙玉二人小心的接了过来,坐在一处通读。
在岳凌笔下,描绘出了一个环环相扣的案件。
整个江浙官场的推波助澜,将朱知府逐渐推入了深坑,万劫不复。
妙玉看得又红了眼眶,“依我看,和侯爷推断的应当相差的不多了。只是如今我们没有证据,证明他谁有错。徐家也好,身后是哪个大官在作祟也好。”
“便是侯爷弄清了事情原委,也无法将他们定罪,这是他们最狡猾的地方。”
岳凌微微颔首。
“断案,无非人证物证。物证,便是伪造的账目,以及证明朱知府没有贪污公款的凭证,人证,便是内部分化瓦解出一人来,能为佐证。”
“既有思路,便可付诸于行动。明日我们去遍寻水渠,看看是不是真的没有兴修,或者兴修之处有所疏漏。”
邢岫烟不禁问道:“苏州的水渠连绵数十里,我们三个人一段段去看,得看到什么时候?”
岳凌摇头笑笑,“那当然不是了,我们只是查一下临近城池的水渠,其余的自有我安排的人去看。”
妙玉和邢岫烟相视一眼,皆是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