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凤赧然点头。
“你又错了!”李征道,“你养好了身子,生个儿子,你二少太太的身份,哪一个能夺走?真到了贾琏往家里找了那么三五个,最多算他们也生了儿子,那也只是妾室。你倒是想想,赵姨娘是什么日子?你那个姑妈是怎么对待她们的?府里的大小人物又都是怎么看待赵姨娘母子的?”
王熙凤这一下心里只觉着通透了,可她就是不痛快。
“你挡不住!”李征冷笑一声道,“你拦得住贾琏不在你院子里厮混,你还能不让他出门?这日子久了,你是王夫人侄女,你公婆会怎么想你的立场?如今你既没有子嗣,也不让贾琏纳妾,那两个可不是什么体谅你的人。”
王熙凤是贾赦和邢夫人的儿媳妇,却给王夫人帮忙管着荣府,平日矛盾早就累积了不知多少。
说到这,该说的李征也说了,王熙凤怎么做那就是她自己的事情了。
他只说:“今日劝说你,既是我诚然认为你是个劳碌命,有些事做的狠了那也有你的理由,但我不能不帮你。另一个便是,我初来时,大约大家是真的照应,把府里最好的女孩子派过来照应。”
他看着平儿衷心感谢道:“如今平儿这个你凤姐儿的一双臂膀在我这里,你若是累死,我也有半分愧疚,我手里有的也能帮你,这也算为了平儿不至于将来懊悔。”
王熙凤不由落泪,想了不知多久叹服笑道:“大王是体谅受苦人的,也罢,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姑妈吃斋念佛无事不出门,那是人家好歹有了孙子,还有个金玉一般尊贵的儿子。我何苦来哉?只听大王的劝说,这家,我不当了。”
王家?
“管不了,他们只看我捏着荣府那么多当铺,却不看处处掣肘人人盯着。”王熙凤咬牙道,“那也不管了,他们三万两十万两只管问我要,我没有,便说我不体贴。我如何再体贴?”
李征赞许:“给自己想想,人前风光有的是时候,你但凡想想你儿子长大了,看着你果真在人前风风光光的,那才叫有底气呢。晚些时候你拿上一些细盐,有多要的都卖出去吧,一半你自己看,一半你留着,你与平儿朋友一场,她如今不想那么些事,我不能看着。”
而后让平儿去梨香院取细盐,那边多留了些,是准备着等王子腾反扑起来,他要进宫求了圣旨去北方,给家里留下的一点点。
王熙凤起身,这次没拜谢,抹掉眼泪笑道:“我是个不读书的女人,也不会说那么多好听的,只觉着大王这一番金玉良言,只是我一个十余年最知心的好朋友说给我的。就凭这个,我就这么做。”
李征挥手让平儿和她离开,自己在承运殿靠着椅背披上大氅沉沉睡去。
等他一觉睡醒,秋雨扯开了猛下,平儿几个在配殿里坐着,看书的看书做女红的做女红。
今天这事,平儿也不说,她只下了一个心思,哪里也不去,哪里也不想去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荣府之乱
鸳鸯眉眼里带着笑,一边赶紧取毛巾倒热水擦脸漱口,一边笑道:“到底大王会劝说人,凤辣子拿了细盐出去给几个府邸卖掉,公然给王府送去了一万两银子,拿了一万两回去交给他们家账本上,而后宣称要安心养胎,荣府的内宅她不管了。”
李征偏头,鸳鸯立马会意,笑道:“果然打起来了,都看上了她拿的那一万两银票,邢夫人还要求她交出之前几次赚的。王夫人自然不愿意,又埋怨王熙凤不体谅王家,凤辣子什么人?立马去找老太太,只说若再管下去,这府里大大小小的人都不要她母子的命了。”
李征惊讶:“老太君就答应了?”
“当然答应了,安排了个小院子,让王熙凤带着她自己的丫鬟婆子住了进去,她果真把钥匙都交了。”平儿笑道,她也为王熙凤庆幸。
走出了荣国府她看得出来,王熙凤就是把自己累死也根本换不来荣府继续排场的好日子。
今日她能听劝,哪怕只是以退为进,好歹是真的交了权,那也算是她平儿如今的家对得住以前的那番情分了。
李征评论道:“整个荣国府怕也只有老太君明白,若是少了王熙凤,那点祖产都要拿出去变卖了维持千百人花销。”
可老太君准了王熙凤告假,荣府却让谁当家?
王夫人?
那是个能当家的主母?
李征也不是要看热闹,他只是觉着荣府热闹起来了不看白不看。
荣府确实很热闹。
王熙凤告假回了院子,王夫人首先便不依。
你当她没有管过内宅?王熙凤入嫁之前,贾母就让她当了几年管家,那时候的王夫人也不比王熙凤的志满意得逊色。
可正因为自己当过家,王夫人才知道当家多难。
如今这些年里她什么也不管,内外大小事务都交给王熙凤两口子,别人赞扬的是他们,别人骂的也是他们,她这个真正的当家太太反倒退出了大家的视线,这不好?
如今王熙凤一病退,她上哪里去找一个得心应手的帮手去?
故此一听老太太准了王熙凤的假,王夫人急忙自来找王熙凤。
她只一个说辞:“这里里外外少了你管着,你看谁是个当家的?”
王熙凤这半日倒也看得出,这个家少不了她,而且半日以来整个大家族都乱套了,账房上也乱了套,贾琏之前在荣府的流水账做的手脚,眼看着也要被发现。
这个时候,往日对她百般挑剔的,如今都闭了嘴。
她心里自然是喜悦的。
可她记着平儿送她出王府时候说的话,据李征推测,她若再忙下去,八成有可能要流产。
再想想自己忙忙碌碌里外不讨好,反把自己身子骨糟践了,王熙凤越发下定了主意,不用管。
再过一年半载看他们谁着急,到那时不定老太太也要求着她出山。
故此王熙凤反问王夫人:“姑妈向来仁和,在我这里为何不体谅我?眼见着肚子都要大起来,这时候还管着那么多?姑母,荣国府的私产那是你宝玉贾兰的,却与我无关。”
王夫人遂偷偷许诺:“岂能让你吃亏。”
王熙凤心里冷笑不已,只推说要养胎。
王夫人动了无名真怒,叱责道:“这个时候你纵然赚了钱拿回来,那也是家里账上的。不看你舅舅最要钱?”
“姑妈这话说哪里去了,王家要花钱他们家不会赚?”王熙凤怒道,“只看我舍着脸皮,也多亏大王体谅我不易,他们为何不求上门?”
“听他的做什么,一个外道人,占了家里的地,要了家里的人。”王夫人不悦。
王熙凤极其震惊,她心里也埋怨过,可贾琏与她说得好,人家占了你的地,给了你多少?
而且这个道理府里丫鬟婆子也都懂,王夫人如今居然还这么想?
见她震惊,王夫人理所当然道:“那是该有的赏赐,再说你舅舅被夺了官,岂不是又欠着我们的?”
她也知道这是强词夺理,因此赶紧岔开话题道:“凤儿,这家离不开你。再说你躺倒了不干了,你舅舅倘若功亏一篑,咱们靠谁去?”
她故此劝说道:“我且还有个元春,你若是没了咱们王家,这院子里谁待见?老太太也未必高看你。”
王熙凤一想对啊,质问道:“元春年长,不比我小几岁,何不让她给她舅舅家操心些?她不是要入宫么,那便是皇家妃子,不定她求上门去将来也能落个好,你说是不是?”
王夫人想也不想摇头道:“那怎么行呢,我女儿入宫做了贵人,那便是君,郡王须当奉献。”
王熙凤再一次被这个愚蠢的话震惊的无言以答。
休要说你女儿能不能被选为皇妃,便是被选上了,她比得了二圣?那王府的富贵,二圣尚且不要,你女儿哪里来的胆子替你要?
遂试探道:“听姑妈之意等着元春作了宫里的贵人,人家王府还要叫你王家享受?”
王夫人道:“我看那是个人精,到时候不定自己先求上门。”
王熙凤叹息不已,道:“休说你给我一个应承,就是给我个契约,叫我十两银子拿走一两,这家我也不当,说死说活也不会当。”
王夫人大怒,骂了一句“你且等我”起身扬长而去。
不多久,邢夫人又来了。
她可不是要劝说王熙凤“识大体继续管家”,她是来询问“细盐交给谁”。
为此邢夫人说道:“你是我们长房的媳妇,也不想想帮了二房,人家能给你几个大子儿?你有个舅舅,如今分了家在姑苏单过,那是个会做生意的。我已写了信叫他来,到时你引着去见了武烈王,把那细盐生意分到咱们家,那不也是你将来的依靠?”
王熙凤不敢和婆婆争论拌嘴,平日里也不是很打交道,故此耐心道:“此事我只说了不算数,还要东府说了算。”
邢夫人惊道:“你连个尤氏都拿不住?”
……
王熙凤叹道:“太太,你去安排,都由你安排,可好?”
邢夫人便以为遂了心意,一时笑呵呵也走了。
这便让丰儿不满了,自平儿去了王府当了女官,丰儿便成了王熙凤的贴身丫鬟,她与王熙凤一损俱损。
第一百二十五章 王熙凤“料理”二夫人
看着邢夫人离开,丰儿怒道:“这个时候都不怕人家‘富贵不到头’连累他们?”
王熙凤哂然,此刻她反倒看明白了,道:“你看人家富贵不到头,岂不知人家看荣宁二府根本不上眼?你看那王府规制,那分明是个临时落脚。细盐玻璃那么大的生意皇上问都不问,那些内侍们来了看都不看,那是要清算的郡王?”
丰儿气道:“那也不能把生意给他们!”
“呵!”王熙凤耻笑,“我舍着脸皮求大王,人家念我不容易体谅我,别人去了,人家认得是谁?你看大太太找的人,分明一个破落户,她心里定然想着那样的破落户将来也好甩出去,好不让大王连累了他们。这等人,你当大王看不明白?”
这让丰儿很不解。
既然看出来了,为何还会给二府帮忙?
王熙凤想了许久才叹道:“那样城府极深的郡王,你算计人家,人家岂能不算计死你。罢了,总归是我们算计在先,怨不得大王下手重。”
听到外头脚步声,王熙凤急取出袖子里早备好的一千两银票,等贾琏进门时,递过去冷淡道:“你那流水亏空,大不了一千两银子,你拿去给他们填补上。”
贾琏忙取了银票过来陪坐着,不解道:“凤儿,我与你说,你这次不管,那些可不会给你再出山的机会,咱们果真就不管了?”
王熙凤道:“管来管去有什么下场?还有,我如今搬出了那院子,要安心养胎,非半年十月不出门。我仔细想过,管你是管不住的,左右我也心冷了,你自管找什么二房的姨娘,三房的小妾,那都由你。”
不等贾琏慌忙辩解,王熙凤警告:“只一个,不要想领回来,你有三两银子你给花三两,你有十两银子你去养外宅,但凡有个一子半女,也算得了我大方懂事。”
贾琏心里怕,急忙要赌咒发誓,王熙凤耻笑道:“你我还不知道?骗得了哪个?但我只说给你,这家里的事情,你少操点心,仔细被算里头。”
两个说好,贾琏急忙去清理自己账务,王熙凤休息片刻便去找贾母。
到了荣庆堂,两房夫人都在,但都别扭着似乎没说打算,王熙凤心想:“她们是矜持人?却奇怪。”
再一瞧,贾敏带着黛玉在这。
“难怪了。”王熙凤好笑,进门笑道,“老太太,别人不体谅我,你可从来都是体谅的。”
贾母笑道:“好在你来了,那细盐只由得你。”
两个太太都急了。
贾母一笑道:“不要说什么你们的陪房下人,娘家来的,就是你们自己去,人家不认你。家里其它的都由你们,这细盐只交给她两个,谁也不许抢!”
邢夫人别了一眼贾敏话里有话:“又不是没有老太太心头肉。”
“当年你填房进门,我与你行礼时你尚且不敢坐着,今儿得意了,只看我怕你?”贾敏冷然斥责,“荣府是公侯世家,你这个大太太学一些大气!你家那点进项虽多,我却一点也瞧不上!”
邢夫人王夫人一起嗤的都笑。
贾敏指着邢夫人道:“你再指着我说老太太有私心,把你一个一无所出的,我不信大哥不听我的,大雪天也给你赶出去,换一个年轻貌美的,你瞧他喜欢不喜欢?”
邢夫人大吃一惊,顿时讷讷不敢再说了。
贾母连忙责备:“你莫让人家说你跋扈,我问你,怎么不让我外孙女和宝玉玩?”
贾敏看着王夫人嘲笑道:“你老太太守着心头肉,人家当娘的尚且放不下心,早晚算计着要带出去。我要让那没出息的与我女儿玩耍,不定王家来的大太太心里怎么想。”
王夫人不敢发怒,贾敏与黛玉道:“咱们也不好白吃人家的,一会我们去找了大王,左右他要人手,咱们要五百斤一千斤细盐,找他荣府的人拿去卖了算饭钱,既给他府上的一条活路,还不听他背后说咱们。”
就这跋扈的大小姐坐在这,林妹妹进了荣国府岂能吃亏?
架不住她真敢动手,她可不在乎什么荣府规矩。
当年老侯爷可都说了,在这个家里,别人不守规矩须打死,他这个千金心头肉,要什么规矩?
那两个夫人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红着脸不知所措。
王熙凤心里暗笑,与贾母道:“老太太,今儿来我可就一件事儿。这细盐我给了别人,他们也拿不住,大王不认他们。以后每月我只要五万斤细盐,成本价一文也不要想少,十万两银子全要一手给银子一手拿细盐。”
贾母赞许:“不该让人家吃亏。”
“这剩下的银子么,十五万两,我自己要留,我们家不论于公于私以前拿走挪用的我们补上,这是两万两银子。剩下十三万两,给府里五万,东府拿走六万。剩下囫囵放在老太太这,”王熙凤道,“至于什么调料之类的盈利,那是要给府里的账上的,谁要用,谁去账上支领。”
贾母想想点了头。
王熙凤道:“剩下的就简单了,我与尤氏说过,王府给我们两个那点,我自己留点体己的,尤氏留点体己的,其余的都交给老太太,权当我们两个掏了钱,姑姑在家里吃喝我们管了。自家的人都不管,却给外人计较,那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