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便摸出二两碎银出去，见赵姨娘慌忙要走，她将银子塞过去，张口想说是探春托她带回来的，可又想起探春最是不愿别人说她“庶出”，也只好道：“环哥儿要上学，你拿着扯一点布给他做双鞋。”
赵姨娘没想到还有这好事，她本只是看到王夫人走了，连忙要来拉拢彩霞彩云的，不料才说几句知道元春回来，急忙便要走。
可如今给她银子干什么？
但她也不怕元春害她，大小姐可不是凤辣子。
元春抱着书回到屋里，半晌不见老太太派人来责问，便知道她那母亲恐怕果然挨了骂，不觉心里便又多些轻松。
我便是去了那边，有人心里不满，老太太却要责骂她们，是不是？
这么一想，元春便偷着笑了，只不多久三春回来，得知各自有更好吃的，便是迎春也眼睛里有了亮光，急忙拿了一盒，吸一口，惊喜道：“竟然是苹果味的。”
探春吃一盒又吃一盒，教惜春：“快不要留着，谁知道咱们这里有了好吃的，哪个又来要。”
惜春立马护住自己的，警惕道：“不给，人家不给他们，姐姐要便给。”
探春掐着她的脸笑嘻嘻道：“小不点儿还带着我们享福了，哪个敢要你的？”
“才怪，大王喜欢和人家玩，也喜欢跟姐姐玩。”惜春笑道，看看元春没有，忙拿了一盒给过去，小手举的高高，小嘴叼着吸管咕噜噜喝，大眼睛忽闪忽闪，就一个意思，喝。
第一百二十章 秋夜闲话
元春一时想起抱琴回来转述的，那大王口口声声只提醒“二姑娘喜欢甜的，苹果的给她多点；三姑娘口味刁钻，见样都给她留点；小妹妹最不挑剔，也要都给她留点，叫好好吃，别人的没有，她们的都有”。
于是！
唯独没有提到我！
一时元春不由气恼，起来道：“那是人家给二妹妹三妹妹小妹妹，还有个入画妹妹的，我算什么，哪里有我的。”
说着，气鼓鼓就出去了。
这可倒吓着三春了，彼此面面相觑，忽的迎春拉了下探春。
探春连忙一手拍掉，使劲瞪了一眼不让她说。
只惜春什么也不懂，还真以为大姐姐生了气，她想着自己也没办法哄，只好回头看着那两个。
探春白眼一眼，又拿了一盒酸奶咕嘟嘟喝，半晌哼的一声道：“她自己心里有了，却拿我们撒气，哪里的道理？不管，叫她气，我偏不哄她。”
元春在门外听了，慌忙回来摆出大姐的威风，冷笑道：“我知道学堂今日教了什么课，来，都仔细背，不然这果子奶都停了！”
迎春憨憨道：“又还不是你们家的，你急什么？！”
探春忍俊不禁，抱着惜春立马跑。
这傻二木头，这话你怎么敢说，不怕她打你小嘴？
小姐儿俩站在院子里咂摸着空盒子，果然不片刻迎春也被一只手揪着扔出来，屋里喝道：“几个字也背不出，站着等上学，仔细你三个的皮！”
到上学时候，三春进去一看，桌子上扔着六七个盒子，都空了。
探春笑道：“家里闹耗子了，怕得是打发一个去当什么王府女德官儿，女夫子，大约才能耗子自己跑掉。”
套房里元春没出来，只出来一把笤帚，带着风。
三个上学的走在路上，探春忽的道：“二木头，你说大姐姐要真的不去……哼，那地方，是不是就要被嫁给什么这个世子那个世子？”
半晌不见迎春说话，探春诧异地偏过头一看，迎春少有的，甚至是第一次鼓足勇气表达不满：“以后不能叫人家二木头，那么难听。”
探春笑道：“啊哟，那可不好得很，我又不能叫你二妹妹，小妹妹，若不然总不能叫你二小妹妹？”
迎春白了一眼，抱着惜春不跟她说话。
下午，一场暴雨又来，到黄昏，点点滴滴残雨里，风比雨前冷了何止三分。
李征在天香楼下读书，听着八个女孩子嗖的一下跑出来、嗖的一下又跑进去，热热闹闹装炉子，她们以后也想住楼下，都在西套间里挤一挤。
这天香楼可是木楼，楼上装炉子麻烦得很，谁也不舍得弄坏了。
李征一想住这里解手还要去西院，索性要都搬过去在那边准备过冬，不及商议，三春过来了。
李征往后面一看，奇怪道：“你们大姐姐呢？”
“病了！”探春抢先说。
李征恍然，笑道：“那我懂了。”
他是说这个时候元春最患得患失，只怕被选中又怕不被选中，被选中要去吃苦，不被选中给荣宁二府的打击太大。
探春也笑道：“是呢，人家也懂了。”
她心里想的可明白，元春明显不想进宫，如今“病了”，怕是晌午被她和迎春说的难为情。
惜春跑过来，一定要跟李征坐在一张椅子上，探头定要看他看什么书，李征让出些位置，她才高兴坐下靠过来，笑呵呵道：“大姐姐才还说呢，天冷了大王要去西院，她和我们都不能常来了。”
李征当即道：“去西院做什么？这里又不冷。”
探春眼珠一转指着迎春说道：“大王，二妹妹刚才路上还说你们定然都要搬去西院，还让我不能不懂事。”
李征琢磨了片刻才笑道：“我看这绝不是二妹妹说的话，是你这个三妹妹自己想的。”
迎春便喜，哼一声，哪怕声音小，到底还是哼了一声。
探春嘻嘻一笑，她可不忸怩，看李征的确十分喜欢她们来，便自己端了椅子，按着耳朵都红了的迎春先坐下，自己也挤过去笑道：“二妹妹还小，饶人家一些位置，哦？”
鸳鸯戴着手套出来一看，失笑道：“家里又不是没有座椅，你们也不嫌挤？”
“所以说与你们一起吃饭吃得多，吃得香。和小妹妹在一起挤着才热闹，”李征道，“装好了？”
“装上了，晚上肯定热得很。”鸳鸯赞叹道。
那么大的一个烤箱，每天用的碳还不多，八个人住在一个那么大的屋子里正好不太冷。
探春看看李征眼色，见他看了入画一眼，当时道：“大王，大姐姐说，惜春到底还小，奶娘带着也未必尽心，今冬我们四个要住一起。大王送来的四个炉子，我们想着给老太太拿个，给大太太二太太拿个，行么？我们自己原本的火盆，都让入画她们在一起挤一挤，也好过这个冬天。”
“三姑娘是有心的，”李征叹道，“我看到入画小妹妹，便想起塞外经常与我们一起玩耍的小妹妹，你们别见怪。”
探春微恼道：“大王管惜春入画叫小妹妹，二木头也有个二妹妹的叫法儿，唯独我这里就是三姑娘。”
她是很善于在机会到来的时候抓住的。
李征看她神色，虽不至于万分期待，但也颇有埋怨。
想想她的亲生母亲，李征道：“你这个三妹妹是最聪明的，我看迎春惜春乃至你们的丫鬟们受了气，大概也要你才能给她们打抱不平。这很好，你这性子，我也有一些。”
探春惊喜，又心里十分喜欢。
分明是“你有点像我的脾性”，却说是“我也有你这样的性子”。
这是照顾着她小小的自尊呢。
李征又道：“迎春万事只想着息事宁人，但人情如水火，你越是退的多，人家以为你永远要退。你若是不会说他，只管找你姐姐，你两个妹妹，偌大的院子里你们四个最是亲密，不找她们找谁去？你便理直气壮去找她们。”
探春忙问：“可我们都管不了呢？”
平儿出来笑道：“三姑娘，你们都说不过的时候找由头往这里跑，无非是我们几个去和他们理论便是。”
“在荣府宁府谁也没办法，但若不在，我还是能够与别人理论一番的。”李征也道。
探春越发安心。
第一百二十一章 与少女话
秋夜安宁，万籁俱寂，天香楼里灯光温柔。
平儿手里绞着毛巾，忽的便想到隔壁的荣宁二府。
那也是一样的安静，可他们能比得上我们家么？
忽听李征道：“平儿，你明日去找过开国伯与通政使，叫他们各自院子里的夫人姨娘们派人来搬一个烤箱和一套烟囱回去装上。大冷天了，都热热乎乎过冬。人家给小费，你们都拿着就是了。”
平儿看了一眼探春，这明显是照顾她生母赵姨娘。
探春也懂得，眼眶一红顿时撇过头掉眼泪。
李征慢吞吞道：“三妹妹是个心思重的，那么大一个家族，你要活得好，你也没别的法子。但作儿女的哪里能不想亲娘老子，我时常抓心挠肝地想，你比我运气得多，你娘老子还都能看得到。”
探春哭道：“她只管埋怨我。”
“你要想，她自王夫人进门之前便跟了你父亲，三十来年没念过书，没出过府，你让她哪里去长见识？她一辈子就只是在侍奉丈夫上转悠，”李征委婉道，“为人者，要先接纳自己父母也是凡人之缺点，而后接纳自己，到将来接纳平凡之儿女。”
探春心思敏捷，听得这话不由发起怔来。
李征放下书抱起来惜春让她靠在身上，与探春说道：“世道如此，她不饶你，你心里多叫她几声娘老子，自己气也就消了。但面子上该怎么样还怎么样，谁也不会勉强你。可你既怨恨她给你庶出之身，又感激她给你这么好的人，还埋怨她不懂事只顾闹，你只能让自己难受。”
探春讶然：“我有什么好？”
“千好万好，还不够好啊？”李征指了指她，“小丫头不要太贪心了！”
而后说起迎春，说道：“二妹妹只是不说，自想着已经那样了，处处让人家一点，也饶自己一会。这是会开解，但这世上许多事儿，你让不来一个道理。”
迎春忽的低头看自己，忽的抬头看他，她还不习惯被人关心呢。
李正说道：“我出身寒微，然从不以为自卑，在人前我们倒也不必昂首挺胸吓唬人，可我们便是我们，不是任谁来欺负不能还手的。你这样小的年纪处处只让着人，将来嫁人了，人家欺负你怎么办？”
迎春茫然摇头不说话。
李征叹道：“我们相识一场，倘若世事不变，我好歹也算是个皇族。你若瞧得上找我这个少年朋友帮你出头，我是绝不会推辞的。”
迎春脸蛋一红，不由热烈想道：“我也是有好朋友的么？应当也是有的！”
说到这李征便不多说了，笑道：“这些话不是教唆你做什么，只是让你记着，八千里河山，一万万黎民，你总有那么几个好朋友的。你自己不愿保护好自己，你的朋友看着是要难受的。”
迎春低头想了想抬头道：“嗯，那，那我不让他们再欺负。”
李征笑道：“是啊，不能让他们再欺负。身边的什么婆子丫鬟，咱们要把人家当人看，但他们也要把咱们当人看。咱们的东西，给他们，那是咱们给他人情。若是不给而强行索要甚至偷偷下手拿走，那便是贼。对这样人，教训他们也是为他们好，若不然，一旦府上突然严厉起来执行家法，他们要没命的。”
迎春抽了抽鼻子，呵呵笑着踏踏实实在椅子上坐下，再也不看着坐着实则全凭胳膊在扶手上支着了。
探春别别扭扭转过脸，余光看着他，哼哼唧唧道：“大王说的是道理，人家也都记住了，那我也以后想开些，大不了躲着就是了，也免得人家为难。”
“你又错了，你太聪明了，总是想到太多！”李征一针见血道，“你是为了不让王夫人想得多，可你是赵姨娘亲生的，一生下来就有了这个属性，你怎么让人家不想多？三妹妹，你学得好，你大姐姐说你素来有志气，我只说你一个，你但凡学得好有本领，到你有能力自食其力，只要你愿意出去，我有法子送你。”
探春大喜，但想了想摇摇头笑道：“大王把我们当人，亲骨肉也不过这么亲近。我们也不能让大王为难，那偌大的荣宁府，唉，龌龊着呢。谁知他们会编排大王什么话。”
“只是让你知道，你不必讨好谁，再差的结果也无非是我帮你去这天下可去之处，小小的荣宁府，王熙凤救不了，你也救不了。所以你要考虑这个对你的看法，那个对你的看法有什么必要？”李征鼓励，“你就活你，不就是家产百万两银子的荣府嫡庶之争么，你要这个？”
平儿也道：“他们算计大王，大王自然对他们不客气。但对咱们这些不懂事的，大王从不迁怒。”
那姐妹两个眼光柔和，灯光下，脸上都红扑扑的，心里又畅快了许多。
惜春吃完李征给剥的一点煮花生，接过来平儿拿来的帕子，羞赧地道了谢，给自己擦干净小手，又拉着李征给他擦手，收拾干净便抱着问：“大王，人家呢？”
“小妹妹不用管那么多，好好地长大便好。在那边万事有你三个姐姐，你若遇到了不痛快，便与她们理直气壮地说，要她们帮你。帮不了的便来这里，大王没别的本事，打架却是好手。”李征大笑。
惜春也笑，指着桌子上的煮花生说：“姐姐吃啊。”
探春自嘲道：“小不点的，却把这里当自家？”
“岂不就是自家么，我万分想着，外头能有阡陌连栋，遮蔽十万个一百万个穷人不冻死。这小小的会芳园，我也万分想着你们这样应该天真无虑的男孩子女孩子们，都在这里恣睢昂扬地活出你们的青春。”李征说。
这话让平儿鸳鸯她们也来了，靠在一边或坐或站，只听他细细说自己的想法。
李征道：“人活百年终须一散，只在这百年里，凭我这不怎么厉害的本事，能庇护过你们这样的一群人，也就十分欣慰了。”
秋桐靠着门哼的一声。
“知道，有你。”李征没好气。
秋桐道：“大王哪里知道，我们一睡起来便怕大王不见了，我们只做了个好好的梦。”
李征想了很久说：“除非去沙场，总能护着你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