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娘见她并没有加衣服,脸色却红润起来,正吃惊时玉钏大约一说,她眼里也见了欢喜。
“大王,奶娘家的小孙子我们是见过的,方才姐姐们备了几件小人儿外衣底下穿的,晚些时候再带回去也是个心意。”玉钏暗示。
倒不是要讨好,她看着李征的确很喜欢惜春这孩子,便想着让奶娘自在些,人家也愿意多找机会带着惜春过来。
用平儿的话说,就是“好歹有个由头,让大王快活些,好好的活一活富贵的人”,那也应该多照顾着他喜欢什么。
他喜欢的小孩子,那自然也要多加照顾。
第一百零九章 大小姐,你误会我了
却说元春在院子里督导着迎春探春学女红,心里总惦记着去了花园的惜春,她只怕那“面冷心冷”的人嘴上说着好,心里不喜欢最小的妹妹。
等待了半天,不见奶娘带了惜春回院子,元春急忙要去看,迎春探春大喜,做女红时的态度连忙又认真了几分。
元春笑嗔道:“也是两个不用心,罢了,也去看看。”
姐妹三个还没出门,那嬷嬷回来,告知说李征十分喜爱惜春,此时正带着在花园玩耍。
元春心里打鼓,急忙过门来见。
恰在此时,李征与奶娘聊家常说起一件大事。
宫里要选秀。
前日此事李征跟贾政他们说起过,当时没人似乎太在意,回了家贾母便下了家法,为元春参选正做准备。
李征听说此事本不想谈,奶娘又提起一家。
薛家,宝姐姐家也在筹备,宝钗也要参加选秀。
李征对此并不予置评,只说了一句“此非皇帝之意”。
奶娘热切道:“毕竟天家要考虑国本。”
李征付之一笑。
他知道年底“选秀”之事又一次甚嚣尘上的理由,而且是唯一的理由。
福王、大宗正李净在搞事,目标不知道,但他连日来屡上奏章,又拉起外廷与内阁百余官员。
同时,也不知怎么想的,吴太后难得也表达态度,十分明确地要“尽快选秀,年前落实”。
李征那天去宫里,就是太上皇与皇帝对此十分心烦,要找他去诉诉苦。
如今天下局势如此不稳,如今北方大战一触即发,皇帝根本没心思选秀。
而且皇帝似乎很讨厌这个。
李征不明白皇帝的想法,按照现状来看,皇帝应该也很着急。
他都三十二了,后宫只有张皇后与凤藻宫尚书、德妃赵氏,淑妃王氏,这还是当年皇帝是秦王的时候大婚之时一起进门的。
如今皇后膝下无子,二位简朴贤淑的妃子也没有子嗣,确有国本不稳的危险。
可皇帝对此并不着急,一心只想着要驱逐胡虏返回北都。
元春姐妹来时,奶娘正好在说此事。
李征看了一眼元春道:“此次宗室与外廷都很急,恐怕年前确实要选秀。我只听太上皇说,既然无法阻挡,只好顺其自然。到时一部秀女要充作凤藻宫女官教导诸宗藩未成年王子,一部分恐怕要留在宫里。”
这话说的很委婉,实际上太上皇说的是,有些居心叵测之人选上来的秀女肯定会送到举荐和支持的宗室家里去。
奶娘起身见了姐妹三个,坐下又问:“大王可知此次选秀女年纪限定?”
“十二岁到二十岁,造孽。”李征顺口骂道,“有些人不是疯了,是丝毫没有了人性。”
这话谁也不敢接,还以为他在说皇帝。
可皇帝也冤枉,他是真不想选秀,而且李征一劝,他立即叱责道:“十二三岁的小女子,比你也一般大小。朕与皇后及二位贤德妃子成亲时,皇后已有十六,纵然是这样……纵然是这样,那也很不好。”
奶娘看着元春笑道:“大姑娘正合适。”
元春面色不变,心里十分不悦。
她看着惜春竟少有极其亲近地依偎在李征身边,从未见有过那样自在地哼着童谣,不知怎么的,心里竟忽然来了气,指派道:“孙嬷嬷,劳烦你去取来我们几个的大衣,今日闲暇无事,正有事请教大王。”
孙嬷嬷当她要询问选秀之事,眉开眼笑便去了。
元春目视李征,又看惜春,带着些不忿道:“大王面冷心冷,倒是对四妹妹亲近得很。”
李征低头,惜春笑呵呵仰着头看他,遂道:“小妹妹还小,不懂那么多事,最是天真烂漫时候,我与她玩耍这么一会,不觉间心里轻松了许多。”
元春脸颊微红,怒睁双眼,冷笑道:“大王怜惜弱小,我看到了。只是四妹妹小,我却有多老?若大王不是面冷心冷的,我求个恩典,也怜惜怜惜我,好不去那不得见人的去处受苦,大王肯恩赐么?”
迎春听到这话慌忙低下头不敢看人,探春惊得一呆看着元春,瞬间恍然若有所思。
原来大姐姐不说,却不是她不想不去宫里的办法。
李征本不想说,这是荣府的多年夙愿。
忽的惜春拉了拉他的衣襟问道:“大王,大姐姐去了劳什子宫里,人家想了怎么办?能去看吗?”
元春一扭头看着远处,眼眶蓄满泪水。
她读了太多书,知道什么叫皇宫深似海去了出不得。
所以她从来都不想去。
李征想了很久,犹豫要不要告诉她们时,惜春哭道:“大姐姐要是去了,过年都见不到了,那怎么好?人家的好吃的,又不肯给大姐姐,那里有多好,能比家里还好么?”
李征暗叹,拉起大氅擦掉惜春眼泪,这孩子懂事,她知道这些事不能求他。
若不然,他不答应她要失望;答应了却有办不到的难处,那要让他为难。
元春冷笑一声,看着是不想再说了。
“倒也不是没有办法,荣宁二府一万个心意要送你去,故此,找什么理由也拒绝不得。”李征见状,委婉暗示,“不过,皇帝讨厌这一次选秀,太上皇也以为这一次不是百官为国本计,而是逼宫。嗯?”
元春一颚,眼中闪过喜悦,但转瞬便失望了。
天子也有不得已的时候,百官既然再次请求,皇帝纵然不喜欢又能如何?
她苦笑道:“说到底,还是我们这些去当那不见天日的苦命人。”
李征无语,轻轻捂着惜春耳朵明说:“大小姐怎么还不明白?皇帝不喜欢,太上皇不喜欢,你也不喜欢。既如此,你便去参加了选秀,到时宗藩多有女德官,你求个恩典,岂能不放出皇宫?”
元春惊喜,指了指脚下。
这里可乎?
“你果真不愿去,我可不看什么荣宁二府多年夙愿,到时我代你求一下二圣,这又不是什么难事。”李征想想道,“但你要想好,你若是不进宫,便做不得荣宁二府与宫里的信使。”
元春听他说的大胆,又看他看待惜春果然是万分喜爱,便白了一眼,道:“大王只捉弄我,那信使纵然做得,有用?”
是啊,根本没什么用。
第一百一十章 三春芳菲终有尽,四春到底有余年
元春此时得知有法子不留宫里,一时神采飞扬。
李征遂八卦:“大小姐可有心事?过几日我再去皇宫,到时候替你说了,不定皇帝赐婚,叫你远走高飞。至于这荣宁二府么,你管得了几个、谁听你管教?说个不好听的,你连那位宝玉少兄都管不了。”
元春羞恼,顿时嗔道:“大王又捉弄人,哪里,哪里什么有心事。”
李征笑道:“女儿家正是青春时候,岂能没有心事?那你可说好了,我若求了二圣,你可不要后悔。”
元春眼眸流光溢彩,笑吟吟道:“二府岂能那么简单便拉起来,不靠正途为国为民,帝王一旦心生厌恶,在宫里反倒多了抄家灭族的由头。”
这次她聪明了。
不过可不要听她说“为国为民”便大声喝采,大小姐的“为国为民”绝对和郭大侠黄女侠“为国为民”是不同的。
李征才透露:“太上皇不管这些事,皇帝陛下却要‘好好寻个由头,杀一杀外廷威风’。只可怜那些心里想着天家富贵的女儿家了,大都是少不更事的孩子,哪里能想到,到了宫里,休说她们的生命,纵是看着显贵飞扬的家族恐怕也距离灰飞烟灭更进一步了。”
元春恍然,心中也自骇然。
原来,皇帝有了这样的计较!
那她若是真留在了宫里,恐怕反倒要连累家族。
她虽自负才能,可也知道那深宫大院里的勾心斗角,那不是她能看得透玩得转的。
李征又补充了一句:“吴太后这个人,心思我不知,但若选秀之后,她恐怕要在后宫搅弄是非。太上皇料定必然如此,便问我有何主意,我只说‘借刀杀人’,太上皇深以为然。”
他感觉吴太后早晚要为难他,故此用这话试探二圣,二圣态度,皇帝自然是不满的,太上皇却十分赞赏。
他当场甚至说:“若不看我儿情面、自古也没有废了太后之事,朕早将这,将这妇人打入冷宫。这不是个好女人,最不是个好母亲,朕如今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她只想让他死。”
有了太上皇这话,李征就踏实了。
吴太后若敢仗势欺人,休管那么多只管抽她。
元春听得此话深吸口气,心中道:“果然我说什么来着,我说什么来着,这是个面冷心冷手段狠辣的人。”
什么叫借刀杀人?
皇帝身边多了几个妃子,吴太后从来都不喜欢皇帝,但如今她可没本事再折磨皇帝与皇后,于是岂能不迁怒于别人、又岂能不折磨这些妃子?
那些王公贵族送进宫里的女儿,只怕三年两年不用皇帝厌恶,便会被吴太后折磨致死。
至于吴太后,她也只好被那些送女儿进宫的王公贵族清白官宦人家痛恨。
一想到这她不由带着嘲讽讥笑道:“人言大王心慈手软,这下我可领教了。”
“你以为我不想管么?”李征淡淡道,“多少个小孩子,女子进宫当了杯具,男孩当了内侍,那是天底下一等一的残酷事。”
既是闲聊,他便说自己心思:“这么多少年少女若能在天下自由自在地长大,自由自在地婚恋,而后守着心中本分,继承历代先贤遗志,奋力推进世道向前走,那是多好的事情。但我只是个朝不虑夕的郡王,我管得了谁?”
再想想又恼火道:“便是你贾大小姐一个人,我若是帮了你叫你家里人知道,哪一个不怨恨我?你家如此别家也是如此,人言‘药医不死客,佛度有缘人’,叫我怎么帮?多少个簪缨世家,只恨我这里这点家当不白给他,哪个帮我?”
惜春小脑瓜仰起来安慰道:“等人家长大些,要帮大王。”
“小妹妹好心是好的,只是这世上许多事,咱们都没有法子解决。”李征笑道,“好生活着,健康一点,阳光一点,先自己不辜负自己就好,其它的慢慢来。”
惜春钻了下小脑瓜,笑呵呵地说了声“好”。
李征算着时辰,又剥了几粒糖,瞥了元春一眼,给惜春喂了一颗,又给入画一颗,看她两个吃了,又让入画拿给迎春探春。
元春又白了他一眼,自己从袖子里摸出一把糖,连着剥了两三个,侧身吃进嘴里,又展开漂亮的包装纸,细细地抹平了装回袖子。
这是李征给二府的,王熙凤岂敢少了大小姐的,故此元春手头有一些不足奇怪。
余光见李征奇怪看她,元春道:“这些不知什么做的纸好生好看,我本想留着带进宫里去有个念想。大王既帮了人家,那便不用了,回去给妹妹们做发卡,那可好看的很。”
李征听着笑了,想起自己前世小时候,也总喜欢给妹妹收集那些花花绿绿的糖纸。
那时候父母都是种地的庄稼人,父亲是民办教师,家里收入十分微薄,妹妹上初中之前从没买过带花发卡,都是他和弟弟收集的糖纸,在一毛钱一把的铁丝小发卡上编成花用细线扎起来,也好看的很。
于是道:“那要让人家笑话,也要让大人斥责。”
元春道:“偷偷的自己美,不让他们看到就是了。”
她年少持重,从未有这样活泼的时候,三个妹妹都奇怪地看了她好几下,心中都想:“原来大姐姐也不是不喜欢玩笑。”
李征也觉着很好。
十六七岁的女孩子,正应该恣意昂扬地、鲜花怒放一样的肆意盛开,只要不害人,青春一些,活泼一点,如何不好?
正如少年意气,本该壮志凌云,狂一些无妨!
凝曦轩半晌的安静,元春嘴里三颗糖,她偷偷从左边倒过去,又从右边倒过来,大约是觉着有趣儿,自己也微微笑了起来。
迎春紧紧抿着嘴不敢动,只凭糖块自己化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