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日从荣国府搬到田庄时候,除了那把谁也不准动的宝剑,迎春的生母留给女儿的首饰,竟也被这几个婆子私分了要带走。
王熙凤前年可说过,往后哪一个不把迎春当回事,她和贾琏可是要下重手的。
故到了田庄,王熙凤侍奉老太太两位太太安顿好,便去找迎春,帮着她点察损失。
四春中,元春是没有哪个婆子再敢招惹的,谁敢招惹大小姐,荣府但凡是个主子的都得吓死手整死他们。
探春又不好惹,身边的丫头们也不好惹,谁惹收拾谁。
惜春也没人敢惹,入画每天也不做别的,只看着谁惹惜春便拿出小本本记录在案,人家东府的大小姐如今可是有大后台的,敢招惹她,后台会给人家出面。
唯独迎春,她如今倒不是以前那个木头人了,可也只管着自己与司琪两三个人,其余人她是不放在心里一般的不在乎。
王熙凤过去强拽着打开箱子一点察,当时就将那几个婆子绑了起来。
此事还是元春出面解决的,她亲自带着四个妹妹,又岂能不看顾她们的生活,那几个婆子才私分了迎春的首饰,元春便将她们记住了,只等搬家后再计较。
是以王熙凤要打那几个婆子一顿赶出门,元春却叫她们交出了多年来从迎春手底下偷走的财物,偏让她们“小心伺候”迎春。
如今那帮婆子很懂事,连李纨都说这次是真教好了那几个。
如今王熙凤特来提醒迎春小心,倒也不算在贾母面前表现。
她当然羡慕四春与黛玉得了赏赐,可她更知道规矩。
未出阁的小姐们得赏赐那没什么,可她如今也是七品官员嫡妻,贾琏是凭恩荫,被皇帝取消了花钱走非正常渠道求得的五品捐官而转为吏部认可的七品官身的。
如此若要赏赐她,那得是皇帝先下诏赏了贾琏作为前提。
她提醒迎春,也只是出于一番好意。
迎春笑道:“老祖宗那么忙,若还有人使坏,我只告诉嫂子就是。”
贾母道:“你们大姐姐待王府落成便要过去,以后少了个管教的,却也多了几个管教的,都不要肆意。”
说着叫孙女们外孙女都戴上珠钗,灯光下,果然珠光宝气富丽堂皇。
邢夫人赞叹道:“真不知元春打扮上,又该是何等的富丽气派。”
小天才扭扭嘴,也不是听这话不舒服,只是感觉这话难免让人误会。
大姐姐自然是极好的,若论雍容华贵富丽堂皇,大约也只有宝姐姐堪比,但宝姐姐少了大姐姐那一身的天然气派。
这是家境教养形成的,薛府富而不贵岂能比得了荣国府的底蕴。
可府里的丫头们都不差啊。
“二丫头恬淡,探丫头刚直,惜春活泼可爱,为何在这时候只说大姐姐‘富丽气派’?却不是说我们都含酸?”小天才心道。
她自己?
我小天才,那自然是“精灵古怪,头脑清澈”这么点优点别人比不上啦,好朋友说的嘛。
贾敏看她扭着小嘴儿,便知道这天才对她大舅妈那句话有了心思,忙拽过来恨恨道:“小人儿的,比我可气派多了,你外公当年那么富贵,也没有给你姨妈与你娘求这么个凤钗来。”
小天才悄悄白了一眼,我会和别人比谁气派?
腹有诗书气自华,何况人家还懂算学,还略懂些格物,要气派干什么?
贾母抚掌笑道:“你可莫要埋怨,这里没外人在,咱们自家关着门说个实话,吴太后手里,谁能求到个恩典?”
第四百一十六章 哪来大厦将倾,无非修剪枝蔓
这话说的极是,吴太后这辈子就没给几个人赐过恩典,那是个有些刻薄寡恩的老妇人。
贾母只记得她唯一给鲁王妃赐大凤正冠一顶,也曾超规格给魏王妃代王妃赐太子妃翟衣一袭。
这还不算,吴太后最宠爱代王,故代王为王妃求皇太子妃燕居冠,她还真就给了。
太子妃燕居冠那可是仅次于皇后礼冠、燕居冠及太子妃礼冠规制的正冠,就连宫里的贵妃也没有。
从外形看那没什么,不就是模样有一些不同,只在后面多了两个小翅膀形状的博鬓而已吗。
可在皇朝那是礼制严格规定的等级,吴太后做的过了。
这就好比允许郡王用亲王仪仗,亲王用太子仪仗一样,那是严重的僭越。
但吴太后之在三个儿子那里极其大方甚至于骄纵,别人?
他做皇后五十年,作太后三年从没有给别人大方过,许多功臣诰命入宫觐见她也不愿赏赐。
尤其自今上被确立为太子后,吴太后更是吝啬到令人发指。
每年腊月三十命妇们入宫朝贺吴太后都不赏赐,大年初一再去朝贺也不赏赐。
贾母可记得很清楚,这些年便是命妇们去朝贺皇后,吴太后也要在高处盯着绝不允许皇后赏赐,根据宫里的消息,张皇后准备的赏赐之物吴太后都会命人收走,每年却对命妇们说是皇后没有准备好赏赐。
今日说起此事,贾母未免也十分埋怨,与女儿孙女们道:“这些是非话你们听了便可,莫要牢记。这位吴太后一辈子自私自利野心勃勃,那是个上等人家女主人气魄,你们小小年纪,切莫学这样人。”
贾敏不明白,她一辈子那么折腾,到如今帝后至少不亲近她,人家更孝敬孙太后。
她到底为什么就那么不喜欢帝后,就那么偏心那三个孽障?
“她图什么?”贾敏请教。
贾母一笑道:“还能是什么,许多人说只是因为皇帝自小在孙太后身边成长,这只是其一。到皇帝成年后,吴太后依旧想用娘家的女子为秦王妃,皇帝见多了戾太子妃等三个吴氏及其亲戚出身的妇人何等的跋扈,又岂能取吴氏女子为妃。”
顿了顿贾母透露:“是以吴太后极不喜今上,若非孙太后庇护,那三个夺嫡之时,吴太后能听了他们的蛊惑,先把这个儿子害死了。再后来就更简单了,今上在长安推进皇庄,吴太后虽极其自私,却也极为聪明,当时便知道太上皇一定会更换太子。”
戾太子反对推进皇庄,认为皇朝当与士大夫共天下,实际上是选择土地兼并蓄奴成风之现状以求贵勋与士林的支持。
魏王代王哪里敢让戾太子卷了所有的外廷扶持,自然比戾太子更“大度为怀”。
代王兼任顺天府尹时,京师官府登记造册人口少了近一成,大虞皇朝从未出现过的北直隶匪患竟出现并且威胁京师安全了。
太上皇严守太祖太宗开国法制,岂能容得下那三个?
至于再后来的那就不用再说了,在吴太后通风报信下,太上皇有意更换储君意图泄露,戾太子三人当即谋逆。
所以吴太后不喜欢甚至憎恶皇帝,那不单单是从小就没什么感情的缘故,里头有大虞皇朝开国以来走的路,与“传统”的皇帝与士大夫共天下、皇权不下县而缙绅掌控土地的两种道路的碰列碰撞。
当年的腥风血雨,又岂止夺嫡那么简单,有些事贾敏就算再聪明也没看出来。
贾母却看得一清二楚。
众人都听的各自嗟叹,小天才却恍然明白了好朋友跟他说的一些话。
其中有一句叫作“切莫自觉清高好道边脱离了政治,这个东西是无处不在的”,接着便是“挺身上九重之人,也未必都是碌碌之人、无能之辈,权力所在的那个位置你不去占着,别人占着便要用别人的法子,大部分人跟着别人走”之类原本她很难懂的话语。
如今小天才明白了。
就像这吴太后野心勃勃要走的路子,虽未必她要做国朝的吕后武,可她确实是在往那个方向走的。
她支持甚至蛊惑自己的儿子脱离大虞皇朝“养育万民以与贵勋士大夫争天下”的祖宗之法,又要破太上皇所推进的皇庄掌控土地养育万民的顶层设定,那可不就是图谋不轨么。
可是,吴太后的娘家既没有什么人才,也没有什么超然地位,吴太后这么折腾,就算她得手了,那皇位还不是在李氏之手?
难不成背后有什么人推动?
小天才想的头晕,连忙甩着小脑瓜,罢了罢了,这些事太难了,人家还小,不用想,改日和好朋友谈论的时候,且听他有什么高论。
而后看看自己的母亲,小天才又担忧起来。
今日后宫赏赐颇多,其中用意她原本也是看不出来的。
可大天才这两年不止一次说过的一些话,如今想来几乎全部应验。
尤其今日赏赐,更是极重要的一个节点。
那是不是意味着有些事马上就要开始了?
想想荣宁二府从上到下如今的状态,黛玉不由暗暗叹息。
都那么依旧该潇洒的潇洒该风流的风流,贾氏岂能做好应对那么大灾祸的准备呢。
这时,贾敬贾赦与贾珍换了居家服一起来见贾母,贾敬不说什么,贾赦提议好生庆贺一番。
“才只订了位次,并非定了位次,这时候更该小心才是,不可大肆张扬。待祠堂告知时再行庆贺不迟。”贾母立即制止。
这些天,宫里来的女官可还在田庄就近与元春一起生活呢,元春自宫里一回来便立即回了自己院子,那可不是她不想庆贺,至少在前院与众人热闹一番,尽管她很想那么做。
今日得后宫赏赐,便是初步定了位次,她再也不用担忧往后有什么变故,这也是该让各房都知道的事实。
然女官们自从选秀后也并没有回宫里,她们可是就近继续考察的人员,这时候张扬那只是沉不住气的表现,但若与外面交通那可是要起祸端的。
一时子孙们都告退了,贾母听长子出门时还在振奋说什么“两府振兴有望”,心中十分叹息。
“你们也回去罢,都早早睡了歇息。”贾母与四个女儿吩咐道。
贾敏欲言又止,待那三个都回去各自院里了,她又折返回来。
贾母果然没回去休息,见她回来,只说道:“若非一番巨变,他们是学不会道理的。今日事定了,好歹不至于死人,不必担忧。”
她知道今上仁厚,荣宁二府只需要俯首认错,待两府那些枝枝蔓蔓都被剪除了,皇帝会给予两府适宜的待遇。
第四百一十七章 林妹妹,你可要努力!
贾母既确定了猜测的那个机密,她可不想将荣宁二府留到东宫确立再解决本身存在的那些问题。
东宫虎狼之君,他若处理贵勋集团两府恐怕留不下几个人。
从这方面说,接下来必定要发生的,反倒对二府算是好事。
贾敏不知机密,自不能与老母亲有一样的看法。
慢悠悠回到院子里,儿子果然看书看得头疼早睡了。
小天才难得连日来没有打击弟弟,正在等下持着一卷书细看。
贾敏心里有事,便劝道:“小小年纪,身子骨最要紧,快去睡。”
“人家都在进步,我若一日不读书岂不要被他们甩开了?”黛玉笑道,“妈,外祖母家这点事,要我来看,只要外祖母好好的,那便出不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何况荣宁二府百余年来如流水冲渠、根苗生枝,到如今国朝中兴之时本当修理,若舍不得祖宗留下的那点繁华,又何言辅佐两代圣主中兴?!”
贾敏惊奇,这话从何说起?
“别的不说,二府与多少外臣有瓜葛来往,便有多少阻挠今上改制的实力。三位舅公没有那个决断自断门路,那便只能通过一场看似家族危机实则清理门户之外界施加压力来完成清理。”小天才说着,找出一封信看了看才又说,“不错,是这个说法,我觉着很有道理。”
贾敏心里猛然一跳,是李征给小天才的私信。
“要看么?”小天才举起书信摇了摇。
贾敏白了一眼嗔道:“小东西,却不知你娘什么样人?”
遂略过这个事情,她过去坐在桌旁,见小天才居然在看《尚书》,奇道:“不是最讨厌这些书吗?”
“人家还不喜欢李义山的诗呢,可不喜欢那也是学问,便是不好,不读岂能知之?”黛玉少见挤出苦瓜脸哀叹,“这世上聪明又用功地人实在太多了,好朋友戎马倥偬,尚且每日读书写字,大姐姐怕也是越发要手不释卷之人。”
哦?
贾敏不信,元春好学这我知道,可那天才大王如何用功你怎么知道?
这也能跟你说?
“岂非自夸?”贾敏故意激将。
黛玉可不吃这一套,指着一摞,实际上只有三四封书信叹道:“人家的进步那是一看便知的,岂能自矜夸耀!?妈,去年写信时我问‘北地春如何,秋怎样’,好朋友回信说,北方没什么稀罕的,只是冷了些,倒不是敷衍朋友。”
顿了顿黛玉挑出压在案头的一张纸递给母亲。
贾敏拿来一瞧,心中顿时了然了。
李征的字从来都是大开大合笔走龙蛇,真犹如铁钩银划一样。
然此前的字体滂沱凌厉,总有一种锋芒毕露的威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