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帝的目光慢慢移向了李虎。
李虎避开永昌帝的目光,一声不吭。
这份六百里急递是榆林总兵的求援信,里面关于先锋营全军覆没的描述与二皇子军报的内容大相迳庭。
至于谁在说谎,不言而喻。
榆林镇遭到攻击,山西黄河沿线的戍堡按理会有军报送来,可朝廷没有收到一份军报,想来那些驿差都遭了毒手。
什么从战场逃回的先锋营哨骑被人杀死在了长城关内,有人冒充榆林骑兵追杀送回缮国公尸身的女真使者,如此等等,字字不提二皇子,但句句好像说的都是二皇子。
如果这些最后都被证实了,再加上截杀驿差,皇帝都保不住二皇子,他多半会被罢为庶人,永远圈禁宗人府。
另外,这里面还牵扯著太上皇,那些武林高手在保定府屠戮了三座驿站,截杀驿差。
再说了,谁知道皇帝心里是怎么想的,搞不好人家正在想法子替自己的好大儿开脱呢。
这种时候,李虎才不会开口提什么谏言。
永昌帝有些失望,但也知道,这件事太大了,又牵涉到皇室,李虎无论如何也不会主动掺和进来。
柳湘莲跪在那儿,虽没有资格看那份急递,但他明白,榆林肯定出大事了。
一阵沉默之后,永昌帝说话了:“你们都回去吧,让朕一个人清醒清醒。”
李虎、柳湘莲:“是。”答著退了出去。
“让首辅他们先回去吧。”永昌帝补了一句。
李虎答道:“是。”
空荡荡的上书房里只剩下主仆二人。
戴权扑通一下在御案的侧边面对著永昌帝跪倒了,把头紧紧地趴在砖地上。
永昌帝望向他:“什么事?”
“老奴上负圣恩!”
戴权连磕了三个头又趴在地上,这才说道:“老奴无能总觉得二皇子的身上有太上皇的影子,却找不到任何证据.辜、辜负圣恩!”
永昌帝深深地叹了口气:“朕知道你的难处起来吧,起来说话。”
“是。”
戴权只能重重地又磕了个头,爬了起来。
永昌帝:“这个结果也不是意外中事。当时朕就怀疑了也怪朕一点爱子的私心,对他还抱有一丝幻想。”
说到这里,他伤心地摇著头:“或许他没想害死缮国公,但他事后既不向朕奏报,也不反思,反而想著杀人灭口.他不就是担心被朕处罚,失去争夺储君之位的资格嘛!”
戴权站在御案边低头。
永昌帝闭上了眼睛,现在想想太子替老二说的那些话,丢人啊!
永昌帝闭著眼突然说道:“朕要下罪己诏。”
戴权吃惊地向他望去。
永昌帝仍然闭著眼睛:“养不教父之过,这件事瞒是瞒不住的。”
戴权:“事在人为,总会有办法替皇、皇室圆了脸面.”
永昌帝慢慢睁开了眼:“同列祖列宗的江山社稷相比,朕的脸面算什么?”
戴权急了:“真正的实情没几个人知道。二皇子是有错.唯恐辜负了皇上的重托,因此轻信了底下人,这才给了女真人可乘之机。”
永昌帝望向他。
戴权明白了,接著说道:“老奴一直怀疑二皇子身边的人都是太上皇的人,只是一直找不到证据。这一次就将所有的罪责全部推到他们的身上,让他们替二皇子担下主要责任.至于榆林那边”走到永昌帝身边,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永昌帝:“你看派谁合适?”
戴权:“榆林总兵说,延安府的兵马可能不会去支援他们。为何,因为二皇子被身边的人控住了,无法领兵支援榆林。这就需要有一个人去延安府夺回兵权,处置叛逆,领兵支援榆林云集在延安府的兵马有一部分参加过黑水峪一战,只要皇上的诏书,李虎就可以控制这部分兵马,拿到二皇子手中的印信,夺取云集在延安府的三万大军指挥权。”
永昌帝点了点头,榆林不能丢,现在调兵已来不及,唯一的办法就是从那个孽障手中夺回兵权。而自己安排在那孽障身边的人至今没有消息传来,要么被那孽障软禁了,要么“战死”了。
戴权:“只有李虎去,二皇子才能在这场混乱中活下来。”
永昌帝脑子轰的一声,呆了半晌,才说道:“让李虎去,把那个孽障带回来。”
戴权:“是。”
一股又酸又涩的苦水涌上心头,永昌帝嗓音也哑咽了:“李虎肯定去了毓庆宫,你亲自走一趟,就说,那孽障的罪断无可恕之理,可他毕竟是朕的儿子以后,就让他当个闲散王爷吧。”
戴权连忙答道:“是。”向殿门外走去。
“让李虎挂兵部尚书衔,统领大军救援榆林。”永昌帝补了一句。
与戴权单独说了几句话,李虎回到毓庆宫西暖阁,只见太子正坐在南窗炕上出神,右手握著一柄玉如意。
这柄玉如意是皇帝赏赐给榆林总兵的。
玉者,国之重器,朝廷大宝。就是在提醒榆林总兵,牺牲自己的名节,保全二皇子的声望,替皇上、替朝廷圆了脸面。
李虎轻步走到太子面前:“太子.”
太子回过神来:“嗯。”接著,他将那柄玉如意放进匣子里:“什么时候动身呀?”
李虎:“准备回家交代几句就动身。”
太子面容严肃起来,郑重其事地说道:“这件事你到底有没有把握,没把握就千万别去冒这个险!我去与皇上说。”
李虎著实有些感动:“谢太子殿下。没有风险,哪有这般好事?不说二皇子的事,单是救援榆林就是大功一件。另外,臣想好了,若是情况允许,整合大军攻入河套平原,趁著蒙古、女真主力都被拖在大同宣府一线,荡平伊克昭盟残部。”
太子先是一怔,接著咳嗽起来。
李虎连忙把茶捧给他。
太子喝了几口,缓了口气,说道:“我不懂兵略,却也知道兵凶战危,你千万谨慎小心,不可轻敌冒进”
李虎:“是。”
太子顿了顿:“.我都会全力支持你的。”
李虎一笑:“殿下只要催促户部给陕北调拨赈灾粮,替臣稳住后方即可。”
太子点了点头:“回去吧。”
李虎:“是。”捧起炕桌上的圣旨和玉如意匣子,转身走了出去。
望著李虎的背影,太子张了张嘴,最终轻轻叹了一口气,算了,小不忍则乱大谋,若是牵连到李虎就得不偿失了。
他耳边又响起了戴权转述的皇帝的话,难不成他猜到自己在陪他演“父慈子孝”的戏?
“哼”了一声,太子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心道:猜到了又如何,还不是要配合我演戏!自欺欺人罢了!
第98章 真父慈子孝
一支藏香浮著袅袅青烟。
太上皇正盘膝坐在炕上,手里数著念珠,嘴里在默默地诵著佛经。
“.你把伺候太上皇的近侍宫女留下,其他的人我都不拦著。”大殿外传来了夏守忠的声音。
“老祖宗,不是奴才不宽容,皇上什么个脾气,您又不是不知道。皇上的旨意是全部撤换.”
“那你把他们也全部带回去,我一个人伺候太上皇。”
“老祖宗说笑了,他们都是皇上派来伺候太上皇的。您替我这个当差的想想,在这个当口,我不照主子的命令行事,该当何罪啊!”
“那好,就让他们在外面伺候著。”
“夏总管,雷霆雨露莫非天恩,你怎么能这个样子?”
“.你!”
“好了。你们听著,早晚十二个时辰太上皇身边不少于四个人侍候。”
“是!”
“.尔等要恭敬侍候,倘有疏怠,定责不饶!”
“是!”
太上皇仍然在诵著经,接著,大殿外传来走步声夹带著“快走!走快点!”的吵嚷声。
太上皇猛地睁开双眼,立刻将凶狠的目光投向了窗外。
望著那些伺候他的宫女太监被司礼监的人推搡著带走,太上皇的手指使劲地一粒一粒地磨动著念珠。
看来事情失败了,皇帝拿到了急递,老二完了!
太上皇闭了下眼睛,将念珠放在炕几上。
门帘一掀,夏守忠铁青著脸进来了。
他的后面,跟著四个太监。
夏守忠转过身去:“这里用不著你们,到殿门外候著吧。”
四个太监:“是。”却没有挪动脚步。
夏守忠的脸沉了下来:“出去。”
四个太监:“是。”一动不动。
“出去!”太上皇也激怒了,脸涨得通红,一下子喘不过气猛烈地咳了起来。
夏守忠连忙上前扶住:“太上皇”
两名太监急忙奔了过去,一个沏茶,一个就要上前搀扶。
“啪”的一掌已经扇在他的脸上!那太监毫无防备,被夏守忠这一耳刮子扇得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夏守忠:“你是什么东西,敢来拉扯太上皇!”
那太监连忙跪倒:“没、没有.”
太上皇喘咳稍定,说道:“出去.”
四个太监:“太上皇”
太上皇:“出去!”
那个沏茶的太监说话了:“奴婢们是奉旨侍候.”
太上皇:“拿把刀来,交给他,让他杀了我”
听他这样一说,那个太监吓得一哆嗦,“扑通”就跪下了,另外两个太监也是一惊,跟著在他身旁跪下了。
夏守忠:“还不滚出去!”
四个太监对视了一眼,只好退了出去。
“哼”了一声,太上皇:“这个孽障长本事了!”
夏守忠苦笑,这就是天恩,皇帝从前只是一直在容忍罢了,真要整治太上皇,他们根本毫无还手之力。
他明白,皇帝是在警告太上皇,这是他的底线。
太上皇脸上那种气愤的神色已经消失了:“那个孽障肯定在清理六部九卿衙门了,咳咳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