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挽歌 第617节

  “我什么时候说我们不是盗匪了?哪有盗匪不杀人的?不杀人还叫盗匪么?”

  那位年轻军官一脸古怪反问道。

  卢迈憋在肚子里的话,顿时一句都说不出来了。

  是啊,对方都承认自己是贼了,你还能怎样?

  “你,对,就是你。我来替你问问。

  各位地里刨食的苦命人,你们说这一位该不该死?”

  年轻军官对着人群高喊道。

  “该死啊,他最该死了!”

  “杀了他,杀了他!”

  果不其然,吃瓜群众是不怕事情闹大的!立刻就有好几个人大声疾呼!

  卢迈一脸惊骇的看着这群佃户,他完全不能理解,这些受了卢氏多年“恩惠”的佃户,为什么要背叛主家。

  难道他们不知道,得到卢氏的庇护,他们不会被官府找麻烦吗?那些自耕农经常被官府吃拿卡要,交了很多朝廷规定外的赋税,难道在卢氏的庄子里不比那些人过得好?

  这群军官假扮的盗匪,明摆着不是冲着他们这些佃户来的啊!为什么要为虎作伥呢!

  “欧了,那就抱歉咯。”

  这位年轻军官失望的摇了摇头,他身边一个丘八上去就是一刀,直接将那位已经吓得尿裤子的卢氏旁支子弟砍死。

  “好!军爷杀得好!”

  黑压压的佃户人群中,居然传来一阵阵的叫好与鼓掌声,虽然不是所有人都在叫。黑暗之中,好像有什么恐怖的东西,被释放了出来。

  “你还不知道世事险恶,所以我一直没杀你。但这些卢氏旁支,管理庄园的人,却没有一个是无辜的。

  闪一边凉快去吧。”

  年轻军官用佩刀的刀面,拍了拍卢迈的手臂说道。

  “算了,懒得问了免得浪费时间,剩下的都宰了吧。”

  他意兴阑珊指了指,还剩下的那几个管理庄园的人,他身后的亲兵扑上去便将那几人宰杀,就跟杀鸡没什么区别。

  “官兵来了,撤!”

  年轻军官忽然毫无征兆的大喊了一句!

  空地周边的“盗匪”立刻鱼贯而出,很快便集体退出了庄园,一个人都没留下。

  “卢郎君,庄子突遭变故,现在该如何是好?”

  唯一幸免于难的一位卢氏旁支子弟对卢迈询问道。

  他们之前其实并不认识,卢迈只不过是这个庄园主人的侄子而已,来这里是到兴国寺拜佛顺便散心的。

  “你问我这个……”

  卢迈一时间也有点懵圈。

  这伙“贼人”,来得有点古怪啊,怎么专门逮着卢氏的人杀?

  他也搞不明白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正当卢迈准备开口回答的时候,从庄园大门外冲进来一群盔明甲亮的丘八,为首的正是方重勇!

  “某是银枪孝节军军使方清,我的斥候说有一批贼人来庄园杀人越货,不知道那些贼人去哪里了?可曾走远?”

  方重勇走上前来,看着卢迈询问道。

  你们还可以装得更假一点么?

  卢迈都要被面前这位年轻军官给气炸了!

  对方身上的盔甲都没换,军服上甚至还沾着刚才杀人留下的血迹。对方身边那几个亲信,也跟之前的盗匪身形完全一样。

  只不过是把蒙面的黑布摘了下来而已!就是如此的潦草,他们甚至连拿在手里的兵刃都没换!

  显然,这群人是故意的,他们压根就没想掩藏身份。

  “方军使,你们来得好巧啊!贼人刚刚走,你们就来了!

  难道你们没有在路上碰到那伙贼人么?”

  年轻气盛的卢迈咬牙切齿说道。

  “唉,都怪那群贼人跑得太快了,确实是没有见到,可惜了。”

  方重勇轻叹一声,一副扼腕叹息的样子,还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了卢迈一眼。

  老子就是假扮盗匪,老子就是大开杀戒,你咬我啊?

  此刻银枪孝节军上下都是有恃无恐!

  倒是卢迈身边的中年人卢直知情识趣,上前握住方重勇那沾满血的双手,一脸感激涕零道:“方军使来得太及时了,你们要是现在没赶来,整个庄子所有人都要遭那群贼人的毒手!”

  “自河北叛乱以来,各地再也不复现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盛景了。本军使乃是一介武夫,对此也做不了什么。

  真是可悲可叹啊!”

  方重勇装模作样的叹息道。

  卢直会意,连忙对方重勇和他身边几个亲信说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诸位将军请主楼厅堂一叙。”

  听到这话,方重勇也是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跟着卢直进了庄园的主楼,这里是卢氏子弟集中居住的地方。至于那些看热闹不怕事大的佃户,早就作鸟兽散的回自家屋子了。

  ……

  卢氏庄园主楼的会客厅内,方重勇将那一叠洛阳交子放到桌案上,对卢直说道:“银枪孝节军乃是禁军,保境安民乃天职。收这些厚礼,是不合适的。某的部将不懂事,之前收了礼,本军使现在退回来。”

  “那确实,毕竟这些破纸留着也没啥用,市集上根本不认这东西,还不如拿来烧火做饭!想来方军使是用不上的!”

  一旁的卢迈忍不住嘲讽了一句。

  卢直在桌案下狠狠的抓了一下卢迈的大腿,示意他闭嘴!

  “方军使客气了,客气了。不知道贵军初来河阴县,有什么是卢氏能帮得上忙的呢?”

  卢直脸上堆起笑容问道。

  “唉,不瞒卢先生。我军在河东与河北贼军血战数十场,斩敌数万人,如今不得不退到河南修整。

  兵甲、粮秣、辎重、绢帛,几乎是什么都缺,要什么没什么!”

  方重勇一脸萧索,长叹不止,就差没把银枪孝节军形容成乞丐了。

  但据卢迈观察,方重勇等人身上的盔甲都非常精致,显然是出自工部直辖工坊的高级货,一般军队是搞不到的。

  这种人还在哭穷,老天怎么没把他给穷死呢?

  “卢氏庄园里面,还囤积了不少粮秣和绢帛,不知道能不能帮得上方军使。”

  卢直小心翼翼的询问道。

  听到这话,方重勇大喜过望,连忙握住卢直的手激动说道:“有卢先生慷慨解囊,朝廷有救了!战局亦是有救了!”

  看到他激动的样子,身旁车光倩与何昌期等人,都在怀疑雀鼠谷那时候差点被人坑杀的事情,到底有没有发生过。

  “不妥不妥!”

  方重勇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又缓缓坐下。他摇了摇头,一脸肃然的对卢直说道:

  “还是不妥,今日银枪孝节军来庄园要粮秣,你们给了。

  那将来其他军队来庄园要粮秣,你们给还是不给呢?

  若是给吧,自己吃不消,战乱频发,地主家也没有余粮。

  要是不给吧,厚此薄彼,那些丘八,可不比本军使好说话。到时候他们若是血洗庄园,可如何是好?

  不妥不妥!”

  方重勇一副坚决拒绝的态度。

  “方军使,有您这样的将军在,其他军队怎么敢在卢氏庄园来横行霸道呢?这粮秣与绢帛啊,您一定要收下。若是不收下,老朽夜不能寐啊!”

  卢直当真是应了他名字的那个“直”字,似乎是不把自家庄园的粮秣丢出去,心里就会不痛快!“耿直”得让人心碎。

  “不如这样吧。”

  方重勇从怀里掏出一份黄色的绢帛,对卢直说道:

  “圣人虽然有言在先,本军使拿着这份圣旨,就可以在河南各地随意收集军需,以供作战之用。但某以为,必要的手续,还是要有的。

  卢先生这里有纸笔没有?”

  “有的有的!”

  卢直连忙命下人取来文房四宝,磨好墨以后将纸笔递给方重勇。现在方重勇就是提出要玩他女儿,他也会第一时间双手奉上!

  “既然有皇命在身,那某便以当今圣人李三郎的名义,写下欠条。

  他日卢氏之人,可以拿着这张欠条,去长安找京兆府或者皇宫内库核销。

  我们打仗吃粮是为了圣人的江山,向你们借贷索取物资,自然也是由圣人偿还,此为公事,而非私利。”

  说完,方重勇连忙写下欠条,生怕卢直反悔。

  待欠条写完,双方都松了口气,卢直更是想早点把这群“瘟神”送走,便吩咐手下人领着车光倩去粮仓里面取存粮。

  “方军使,您看还需要什么,卢氏庄园一定有求必应。”

  卢直讨好说道。

  “嗯,真要说的话,某军中还缺个书办。这位卢氏子弟,仗义执言很有个性嘛。

  本军使就喜欢这样的脾气!圣人给了某征调各地人才入军中公干之权,卢郎君,你被银枪孝节军征用了!”

  方重勇指着卢迈笑道。

  哈?

  卢迈跟卢直都大吃一惊!他们完全搞不明白方重勇这是唱的哪一出。

  “你叫什么名字?”

  方重勇看着卢迈沉声问道,不怒自威。

  “卢迈,尚无表字。”卢迈老老实实答道。

  谁知道方重勇哈哈大笑道:“迈者,踏步也。君子当谨言慎行,不如你以后表字谨言,如何?”

  这个表字极好,可惜却是从这样一个丘八口中说出来。卢迈无奈之下,只好叉手行礼道:“谢过方军使。”

  也没说到底接不接受这个表字。

  “这卢氏的麒麟子,某可带走了,卢先生不介意吧?”

  方重勇意味深长的看着卢直询问道。

  “那自然不介意的,谨言,你还不快谢谢方军使提携?”

  卢直连忙拉着卢迈过来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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