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挽歌 第591节

  得一巨石,似铁非铁,似石非石,色苍声铮,以为灵瑞,遂命名为“灵石”,割平周县西南地置为灵石县。

  虽然如今只是春天,还谈不上气候炎热,但灵石县这边负责拉纤的纤夫们,却已然汗流浃背。

  他们光着膀子,穿着单薄的短衫,死死的拽着纤绳,不敢有一丝松懈。一旦停下来,逆流而上的漕船,便无法继续前进,甚至还会顺着汾水倒退。

  这些漕船,都是从蒲州出发,在风陵渡装船,然后由各地纤夫拉着一路逆流而上,宛若传递接力棒一般。

  这样做确实保证了太原的粮秣不断,也节省了牲畜的运力。不过对于沿途各州县来说,这也是一项极大的负担。

  正当纤夫们拼尽全力拉纤的时候,北面忽然传来马蹄声!

  大队的骑兵蜂拥而至,见人就杀!

  纤夫们一哄而散,遁入两岸的山林。漕船失去动力后,缓缓朝着南面而去,船上的船夫躲在船舱里不敢出来,有人冒头,便会被岸边的骑兵射杀。

  不过躲船舱里也没什么用,这一段汾水非常狭窄。那些骑兵们将一个个装了猛火油的陶罐扔到漕船上,然后一把火将其点燃!

  一艘一艘接着一艘,整个船队的所有船只,都开始熊熊燃烧。

  “孙将军,这回妥了!”

  一骑兵对着领队的骑兵将领大喊道,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什么横扫西域的名将嘛,不过如此而已!都是靠着有个好爹!”

  这名叫孙孝哲的突厥出身叛军将领,面带嘲讽说道。

  此时此刻突袭已然得手,他身后的叛军骑兵皆是一阵阵的叫嚣。

  “撤!官军在南面的晋州设置重兵,咱们这点人还不够人家塞牙缝的。”

  孙孝哲笑骂了一阵,领着手下一路向北,撤出了雀鼠谷。

  只留下汾水中搁浅的漕船,半截在水里头,半截还在河面上燃烧。

  一副凄惨景象。

  ……

  太原城南二十里,有洞涡驿。原本只是太原通往长安之间最重要的一个驿站。

  后来驿站与兵站一体化,成为天兵军的一个军营。后又因为河东战线不断北移,天兵军不断前沿部署,洞涡驿便成了一座以军营木堡为核心的集市,同时依旧保留着驿站的功能。

  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但自从河北皇甫惟明反叛后,洞涡驿便直接关门,后又被叛军蔡希德部占领,作为攻占太原的桥头堡!

  然而今日方重勇亲自带着三千银枪孝节军来到这里的时候,却发现叛军已经走得干干净净,一个都不剩下了。

  “节帅,太原城内是不是有人给蔡贼通风报信呐。昨日斥候还说贼军在这里磨刀霍霍,今日就走得没影了?”

  何昌期面色凝重对身边的方重勇询问道。

  二人在洞涡驿所在木堡内巡视,发现辎重都在,只是叛军不见人影。

  很显然,这就是对方摆出一副“地盘你想要就自己拿”的姿态。

  洞涡驿本身就不是叛军的根基,距离太原又只有二十里。蔡希德认为这里根本没有坚守的必要,便连夜撤出。

  当然了,现在走了,不代表不会回来。

  如果方重勇派兵屯扎,人少了不见得扛得住蔡希德雷霆一击;人多了,又必须要从太原城不断运粮,这样便凭空多出来一条粮道需要维护。

  这就类似于叛军把原本囤积在洞涡驿的粮草吃完后,就必须仰仗东边的榆次县输送粮秣一样。而继续战略相持,榆次的粮秣吃完了,就必须得从河北运。

  所以这次战役的情况才会异常复杂诡谲,不是提着刀砍人就完事的。

  方重勇面色也不好看,知道这回是遇到狠角色了。

  “回太原再说。”

  方重勇摆了摆手,懒得跟何昌期多解释这里头的套路。

  然而,当他带着银枪孝节军返回太原后,颜真卿便直接找上门来,告知他一个坏消息:

  从蒲州而来的粮秣,在雀鼠谷的汾水岸边,被人一把火烧了,连船带粮一起烧的。负责拉纤的纤夫死的死跑的跑,反正这批粮草,太原是收不到了。

  “蔡希德很会用兵,不可小觑。”

  方重勇深吸一口气,压住心中的怒火说道。

  河东节度使衙门书房里,方重勇的亲信,如何昌期、王难得等人,面色都不好看。

  总体而言,现在便是蔡希德预判了方重勇的预判。银枪孝节军出兵无果扑了个空,从蒲州来的粮秣又对方一把火烧了!

  可恨至极!

  这种打法,让方重勇感觉很难受,他也有自己的苦衷,外人无法理解。

  太原以北不远,是阳曲县;阳曲县以北九十里不到,便是赤塘关。就是这座关隘,挡住了史思明的另外一路兵马,使得太原城没有被叛军合围。

  不过,当方重勇找太原本地人描述赤塘关的地理时,心中忍不住一阵后怕。

  赤塘关东去不到三十里为石岭关,中有官帽山连接,使两关呈“犄角之势”。

  因此军事地位至关重要,无论南攻北,北攻南,胜可速进,败可互应,堪称攻守兼得之重关要隘。

  但是,这里其实有一个前提,就是两关有足够兵力可以互相支援,时间上也来得及互相支援。

  不代表其中一座关隘没有被攻破的可能。这跟潼关的情况是完全不一样的。

  换言之,辛云京所说的“血战赤塘关”,其实就已经表明这座关隘并非那么靠谱了。

  真要是一夫当关的天险,又何须“血战”?

  这就好比一把剑悬在头上,让方重勇放不开手脚集中兵力去扫荡河东。因为他一旦将兵马调离太原城,到时候史思明急攻赤塘关,未必不能攻破。

  阳曲本地乃是平原无险可守,要不了一两天,只要攻破赤塘关,叛军就兵临太原城下了。

  这其中的凶险,就好比不上称三四两,上了称千斤不止。只要叛军还没攻破赤塘关,太原这边普通人压根看不出任何凶险的地方。

  但方重勇却是明白,北宋初年,宋军分进合击,合围太原,周边可是没有任何一处是“不败金身”,统统都被宋军攻克了。

  “颜相公,麻烦你安排下去,今日开始,粮食配给,将太原城内所有大户家中的粮秣全部收缴,统一管理。

  另外派人去太原以北晋阳湖周边收集木柴,以备不时之需!”

  思索片刻,方重勇对颜真卿吩咐道。

  “好,某这便去办!”

  颜真卿微微点头。

  这件事自然是不好办的,但已经到了生死攸关的节骨眼,太原城内随时都可能断粮。叛军既然可以烧一次漕船,就能烧无数次。

  叛军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呢?

  很简单,攻敌之必救罢了!

  方重勇若是放纵不管,叛军便会变本加厉的截断粮道。

  方重勇若是分兵,从太原调动兵马维护粮道,那就正中叛军下怀。

  你人派少了不行吧?人少了打不过蔡希德手下精锐。

  派遣的人多了,太原城还守不守?

  只有千日做贼,没有谁千日防贼的。

  正当方重勇准备下第二道军令的时候,段秀实急急忙忙的走了进来,在他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

  方重勇随即面色大变!

  “节帅,是出了什么大事么?”

  颜真卿一脸疑惑问道。

  “贼军押着榆次县数万百姓,朝着东面而去,似乎是想把他们带去河北!”

  方重勇恨恨说道。

  书房内众人皆勃然变色。

  只要经常打仗的将领,就会明白这一招极为歹毒。

  官军这边若是追击,则贼军让百姓断后,他们又不在乎河东百姓的死活!混乱之中,这些百姓会冲乱官军的阵型。

  叛军再趁乱一波流上去倒卷珠帘!

  谁能挡得住?

  官军这边若是不救,如何跟河东百姓交代?本地人知道官军不能保护他们,将来会不会第一时间主动跟叛军合作?

  这是两难的选择。

  “节帅,万万不可出兵啊!若是出战,则必败无疑!”

  果不其然,何昌期第一个站出来反对出兵。

  其他人,包括颜真卿在内,都是沉默不语,谁都没提出兵这一茬。

  现在就是蔡希德在打明牌,就是想套路方重勇,对面压根就不装了。

  “仗打输了,可以重整旗鼓。民心若是丢了,那就很难再捡回来了。

  若是丧尽民心,太原城如何能守得住?

  段将军,你传令下去,有谁愿意去救榆次百姓的,跟本节帅走。其他人,不勉强。

  太原城内客军不少,很多人跟本地毫无瓜葛。让他们冒着风险救援榆次县百姓,实在是勉为其难了。

  但很多人,特别是天兵军的人,其家眷就在太原与太原周边州县。若是他们也不肯站出来救援,那就不能怪本节帅无情无义了。”

  方重勇环顾众人说道。

  “节帅万万不可!若出战,则此战必败无疑啊!”

  书房内包括颜真卿在内,所有人都给方重勇跪了!

  “节帅,就算救援成功,榆次县也待不住了,那些百姓还是要被安置在太原城。

  本身我们粮道就被断了,还要多一大堆嘴巴吃饭,那不是太原城更守不住?”

  何昌期对着方重勇大喊道。

  “放屁!这些人你不去救,将来多的是人开太原城门引贼军入城!

  谁还相信我们会守住太原?

  段秀实,你是不是傻了,怎么还不去传令!”

  方重勇拔出疾风幻影刀,指着何昌期大骂道。

  “得令!”

  段秀实领命而去,就剩下众人在书房内尴尬对峙。

  “打仗打的是一股气势,三军不可夺气。

  这次若是不去,将来我们在蔡希德面前便抬不起头来。

  何谈胜负?

  还没打就输了,以后怎么在河东立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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