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挽歌 第590节

  “严司马这么晚了前来拜访,所谓何事呢?该不会,是来给皇甫惟明当说客的吧?”

  方重勇似笑非笑反问道。

  严损之连忙摆手说道:“不至于,不至于。老朽就是再糊涂,也知道不能攀附逆贼。”

  嗯,不是皇甫惟明的人就好。如果是的,那方重勇就难以心平气和的跟对方商议大事了。

  毕竟,他这个节帅,可是上了皇甫惟明“黑名单”的人物,没有退路可走的。

  “老朽这么晚来叨扰节帅,实在是心中很困惑,节帅对太子之事,是如何看待的。”

  严损之慢悠悠的询问道。

  话中似有深意。

  “此话怎讲?”

  方重勇装出一副迷惑的模样问道。

  听他这么说,严损之也收起脸上的微笑,正色说道:“下官就是想问问,方节帅对于圣人,对于太子,是什么看法。如今太子在洛阳已经竖起大旗,节帅在河东主持大局,将来,是奉圣人为主,还是……更倾向于太子?”

  严损之也不避讳什么,问得非常直截了当。

  方重勇沉默不语,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其实,他也很困惑很迷茫,因为这是前世历史上并未有过的所谓“大势”!

  看到方重勇不说话,严损之继续追问道:

  “方节帅,您的父亲,不久前,已经夺得洛阳兵权,并在背后扶持太子上位。不,应该说,没有您父亲的帮助,太子想站得住,站得稳,那是不可想象的。

  其父如此,其子如何?您心中有想法么?”

  他的问题,可谓是一针见血。

  你爹都站李那边了,你这个做儿子的要如何选,能如何选?

  “这是某自己的事情,严司马莫非是前来奚落在下的么?”

  方重勇面不改色,只是微微皱眉反问道。脸上看不出喜怒来。

  “节帅,您难道还看不明白么?因为您父亲的关系,圣人已经不可能信任您了。而圣人这么多年倒行逆施,也当不起圣人二字。

  如今天下大乱,正是拨乱反正的好时机,节帅何不派遣使者去洛阳试探虚实?”

  严损之就差没说“投靠太子”四个字了。

  不过他说得也不是没道理。方有德如今是洛阳城的核心人物,已经公开跟圣人撕破脸了。

  这件事要如何收场,尚不可知。但基哥会如何看待方重勇,是否还会如以前那般信任他,则是显而易见的。

  “严司马是想自告奋勇为使者,替本节帅跑一趟洛阳么?”

  方重勇一脸无奈问道,绕了半天,总算是明白对方是想说什么了。

  文人就是这样,说话弯弯绕绕的,从不直接告知意图。

  简单点说,就是严损之压根就不看好基哥,想投靠太子李,在将来的政局当中,提前占一个位子。为他儿子,为他侄子,为他们严氏在官场上开路。

  然后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现在跳船,是从龙。

  将来再跳船,虽然也是从龙,但是龙身边的人已经太多,轮不到自己了。

  方重勇也不得不承认,严损之的算计,很精明,也很现实。

  还特别的“政治正确”。

  “严司马若是要去,自去便是。某这身官服是圣人给的,圣人不收拾我,我便不能辜负背叛圣人。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不外如是。”

  方重勇对严损之一脸正色说道。

  “节帅,您的父亲可是把圣人得罪死了啊,倾覆之下安有完卵?”

  严损之难以置信的问道,他简直不敢相信,方有德之子会对基哥忠诚到这种地步。

  “节帅……”

  严损之一时激动,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才好。他来这里,就是为了拿方重勇的亲笔信啊!

  没有方重勇的亲笔信,不代表方重勇麾下的军方势力,他就算去了洛阳,除了给李加油鼓劲拍马屁外,还能起什么作用呢?

  严损之已经开始怀疑方重勇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了。

  “人各有志,严司马请回吧。不,你现在便离开太原,去洛阳吧。

  本节帅还是尊重你的选择,但道不同不相为谋。”

  方重勇抬起手,做了个送客的手势。

  严损之深深的看了方重勇一眼,随即对他躬身行礼道:“节帅,善于谋事的时候,也要善于谋身。严某言尽于此了,请节帅多多保重。”

  “严司马也保重。”

  方重勇不咸不淡的说道。

  严损之有些遗憾的摇摇头,起身告辞。随即方重勇吩咐何昌期将其送到城内渡口,坐船出城。

  等严损之离开后,方重勇这才一脸慎重的坐在原处发呆,一直到阿娜耶悄悄走出屏风,给他按捏太阳穴的时候,才如梦方醒。

  “兴庆宫里的那个老东西,好像人心丧尽了呢。”

  阿娜耶有口无心的吐槽了一句。哪怕她不懂政治,也知道有太原府的官员要去投奔李,是基哥权力崩溃的前兆。

  没错,放着太原府司马不当,现在跑洛阳去,不知道会被安排个什么小官,看起来或许亏炸了。

  但是一旦李登基称帝,这份“投资”所带来的好处,是常人无法想象的。

  到时候最起码,也是中枢六部高官。当然了,严损之已经年近六旬,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都难说。

  但是他还有儿子呀,还有侄子呀。这些人现在都在朝廷做官。

  将来富贵不可限量。就算投资失败,也没什么大问题。

  因为基哥已然不年轻了。宁欺白头翁,莫欺少年穷,这个道理在官场同样是适用的。

  “谁说不是呢,人在做,天在看,倒行逆施是走不远的。

  君视臣如草芥,则臣视君为仇寇。

  严损之只是某个群体中的一个罢了,这些人恐怕数量还不少。”

  方重勇感慨说道。

  不知道基哥有没有感觉到自己大势已去。

  反正方重勇已经感觉到了明显的人心向背。随着皇甫惟明在河北举起反旗,打着荣王李琬的旗号“清君侧”以来,基哥就已经被拉下神坛,不配再当一个一言九鼎的“圣人”了。

  既然基哥已经“失格”,那将来谁是圣人,自然是“有德者居之”。

  “既然这么多人看好李,阿郎何不发檄文表态,也支持李呢?”

  阿娜耶疑惑问道,她是真正了解方重勇的为人,才明白自己的男人,压根就不是什么愚忠之辈。

  果不其然,方重勇轻轻握住阿娜耶柔软又粗糙的双手笑道:“给圣人办事是当狗,给太子办事,依旧是当狗。既然都是当狗,那换一个主人,区别很大么?”

  “虽然你这么说……”

  阿娜耶被方重勇给绕晕了,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又说不上来。

  “做个人不好么?”

  方重勇站起身,揽住阿娜耶的细腰,看着她的双眼询问道。

  “做人当然好,但是做个死人就不那么美好了。”

  阿娜耶叹息说道,她对如今的生活很满意,并没有什么特别必须的追求。

  “做个死人,总比做一条死狗要好吧。

  当了这么多年的狗,我也想尝试一下,做个人到底是什么滋味。”

  方重勇将阿娜耶抱在怀里,嗅着她那晚上刚刚洗过的粟色长发。

  眼中有寒光闪过。

  ……

  忻州,秀荣城。

  城头之上,身材瘦削,鸢肩驼背,凸目侧鼻的讨贼军东路指挥使史思明,正面色不善看着前来送信的十将何千年,半天都没有说话。

  信中,皇甫惟明在催促史思明尽快攻克太原城,但史思明显然觉得皇甫惟明是不善于征战,胡乱指挥。

  “回去告诉大帅,就说我现在正在加快速度。”

  史思明不以为然的说道。显然是不把皇甫惟明放在眼里。

  “那,末将,末将告退。”何千年也没有多话,直接转身便走。

  本就不是一路人,自然没什么好话要说,更没有必要劝说史思明。河北叛军内部也有派系,并非铁板一块。

  “史节帅,我们在忻州停留也有些时日了。赤塘关险要不可强取,不若绕道井陉,增援蔡希德。”副将武令建议道。

  哪知道史思明摆了摆手解释道:

  “攻取赤塘关易如反掌,但这样会吓到太原城守军。不如让皇甫大帅先攻洛阳,我们按兵不动,麻痹河东守军。

  洛阳告急,则河东之军必会南下救援。到时候,便是我们一举攻破太原的时候。

  此为以强示弱之计。”

  史思明摆了摆手说道,他想了想,还是有些不放心,于是继续对武令说道:

  “派人跟蔡希德那边说一说,以小部队袭扰太原粮道为主,要让太原的守军认为我们的主力不在河东。

  两军决战之地,一定是洛阳,到时候河东军必定南下救援!

  只要他们敢开拔南下,我们就直接夺取太原!”

  史思明很是自信的说道,眼中的骄傲无以复加。

  武令想了想,也觉得这一招比较精妙。于是他对史思明抱拳行礼,转身便去传令了。

  皇甫惟明控制整个河北,是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控制了半个河东,是靠先发制人。

  随着战局的推进,唐庭与叛军之间的决战,也渐渐的拉开序幕。

第464章 绞杀与反绞杀

  “一二三,嘿哟!”

  “一二三,嘿哟!”

  汾河岸边,雀鼠谷中段,十多个唐军士卒,正在组织纤夫们拉纤。从关中来的漕船,逆流而上,又当地纤夫拉过雀鼠谷这一段水浅水急的流域。

  这里是灵石县地域,大隋开皇十年(公元590年),隋文帝杨坚北巡挖河道,也就是疏通长安到晋阳之间的运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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