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挽歌 第496节

  这也行?

  李嘉庆一愣,发现方有德的胆子不是一般的大,这踏马是监守自盗啊!

  他原本以为还要做一下伪装,把面子上搞得好看点,没想到方有德处理简单粗暴,咔就是一刀,干净利落!

  “这些硝石,留一半我们自己造火药,另外一半,找信得过的商贩,卖到长安去,得来的钱,给控鹤军的弟兄们加点酒肉,加套衣服。”

  方有德不以为意说道,查案是不可能查的,牵扯太大不说,还不知道背后是谁在搞事情。

  他已经不是从前那个手握重兵的节度使了!

  这些硝石与其让幽州那边的人掌控,不如趁机黑掉得了,起码东西还在自己手里。硝石这玩意要是丢到边镇,会引起不小的风波,可要是丢到长安,那就真的一点水花都溅不起来了。

  长安各坊市,夏天卖冰饮的就能用掉不少硝石,这半船硝石看起来多,分散到偌大的长安城内,也就不算什么了。

  方有德这一手可谓是一箭双雕,一方面打击了还没露头的野心家,另外一方面,又收买了麾下部众,让他们死心塌地为自己卖命。

  “节帅,还是您想得周到啊。甭管这些硝石去哪里,在咱们手里,也算是为圣人免了一件麻烦事。”

  李嘉庆抱拳行礼道,态度十分恭敬。作为节帅,方有德还是很称职的。军法严厉,给得也多,底下的丘八们都没什么怨言。

  李嘉庆觉得方有德这个人,在忠心大唐这件事上很执着,但在具体事情上,他又有灵活的应对手腕,并不是一个拘泥于小节的迂腐之人。

  “嗯,这件事不必声张,但也不用像防贼一样,终究还是瞒不住人的,以后被人知道了也不怕。顺其自然吧。”

  方有德摆了摆手说道。

  他面色虽然平静,可内心却有些惶恐,已经不复往日智珠在握的驾驭感。

  因为,方有德已然失去了对于“未来”的预知。

  如果安禄山还活着,而且这一船硝石是安禄山要的,那么哪怕派兵跨州堵截,方有德也在所不惜。

  知道目标,就一定可以想出办法。朝着目标奔跑,无非是想办法跑得更快,岁月虽然艰难,却不是没有希望。

  而现在安禄山已经死了,方有德已经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事,也说不好到底谁是“好人”,谁是坏人,以及他轻举妄动,会不会让大唐的局面变得更糟糕。

  他失去了目标,失去了前进的方向,可是世道却并未如他所预想那般平静下来。

  所以方有德只能选择风险最低,也最直接的办法:头痛医头脚痛医脚!

  既然发现了大量硝石,那就把这些东西处理掉,仅此而已。至于幕后黑手能不能从别处搞到硝石,那就不是他可以干涉的了。

  但很显然,只要“病灶”还在没有根除,那么下一次,下下一次危机,也会很快到来。

  对于这些,方有德无能为力。

  等回到自己所住的小院内,方有德这才从惶恐中恢复过来,心中异常空虚,感觉过往所做的一切,似乎都已经失去了意义。

  “皇甫惟明啊皇甫惟明,你到底是打的什么主意呢?

  你坐镇幽州,会不会跟安禄山一样?当初你说安禄山要反,不得不除之,以绝后患。

  现在会不会变成第二个安禄山呢?”

  方有德嘴里嘀咕着,脑子回荡着白居易的那首诗: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

  他心中忽然明悟了什么。

  安禄山如今确实死了,可史书会怎么记录他呢,后世之人会怎么评价他呢?

  真的还是那个十恶不赦的大唐叛将么?

  恐怕未必,再不济,也会是一个忠心大唐的胡人边将而已。

  功劳不大,过错也可以忽略不计,成为构建璀璨大唐的一块边角料。

  而那个连水花都没溅起来的杨玉环,如今早已被人遗忘了。甚至连李隆基本人,恐怕都不记得她了。

  一个掩藏真实意图的坏人,如果在干坏事之前,就因为意外而死亡,那么死后外人对他的评价,恐怕也会完全不同吧?

  上一世很早就死了,压根就没机会反叛的皇甫惟明。他真就是个毫无野心,绝不会背叛大唐的“老实人”么?

  这个问题,恐怕只有未来才会有答案了,至少方有德已经无法判断出对方到底是什么心思,将来会走哪条路。

  “果然,是我做错了么?”

  方有德长叹一声,转身走入卧房。这一次,他是真的感觉累了!月光下的那个身影,看上去分外孤单。

  ……

  方重勇所提出的,在北庭与安西两个都护府的西边,再设立一个“河中都护府”的构想,被基哥扔到议政堂后,引起了轩然大波!

  李适之脾气非常火爆,却不算是个强势之人。他也知道事关重大,不能独断专行,于是将奏折送到六部传阅。凡是中枢官员,皆可上书陈述观点。

  这下子,一帮嗷嗷叫的官员们,可不亚于方重勇前世的“键盘政治局”喷子了!

  众所周知,古代因为获取知识的门槛有点高,所以信息量是一个关键参数。只有获得足够信息的人,才有足够的思维与足够的视野,去驾驭国事。

  可是唐代中枢的大部分官员,他们的专业能力如何且不说,知识面其实是相当有限的,很多人除了精通他那一摊事情外,对其他的东西一无所知。

  甚至不知道石国在什么地方,不知道国库里还有多少钱可以支配的,都大有人在!

  而且很多中枢官员,都把这次“键政开疆”,当做了升官发财的快车道。毕竟,李林甫死了,他那一派自然也就倒了,会空缺出很多位置。

  这时候谁能上谁不上,就看竞争者们谁表现更亮眼了!

  方重勇提的这个事情,显然就是目前最热最快的一条道!

  国策需要时间的验证,谁的办法好,谁的更妥当,制定国策的人,在当时也是摸着石头过河,并不知道今后几年甚至几十年内会发生什么事。

  所以“谁的办法更好”这一套,表面上看是行不通的,需要时间去验证。

  那么怎样才能在“赛道”里跑前面呢?

  既然办法好不好需要时间验证,无法现在就决出胜负。那么,让办法看起来更“激进”更漂亮,就能更吸引眼球,这是不是就可以跑在更前面呢?

  国策好不好,得以后再看,但激进的国策,现在就能嗨一把!

  脑子嗨起来了,官位是不是就来了呢?

  “犯强汉者虽远必诛”,总比“国库空虚不堪远征”,要好听得多吧?让不知情的人来选,恐怕都会选前者吧?

  于是一封又一封离大谱的奏章,纷纷送到议政堂,送到李适之的案头,送到房的案头,五花八门说什么的都有!

  这波操作,直接把李适之搞麻了。

  他原本打算从里头选一些靠谱的,自己润色一些,再改进和综合总结一下,然后亲自送去华清宫给基哥,没想到案头都是一些膨胀到离谱的方案。

  本来方重勇就是狮子大开口,压根没想过朝廷会同意,没想到居然不少人在奏章里面吐槽他太保守了!

  唐军既然这么能打,为什么不灭了黑衣大食,把西边更远的地盘,也纳入大唐的管辖?

  一个小小的河中都护府,抠抠搜搜的不像话!哪里有封疆大吏的气魄!

  更是有一系列诸如“编户齐民”“唐军驻守”之类的跟风建议。怎么说呢,只能说无知者无畏吧。

  反正是畅所欲言嘛,又不是谋反,想怎么说都可以!

  “左相,你以为河中都护府一事,应该如何处置呢?”

  李适之放下手中最后一份奏章询问道。

  这份奏章是新任的户部尚书刘晏所书。刘晏在他的奏章里极力反对方重勇的提议,认为“国库不堪使用”,维持现有格局就行了,大唐经不起折腾,没必要在那么远的地方,再设一个节度使。

  刘晏认为,那么远的距离,前期没有一千万绢打底,根本架不住开销,后续还是无底洞,需要持续投入,十年以上才能见效。

  这些钱做点别的什么事不好么?朝廷哪里不需要用钱呐!

  看了刘晏的奏章,李适之感觉,相比其他那些激进到没边的“天方夜谭”,这一位想法又过于保守了。

  唐军在西域大胜,扭转了葱岭以西各国分离的苗头,不出重拳是不行的!刘晏书呆子,只盯着钱,殊不知有些威望是钱买不来的么?

  “右相,某以为,方国忠的构想太小了,只是武夫做派,毫无大略,无法显示我大唐之气象,实在是令人无法苟同。”

  房淡然说道,脸上看起来极为自信。

第395章 一码归一码

  “刘尚书,你这份奏折,好像有些太保守了点吧?前方将士在浴血奋战,后方却是一毛不拔,这样不太好吧?”

  位于皇城的议政堂内,右相李适之看着已经连续官升两级的刘晏说道,心中有点不爽,又不好明说。

  刘晏能当户部尚书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现在大唐的户部,已经亏空很厉害,只有刘晏有手腕去维持,别人都不敢坐这个位置。

  比如说交子的大坑,谁进谁死,大家都避之不及,入坑是不可能的。

  户部尚书这么好的位置,李适之却不能坐上面安插自己人,说真的也挺憋屈的。不是他不想,而是实力不允许。

  “右相,朝廷已经没钱了。下官就是想支持,也是有心无力。某身上这几斤肉,也卖不了几个钱。

  朝廷还有很多地方都需要用钱,疏通运河,采办军需都需要用钱,不能都扔到葱岭那么远的地方,还请右相明察。”

  刘晏客客气气的给李适之行了一礼,语气虽然很委婉,但完全没有让步的意思。

  在设立河中都护府这件事当中,除了宰相本人以外,有两个人话分量很重。

  一人是户部尚书,负责各种拨款,以及征发徭役。无论是加强边防,还是派兵出征,没有钱没有后勤是不可想象的。如果户部尚书刘晏不支持,这件事就没法往前推进。

  另外一个人则是兵部尚书,这个就好说了,因为中枢就是兵部在直接管理这一块。如今的右相李适之,已经从原来的兼任兵部尚书,变成如今的兼任吏部尚书。

  而新的兵部尚书不是别人,正是房!

  左相右相都对户部说不上话,他们看刘晏自然是不爽的。

  议政堂内,并不只是李适之和刘晏在。新任左相的房,办公的桌案就在李适之的对面,双方就连一张屏风都没有隔着,抬头就能看到对方在干什么。

  房看到刘晏依旧不肯改变态度,有些不耐烦的质问道:

  “钱钱钱,刘尚书都钻钱眼里去了。将士们在前方打了胜仗,难道还不值得户部出点钱吗?

  这次把大食人打得全军覆没,正是乘胜追击的时候,怎么能不巩固边防呢?怎么能畏畏缩缩呢?

  除恶务尽,趁热打铁!难道刘尚书是等想过几年以后,大食人卷土重来,再次夺取这些地方么?

  将士们的血岂能白流!”

  房有些激动的咆哮道。

  他文人出身,饱读诗书,本身就能言善辩,说得刘晏不知道要怎么还嘴才好。这就好比不同的人站的立场不同,说的话都是各有道理,很多时候谁也不能说服谁。

  不过话说回来,房这番话,也不是单纯的胡搅蛮缠,确实有那么几分“道理”。

  这就像是方重勇前世去配电脑,店里的老板说一万块的配置,就是比五千块的要好,你能说他的话有问题么?

  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唐军一路打到波斯去,打得大食人哭爹喊娘,肃清西边的一大威胁,这又有什么问题呢?

  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真正的麻烦,不在于目标如何宏伟,如何有利;而在于实现目标的能力是不是足够。如果目标定得很高,却完全没有实现的可能性,那这样的思路又有什么意思呢?

  “左相有所不知,如今国库吃紧,朝廷要用钱的地方还有很多……”

  刘晏试图辩解几句,可是房完全不听。

  他有些蛮横的抬了下手,很是冷淡的说道:“刘尚书不用跟本相说这些,你跟圣人去说,跟前线将士去说。他们没有意见,那本相也就没有意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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