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挽歌 第310节

  血勇退散后,他们心中剩下的只有恐惧。此时别说是有人站出来,为这几十个带头哗变的人出头了。那些人心里不盼着这些刺头快死,就算得上宅心仁厚了。

  从鼓动哗变的英雄到人人唾弃的刺头,其实也不过几天时间而已,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当真是一门深奥的学问。

  简陋的营房内,方重勇停下脚步,若有所思的看了哥舒翰一眼。后者似乎察觉出方衙内的心中的疑虑,连忙解释道:“这些都是军中桀骜不驯之辈,唯恐他们暴起伤人,故而戴上了脚镣。”

  哥舒翰的阴暗心思,方重勇自然是知之甚深。他也不点破,摇头叹一声道:

  “戍边苦寒,军中鸡鸣狗盗之辈亦是时有出现,并不稀奇。哥舒将军倒是多虑了,命人将他们的脚镣都放开吧。”

  “谨遵节帅之命。”

  哥舒翰抱拳行了一礼,随即命亲兵将这些刺头们的脚镣都解开了。

  方重勇对着哥舒翰摆了摆手道:“某想跟他们单独谈谈,不需要多久的。哥舒将军看此事方不方便。”

  听到这话,哥舒翰哪敢造次啊,他连忙带着亲兵留下,只剩下方重勇跟身边的何昌期。

  “何老虎,你在门外守着,任何人都不许放进来,二十步以内,不得有闲杂人等靠近。

  不管是因为什么事!”

  方重勇对何昌期吩咐道。

  “可是节帅,这些人不是普通丘八啊?万一……”

  何昌期一脸犹疑在方重勇耳边小声嘀咕道。万一这些人突然暴起把方重勇杀了,那乐子就大了!

  “放心,我心里有数。”

  方重勇满不在乎说道。

  将何昌期打发走以后,方重勇看着面前数十个安人军的壮汉。只见他们脸上表情漠然,视死如归。似乎已经对任何事情都不太在意的样子。

  这种人,别说是暴起伤人了,就连逃跑的欲望都没有。

  河湟谷地的外围都是高原与山地,气候苦寒,并且到处都可以瞥见吐蕃人的斥候游骑。这些人就算想跑,又能跑哪里去呢?

  总不能说润到吐蕃那边去当奴隶吧?

  “蛇无头不行,你们谁是领头的?”

  方重勇环顾一众安人军刺头,沉声问道。

  一个身高八尺有余的壮汉,从人群中走出,傲然看着方重勇询问道:“就是耶耶,要杀便杀,何须多言。就是耶耶领着人闹饷的,拿着耶耶的人头去给长安天子交差便是!”

  “叫什么名字?”

  方重勇没搭理对方说的那些废话,直截了当询问道。

  “行不改名坐不改姓,耶耶便是安人军副军使张守瑜!”

  踏马的,安人军副军使带领的哗变,难怪闹得那么大!

  这些人居然没有掉转头去攻打鄯州,当真是这年代的丘八,还讲究一点职业道德和军人荣耀啊!

  若是换成五代十国闹这种事情,陇右搞不好要换节度使了!那种情况安人军要是哗变闹饷不攻鄯州,方重勇都会管他们叫大哥。

  方衙内一直感觉哥舒翰似乎很想弄死安人军这批刺头,原本他还有点不懂哥舒翰为什么如此不讲袍泽之情。

  原来是张守瑜这个副军使,居然趁着哥舒翰去开会的时候,直接带着一干亲信哗变了。

  这等于直接给哥舒翰上眼药,哥舒翰能不生气么!

  现在之所以没暗地里把这批人做掉,只是因为投鼠忌器,怕外人以为他想隐瞒真相才灭口!

  方重勇恍然大悟,怪不得陇右边军高层,对安人军哗变的内幕讳莫如深,就连王难得和盖嘉运都不提这一茬。

  原来是因为影响太坏了,不得不淡化。

  不提张守瑜的事情,起码陇右边军中高层看起来还是忠心的,哗变只是因为底层丘八们不满冬衣拖欠而已。

  一旦将张守瑜带头哗变这茬暴露在阳光下,那陇右边军将领,一个两个看着都像是会造反的,这可真是“不能说的秘密”啊!

  “给个痛快,你们想死还是想活?”

  方重勇看着张守瑜问道。

  他还没说话,身后一个丘八直接跪在地上对方重勇大喊道:“请方节帅指条明路吧!”

  “请方节帅指条明路吧!”

  一群人都跪了,只有张守瑜像个傻子一样站在原地。

  “弟兄们,朝廷这样对我们,我们都不争了吗?

  张某现在就以死明志!某就是要让朝廷那些喝兵血的狗官们知道,我们陇右安人军,绝非叛逆!

  我们就是要争一口气!”

  一根筋的张守瑜,一边说一边要撞营房的木桩自尽,却是被众人七手八脚的按在地上跪好了!

  张守瑜觉得气节很重要,但很显然其他人并不是这么想的。

  “有这气力撞柱,怎么不留着打吐蕃人!”

  方重勇将张守瑜一脚踹到地上,指着他呵斥道!

  听到这话,在场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不管怎么闹,他们的行为,也跟没奶吃的孩子喊娘是一个性质。

  “三条路你们选。”

  方重勇转过身,伸出三根手指,背对着张守瑜等人继续说道:

  “第一条路,就是某派人以死囚的名义,押送你们去兰州。然后对外宣布,你们已经被朝廷处以极刑。

  等到了兰州以后,有人会接应你们,到时候自有安排。

  某先声明,这条路极为危险,九死一生。不要幻想着半路逃跑,只要你们跑路了,全家乃至同族和亲友都会被牵连。

  但只要听本节帅的安排,将这条路走完,那你们身上的污点就被洗白了,某会给你们一个体面的回归。”

  “第二条路,将你们这数十人打散后,分配到石堡城一带的前线,编入那些千人边军屯扎的城堡之中,作为普通士卒戍边。

  当然了,你们现在在陇右边军当中,也是过街老鼠一般的存在。各军主将会怎么对待你们,本节帅绝不过问。要是一不小心被人弄死报个失踪,某也不会过问。”

  “第三条路嘛,就是你们只当今日没见过本节帅,本节帅也只当没见过你们!

  今夜,某便会安排让你们吃顿好的,然后明天一大早,你们就共赴黄泉。

  当然了,你们的首级会被挂在鄯州城的城头一个月,以儆效尤。难看是难看了点,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三条路,你们想怎么选?”

  方重勇的三条路,第一条是风险未知但极有可能会死的活路,好处就是无论死活都可以“洗白”。

  第二条路是慢性死亡之路,他们这批刺头到了与吐蕃人对阵的最前线,而且还是非驻地,估计不要几个月就会死得一干二净。

  第三条路其实就是什么都不选,然后明天痛痛快快去死。

  很显然,说是三条路,其实只有第一条路可以试试,其他的路不过是苟活与速死的区别。

  去就是九死一生,不去那肯定十死无生了。

  “节帅,我等愿意去兰州!”

  张守瑜跪在地上抱拳行礼说道,其他人也一齐跪下行礼,显然不做他想。

  “好,多说无益,你们去了兰州金城以后,就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

  方重勇微微点头说道,对这些人的态度非常满意。

  虽然他一直没有说什么狠话,但却让这几十个刺头感觉到一种不可直视的压迫感。

  等走出营帐后,哥舒翰带着安人军众将已经等候多时了,准备迎接方重勇赴宴。

  然而等方重勇走到跟前以后,却是对哥舒翰说道:“哥舒将军,这几十个刺头乃是死囚,本节帅等会就带走了。明日,安人军全体将校来鄯州开会,事关重大,莫要迟到了。”

  听到这话,哥舒翰顿时紧张起来了,他身后众将更是面色微变,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节帅,某已经备好酒宴,还请节帅赴宴。”

  哥舒翰讪笑说道,只是脸上的笑容非常勉强。

  “不必了,本节帅公务在身,现在便回鄯州城了。”

  方重勇很是敷衍的对安人军一众将领行了一礼,随着带着何昌期就往外面走。他的亲兵亦是将那些安人军刺头也带走了,只留下哥舒翰一行人风中凌乱。

  他有心要叫住方重勇问个明白,又担心对方说出更坏的消息来。只好目送着方重勇一行人离开安人军驻地大通城。

  ……

  自从郑叔清辞官回老家以后,就把在长安的大宅留给大侄子住了。

  当初没想到自己还有起复的一天,于是直接把地契和长安的宅子给了自己的大侄子,毕竟他的侄儿现在也在中枢混了个小官,长安的宅院也不能空着,留给侄子住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顺便向朝廷证明他郑某人是真辞官,而不是躲回家“避祸”。

  结果还没过多久,郑叔清就被基哥叫到了长安重新委以重任,搞得现在老郑回家变成了暂住侄子家,弄得他好不尴尬。

  这天他刚刚接了担任“鉴查院”院长的职务回到家中,就看到自己的大侄子不动声色的走过来,压低声音问道:“叔父,您可是将小妹许配给了一个傻子?这跟您之前说的可不太一样啊!”

  见自家大侄子的语气十分不满,郑叔清也正在火头上,于是大声呵斥他道: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天经地义。

  你父故去后,你们兄妹的婚事,某便可以代为一言而决,将你妹妹许配他人有何不可?

  你是忘记了你怎么能从地方官来长安为官的么?

  还不是叔父我从中斡旋运作!你这是什么态度!”

  “叔父,您这话确实不假,可是也不能把侄女往火坑推吧?

  今日那傻子来送信,说他是阿雅的夫君。侄儿大惊失色之下好好询问了他一番,这小傻子竟然还看不上郑家,说是谨遵家主之命,勉为其难才愿意娶吾妹。

  您看这说的是人话么?”

  大侄子一提这茬,火气就蹭蹭蹭往头顶上冒,堪称是怒发冲冠了!

  他以前听说叔父郑叔清跟方重勇相熟,方重勇本身当官不说,他爹方有德又是天子近臣,还担任过两任节度使。原本听说妹妹会嫁到方家是要给方重勇,这位郑叔清的大侄子还挺欣慰。

  他觉得哪怕嫁给多年不续弦的方有德也行啊!

  没想到是要嫁给方重勇家的……某个部曲!还是个脑子明显不太正常的小傻子!

  这踏马玩笑开大了啊!

  那个小傻子今天要是不来郑家,他都不知道这件事,大侄子觉得自家叔父办事太不靠谱了!

  “不用管那小傻子了。”

  郑叔清不耐烦的摆了摆手,方来鹊是什么德行他又不是不知道!有什么好说的,当条狗就完事了嘛!

  “诶?这小傻子就是没事来跟你炫耀的?”

  郑叔清忽然发现自家大侄子,似乎故意隐瞒了一个重要问题没说明白。

  “呃,那倒不是,他送了一封信过来,说若是叔父来长安了就给叔父。要是叔父没来长安也不许某偷看,一年后烧掉即可。”

  大侄子不情不愿的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郑叔清。

  看到信封上那熟悉的字迹,写着的“郑院长亲启”后,老郑心中悬着的石头终于落地了。

  他轻咳一声,拍了拍大侄子的肩膀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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