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了,比如类似唐宋八大家的韩愈,这种猛人就不甘心在家待选,便会参加吏部单独组织的“官员资格考核”。考试非常难,连韩愈都考了三次才过!
大唐官吏当中,比韩愈能力还强的又有多少呢?所以这条路比科举难十倍以上,基本上就等于是死路。
然而看看方重勇这个顶级衙内,在官场是多么的潇洒!
州府参军没干到一年,马上升任边镇刺史了。这都不需要他去求官,官职就自动砸下来了!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然后呢?”
元结一脸无奈的询问道,杜甫在一旁已经抑郁得不想说话了。
“然后不知道什么原因,某就被任命为沙州刺史兼礼部员外郎,另外还有一个豆卢军支度使职务,反正就是忙得头晕目眩的。”
方重勇摆了摆手说道,一笔带过。
这一段经历里面可是有很多不可说的黑历史,包括沙州那边的“非法贸易”。
都是些刀口舔血的活计,不提也罢。
如果说在沙州杀个人就要入罪,那沙州府衙内外,估计就不剩下几个无罪的人了!后来阎朝都找关系进沙州府衙里当了个小官,据方重勇知道的,这家伙手里就不下数十条人命,亲手杀的。
他也作为沙州本地汉人大户中的直接联络人,帮方重勇干了不少黑活!
虽然元结与杜甫比方重勇的年龄大了两圈,但跟暗地里指挥杀人越货,甚至亲自带兵去“剿匪”的方衙内比起来,他们还纯洁得跟刚刚出水的芙蓉花一样。
而方衙内本人,则心都已经黑透了,什么黑吃黑的大场面都见过。
大唐刑律里面的重罪,比如杀人,指使别人杀人,策动灭门,与敌国走私,利用手里的职权欺行霸市等等大罪,方重勇一个没落下,干得游刃有余。
沙州响当当“有难处找方使君”。
当初西域来的一个胡商不知道本地行情,得意忘形调戏了一下方重勇的胡姬,他都要把对方灭门以立威。
在元结与杜甫眼中,这位衙内是“不知民间疾苦”。但实际上,方重勇不但是知道,而且太知道了,都到了“知行合一”的地步。
只不过民风彪悍的河西那边规矩比较奇怪:如果谁日子过得太苦,实在是过不下去。那么努力的方法不是去种田,而是去当丘八,去当盗匪,去抢劫,去杀人越货!
就连当地的女人,都是崇拜方重勇这样黑白两道通吃的猛汉子,跟长安这边喜欢涂脂抹粉的小白脸完全不同。
这就是河西本地普通人的“奋斗”。
你要说他们不上进那也不是,只不过上进的方式与手段跟长安这边不太一样。
方重勇简直太明白河西那边底层人民的“民间疾苦”了。
听完方重勇的简略介绍,元结与杜甫都沉默了,连续喝了好几杯酒!
正当方重勇感觉与杜甫元结二人聊得有些话不投机,准备起身告辞的时候,外面突然一阵嘈杂之声。几十个穿着红色内衬,身披金吾卫特有制式盔甲的士卒,将杏花楼团团包围!
“这是出了什么事?”
方重勇看了看窗外,正好和一个金吾卫队正的目光相触。那人指着方重勇大喊道:“就是他,将他抓起来!”
诶?
这是怎么回事?
方重勇心中一沉,暗叫不好。
199.第176章 老乡见老乡,背后打一枪
199.
2023-10-14
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
短短一个时辰,杜甫与元结二人就看到了方重勇一开始在杏花楼怎样呼风唤雨,“摇人”把京兆府尹郑叔清摇来。后者把御史中丞张倚之子张的脸按在地上摩擦后,连他本人和随行的朋友一起带走。
然后方重勇又跟杜甫与元结二人大谈自己的“奋斗史”,那些让人羡慕嫉妒恨的经历,哪怕如杜甫元结这般,曾经遭受过不少冷眼的人,也感觉心如死灰。
你说可恨吧,人家方衙内还算是自己的贵人,愿意无偿帮忙行卷不说,还请他们到长安最高档的酒楼吃饭,可谓是折节下交,给足了面子。
但你要说这种人很亲切吧,那也让杜甫元结恨得牙痒痒。
当然了,他们不是恨方重勇本人,而是恨这个世道!
有权有势者,哪怕其中最好说话的,也是在官场上横着走,最多不过是你不挡道,他就不对你下死手罢了。
“方使君对我们有恩,无论如何,这件事还是要去永嘉坊,通知一下他的家人为好。”
心思更深沉,为人也更圆滑的元结对杜甫说道。
“确实如此。”
杜甫微微点头。
虽然他感觉方重勇大概率要完蛋了,因为金吾卫连问都不问,就将其抓走了,很明显是有的放矢,不是无备而来。
方重勇想靠自己的力量脱困,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但是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如果方重勇出事了,他们这次科举啥也别说,直接落榜那就对了!
还是赶紧的搏一搏吧,说不定有转机呢!
二人悄无声息的离开了杏花楼,不动声色的朝着离这里并不远的永嘉坊而去。方重勇家他们去过,现在是轻车熟路,希望还来得及吧。
杜甫与元结二人心中都充满了忧虑。
……
左相府书房,也就是张守家的宅院书房里,这位大唐左相正安安静静的坐在软垫上,等待着消息。
他的长子张献诚,略有些焦急的在书房里走来走去,明摆着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
看到对方如此静不下心来,张守轻笑道:“方重勇在河西为官四年,我们父子亦是在河西发家起家,这算起来都还是乡里乡亲呢。你这个河西丘八,对他这个河西丘八下手,倒是一点也不手软呐。”
张守言语中满是欣赏之意,显然并不认为张献诚做错了什么。
因为这就是政治!
“父亲,以某愚见,张倚这次想拜相很难,他儿子张更是酒囊饭袋一个。若不是他在杏花楼坏某大事,父亲委托的事情办起来简直易如反掌。
某本来已经组织好了一批文士,准备在长安各大酒楼和酒肆,散播右相要在这次科举中大举舞弊的流言。一旦流言炒作起来了,我们便可以执行下一步计划。
没想到那方重勇当机立断,让郑叔清以科举舞弊之名抓捕张,抢了我们的先手。右相必定以纠察科举舞弊为由,把张往死里整,围魏救赵,让张倚为他们所用!
现在我们再去散播类似流言,倒霉的只可能是张倚,甚至把火引到我们自己身上,伤不了右相分毫了。
张这废物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父亲不可跟张倚合作对付右相,否则后患无穷。”
张献诚耐心的劝说道。
“为父我也是在想这件事。”
张守微微点头说道。
身为左相,掌握高端的权斗技术,本身就是技能标配而已,没这个技能,在宰相位置上是干不长的。
张守自然也是不甘人后,哪怕从前不在乎,被拜为左相后,也是学习成长得很快。特别是他见识过李林甫不动声色就把人往死里整的技术后,更是对其叹为观止,内心极为佩服!
学习李林甫,打败李林甫,成为李林甫。
张守不仅对李林甫没有任何偏见,反而非常重视这个对手,一如他在战场上重视敌人那样!
当年张守跟张九龄一点仇怨也没有,甚至两人五百年前都还算是一家呢!但当李隆基对李林甫与张九龄询问张守能不能拜相时,张九龄断然否决,言辞强硬的说了张守很多坏话。
倒是李林甫比较赞同让张守拜相!
张九龄不是官声比较好么,他为什么要阻止张守拜相呢?其实这种事情,没有什么对错之分,人类就是权力的动物。
张守成了宰相,那么张九龄支持的前任御史中丞严挺之就上不去。
如今,张守又与李林甫为了争夺相权斗得你死我活,和当初张九龄阻止张守拜相的理由完全一样。
李林甫会弄权,他张某人就不会么?
李林甫确实权斗技术计高一筹,张守应对起来很是吃力,经常吃暗亏。
但是,他没必要跟李林甫硬顶,同样是可以拉帮手,把“两强对峙”玩成“三足鼎立”啊!
这一次,张守就是以张中第为条件,外加促成张倚拜相,来换取御史中丞张倚所在御史台的鼎力支持。
有了张倚的支持,可以极大补强张守的短板,即在中枢衙门的实力较弱,力量主要集中在兵部的弊端。这个现状,其实也得到了大唐天子李隆基的默许。
基哥平日里对张倚表现出超乎规格的亲近和提拔,这本身就是一种暗示。
所以说,真正在“舞弊”的人不但不是李林甫,反而是以张守为首的“左相势力”。
而在这次“两相对决”的过程中,科举本身有没有弊端,已经变得无足轻重。
谁中进士谁不中,不过是一个政治砝码而已。
正当张守冥思苦想之时,一个金吾卫队正被下人引进书房,对他拱手行礼道:“左相,人已经抓住了,没有反抗。人现在在金吾卫衙门。”
成了!
听到这个消息,张守大喜!
他很担心一种情况,就是长子张献诚回来禀告的那时候,方重勇已经回家,或者已经去别处了。那个时候,他们就不好找由头抓人了。
既然出现在杏花楼的张,是舞弊的考生。那么同样出现在杏花楼的方重勇,会不会也是舞弊的考生呢?
并不能排除这个可能性。
所以金吾卫便以涉嫌科举舞弊为由,将方重勇请到金吾卫衙门的……签押房,软禁起来。
对方身上毕竟有检校千牛卫大将军的虚职,有这个身份在,金吾卫并不能将其随意下狱。不过以“调查问话”为由将方重勇扣押在金吾卫,然后等李隆基返回长安,或者自己这边的事情办完以后,再将其无罪释放还是可以的。
这一手干干净净,不留下任何口实!
方重勇有没有科举舞弊的嫌疑?
当然有。
查出来问题没?
没查出来,但不代表不应该查一查!
御史中丞张倚的儿子都能被查,方有德儿子就查不得了么?
这就是典型的程序正义!
至于为什么金吾卫要查,不转给京兆府来查,那当然是因为方重勇与京兆府尹郑叔清关系好啊!审案子的时候,亲友回避,这是基本原则。
所以这次张守出手,可谓是快准狠,逻辑严密,不留后患,亦是没有把事情做绝。
只要抓到了人了,这件事就算做成了!
如果方重勇的父亲方有德问起来,张守可以解释一句:你儿子已经介入了大唐中枢高层的政治斗争,我把他软禁起来,是为了保护他,你就不用谢我了,咱们那可是曾经在幽州共事过的袍泽关系!
方有德估计啥也说不出来,人家又没把他儿子怎么样!
张献诚也松了口气,从杏花楼出来,他就骑着马一路奔驰,急急忙忙的赶回家。并且一鼓作气的说服了张守,立刻调动维持长安城治安的金吾卫,先将方重勇“请”到金吾卫衙门“协助调查”。
不下狱,就不必走程序。不走程序,外人就没有干涉的支点,没办法对金吾卫内部事务指手画脚!
只要方重勇不在里面被虐待,被殴打,甚至意外死亡,那么这件事就没有任何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