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正是狩猎黄羊的季节，布尔干河虽无多少丰美牧场，黄羊却甚多。
他拿起羊腿大口咀嚼，肉质鲜嫩异常，除此之外，羊皮还可制成一件保暖的冬衣。
想到此处，他心中一阵酸楚，溪弹部原本比现在强大许多，起码有五百帐部民，从前他还常随父亲越过青山戈壁，前往伊州用牲畜换取粮食后棉布，以度过难熬的冬日。
他仍记得那座回鹘人的伊州城，那是草原上没有的石头建筑，里面聚居着许多不同族源的人，以此抵御寒冬。
那里回鹘的商人很狡猾，但总体而言依然令人满意，因为他们真能以手中的毛皮、牲畜换到溪弹部所需棉布和粮食，甚至刀剑和铠甲都能换到。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溪弹部如今已臣服于他们北边的鸡洛部。鸡洛部拥有八百多帐部民，其首领怯的不花对溪弹部施以庇护和管束。
因此，溪弹部必须每年按规矩向鸡洛部缴纳牛羊马等牲畜，以及狐狸皮、羊皮、马皮、牛皮等贡赋，每年需上交数百张，部民均需分摊。
而鸡洛部首领则会回馈一些产自湖盆地区的盐，以及一些简易的长矛、弓箭等武器，还有少量非常粗糙的铁器，品质远逊于伊州城里回鹘人所售。
此外，病死的牛羊马，其肉可以自行食用，但毛皮不得私藏，必须上交鸡洛部。以往，这些毛皮还可以在伊州换取武器、粮食和棉布，如今却无从换取，日子愈发艰难。
近两年更是每况愈下，鸡洛部首领欲将溪弹部完全吞并，不断提高每年应缴纳贡赋的比例，部民还时常遭受鸡洛部的羞辱和欺压，生活苦不堪言。
若非此地除了布尔干河再无其他水草丰美的牧地，且西边有强大的回鹘人，他们恐怕早已向西迁徙。
扎万卡德此时一边割肉，一边想着往事。
鸡洛部的压榨得厉害，但日子还要过不是？至少为溪弹部挡住了鞑靼人的攻击，这两年来一直没有鞑靼人前来，也算是缴纳的贡赋没白交。
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扎万卡德脸色大变，立刻像只蛤蟆一样趴在地上，仔细听了一会儿，然后迅速起身，像一阵风一样冲进毡帐，让妻子给他穿上铁甲胄，拿起毡帐上的弯弓。
他匆匆向妻子交代了几句，看了一眼他的三个孩子，也没多说什么。
然后他就走出了帐外，这时他的毡帐前已经聚集了近一百人。溪弹部曾经辉煌过，所以还是有五六十个身穿皮制和铁制甲胄的勇士，这也是鸡洛部不敢正大光明吞并溪弹部的原因。
“族长，乌古乃与磨古斯失踪了。”一个身披皮甲的族人说道。
远处的马蹄声愈发清晰，震耳欲聋，众人皆惊慌失措。整个营地陷入混乱，但在扎万卡德的怒喝下，众人安静下来，惶恐地望向马蹄声传来的方向。
“在何处失踪？多久了？罢了，没时间了！”扎万卡德抽出手中的弯刀。
原来，科扎率领的斥候团已趁着夜色越过布尔干河，迅速包围了整个溪弹部的营地。
当八九百人、全副铁甲的骑兵出现在眼前时，扎万卡德惊愕万分，他已放弃抵抗，因为在如此强大的敌人面前，抵抗只是徒劳，且无法杀伤敌人。
然而，他不明白，如此强大的势力，为何派出如此多的精锐，只为对付小小的溪弹部。
于是，他冒险问道：“我是溪弹部的族长扎万卡德，不知溪弹部何处冒犯了诸位，还请恕罪。”
科扎沉默不语，只是默默地看着那个身穿铁甲的乃曼头人，他要了解这些人，所以必须在初次见面就给对方一种无力反抗的感觉，因为他并非来杀人，他们的作用仅是威慑。
此时，马蹄声再次响起，但不如之前那般密集。不一会儿，扎万卡德便发现，骑马赶来的人，正是族人刚刚说已失踪一日的乌古乃。
只见乌古乃跳下马后，跌跌撞撞地向营地跑去，“扑通”一声，便跪在地上对扎万卡德说道：
“族长，这些人并非敌人，并非敌人，切不可反抗…………”
这时，看着威慑效果差不多了，科扎和十多个近卫一起跳下战马走向扎万卡德。
他摘下头盔抱在怀里，对着眼前此时站在百人面前的、惊恐万状的扎万卡德说道:
“你是扎万卡德？我似乎曾见过你，在十七年前的乌布苏湖畔可汗大帐。”
扎万卡德猛然忆起，那时他年约十五，已然是能够狩猎野狼的男子汉了。
彼时的溪弹部实力强盛，拥有五百多帐的属民，作为可汗的属部，在乌布苏湖一带放牧、捕鱼、狩猎。
十七年前，他的父亲曾迎接过来自远方、大戈壁南方的唐人使团。
后来，公主阿斯丽远嫁南方唐人。
当时的随从中，便有眼前之人。
“科扎大人？”
扎万卡德惊愕之余，认出眼前之人，原是出身于同样在乌布苏湖畔放牧渔猎的阿不罕部。
他本是阿不罕部族长麾下的勇士，后被可汗选中，随公主阿斯丽前往南方的唐人国度。
只是不知现今，他为何会在此地出现，还有那些全副武装的铁甲骑兵，又是从何而来。
“您这是……从唐人那里归来了？”扎万卡德小心翼翼、恭恭敬敬地问道。
实在是不得不恭敬！尽管同为黠戛斯人，但短短十七年过去，如今金山的黠戛斯可汗遇刺身亡，各部纷纷分裂为乃曼人。
而且眼前这些众多的精锐骑兵，正气势汹汹地包围着溪弹部。
科扎说道:
“是啊，我回来了，如今我是公主的儿子，张晟特勤殿下的近卫军团长和巴图尔，这些勇士都是特勤的护近卫军。
此次随特勤殿下，返回漠北准备与可汗会面，并在漠北传播昊天上帝腾格里的神圣旨意。
如今殿下的母亲阿斯丽公主，以及殿下的父亲早已去世，原本我等是来准备来投奔可汗的，只是没想到可汗已经身死，我想殿下一定会为了可汗，而愤怒的向那些背叛者复仇吧！”
此时率领金汉人，在山谷中休整的张晟愤怒吗？
并没有，他来投奔舅舅本就是为了找一个合适的理由占据一片土地，好让部民有放牧的地方。
张晟心想，难道现在就不能这样做了吗？当然可以。
只因他身具黠戛斯可汗、漠北大汗的血脉，哪怕这个可汗再弱小，再管束不了诸部，他也是漠北的突厥、回鹘灭亡后，诸部臣服的大汗。
所以他有权利，向那些背叛骨咄录亚尔可汗的部落复仇，更有权利在漠北、金山这片土地上，合法地建立自己的斡耳朵（封地和属民）。
如今草原上诸部分裂且互不统属，正是他进军草原的良机，他又怎会因为舅舅的死亡，而放弃对权力的追求呢？既已来此，又怎能空手而归？
更何况，没有了这个舅舅可汗，行事更加方便，杀死那些占据优质牧场，而背叛舅舅的部落，他就更没有任何阻碍了。
按照草原上的丛林法则，胜利者才能拥有所有，而失败者必将失去所有的传统习惯，明日，金汉部将强势的出现在，金山诸部的面前，到时臣者生，不臣者就死。
溪弹部这边，当扎万卡德知晓了阿布罕部的勇士科扎，效忠的贵人居然是可汗的外甥，还是来自南边唐人的金汉部的首领。
其麾下有三千多人的铁甲骑兵和三千多人的奴隶兵，他就知道金山将迎来一场腥风血雨。
而且这不就是溪弹部的机会吗，他心中无比兴奋的想着。
那可是拥有六千多军队，四五万人的大部落啊，此时溪弹部应该赶紧效忠臣服。
科扎口中的张晟特勤，也是可汗的后裔，臣服于他，哪里会有什么心理障碍呢！
鸡洛部再强，能抵抗住眼前这些精锐的铁甲骑兵的一轮冲击吗？
扎万卡德，溪弹部的族长，此时借着夜色中火把的微光，看着眼前这近千人的骑兵，心中震撼无比。
“本将身负神圣使命，代表着昊天上帝和腾格里在人间的使者金汉部的特勤、圣教的天子、黠戛斯可汗的外甥，张晟殿下！
我今日奉命前来，旨在讨伐草原上那些不臣之民，以及背叛和杀害骨咄录亚尔可汗的叛贼们！
在过去的两个月里，远在南方祁连山的龟兹回鹘人，还有位于折罗漫山旁的伊州城回鹘人，都已被我们伟大的主君所征服。
现在，扎万卡德族长，你是与我金汉部战斗到底，还是……
(本章完)
第69章 ，夜袭鸡洛部
现在，扎万卡德族长，你是与我金汉部战斗到底，还是投降归顺？请尽快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不要自误生路！”
科扎此刻抛开了方才的回忆，紧紧握着手中的横刀，冷酷地向溪弹部族长扎万卡德发问？
他的声音冰冷而坚定，透露出一种不可抗拒的威严，因为此刻他代表的是，张晟殿下。
这一连串的头衔，让扎万卡德听的心惊胆寒，同时也有些热血沸腾。因为他本就不想与科扎的主君战斗，更何况溪弹部拿什么斗。
如今鸡洛部对溪弹部和阿尔罕部是敲骨吸髓，自己恨他们，他们要是被科扎主君的金汉部讨平，自己只会拍手叫好。
而且科扎可是阿尔罕部的勇士，他回来看到自己的族人被鸡洛部残杀吞并，一定会对鸡洛部开战的。
征讨鸡洛部是好事啊！自己早看他们不顺眼了。若不是他们的相对溪弹部来说太强盛了，同时勇士也很多的话，自己早就率领勇士杀上门去了。
“既然身为腾格里的使者、可汗的后裔，扎万卡德自然愿意率领族人归附金汉，定当谨遵特勤的旨意。”扎万卡德说道。
听闻此言的科扎，嘴角微扬，他生于草原，对草原上的规则和习俗了如指掌，牧民和首领们都对血统和实力结合后的结果极为认同，只要对方拥有高贵的血脉，那么望风而降便再正常不过了。
而后科扎又道：
“明日清晨，金汉部万户部民，将迁至溪弹部！”
“万户！！！大人，万万不可啊，科扎大人，这里实在无法容纳上万户的人口啊，如今溪弹部不过两百来户部民，在布尔干河下游最贫瘠的草场上，苦苦度日！
若是来了一万户的人口，莫说我舍不得，难道要让尊贵的特勤，在这里受饿吗？”
科扎闻言颇为好笑的说道:“哈哈哈，你想多了，金汉部只是路过这里！不是窥伺你溪弹部小小的牧场。”
“科扎大人，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想说的是溪弹部愿意臣服与金汉部，那么是否也可以跟随殿下迁徙吗？
您不知道，我的族人如今在鸡洛部的统治下，活下去都十分艰难。
而且小人告诉，如今戈壁金山下，鸡洛部有八百多帐人口，势力强大，又受北边大湖盆地的古出兀惕部庇护。
就连阿尔罕部，都被鸡洛部征服吞并了，你的族人要么被杀，要么给鸡洛部为奴。”
科扎听闻后掩饰住自己的愤怒，装作若无其事的说道:
“古出兀惕部和鸡洛部，也是背叛可汗的部落？”
从科扎脸上看不出什么信息的扎万卡德失望的说道:
“他们没有参与围攻可汗，可是也没有派兵支援可汗…………”
扎万卡德话未说完，便被科扎打断道：“那便是叛徒，告诉你吧，金汉部就是要迁徙到金山和大湖盆地，既然这两部背叛了可汗，那么他们必将承受惨痛的代价。”
闻此，扎万卡德喜不自禁！
“不过，”科扎话锋一转，“我们需要先了解一下鸡洛部和古出兀惕部的具体情况。
扎万卡德族长，你能否详细介绍一下这两个部落的人数、战力、地形等信息？”
扎万卡德连连点头，将自己所知关于鸡洛部拥有八百多帐部民和两百多名战士，以及大湖盆地的古出兀惕部拥有两千多帐部民，可出一千战士的情况一一告知科扎。
科扎认真倾听着，心中暗自盘算着接下来的行动计划。
殿下予他的命令是，出使溪弹部、鸡洛部和阿尔罕部这三个乃曼人部落，愿意归附者，便允许他们存在，而不愿意归附者，明日大军一到即刻开战。
而今，溪弹部已然表示归附，而自己出身的阿尔罕部被鸡洛部击败吞并，那鸡洛部，不正是不愿意归附金汉的部落吗，趁此机会和名义击败鸡洛部，吞并他们壮大金汉，而且又解救了族人，可谓一举三得！
待扎万卡德讲述完毕，科扎站起身来，眼神坚定地说道：“放心吧，扎万卡德族长，金汉部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叛徒。
待我返回营地汇报殿下，拟定详细作战计划，明日就出兵鸡洛部，到时尔等必要相随，而后北上征服大湖盆地的古出兀惕部，让他们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科扎大人，你们的到来，鸡洛部必定有所警觉。我认为，明日开战已然太迟，若他们此刻便收拾行囊出逃，该当如何？
故而，小人提议我等就现在，趁夜对鸡洛部发动进攻。
溪弹部可召集百位勇士，再加上大人您率领的精锐骑兵，已经一千多人了，必能一举击溃鸡洛部。
而且此地距鸡洛部，仅五六十里，小人亦可为诸位指路，又何必等待特勤大军的到来。”
科扎闻听此言，亦是回过神来，此地乃是漠北，非西域回鹘之地，草原之上身披铁甲者实不多见。
若趁夜率上千骑兵，直接包围鸡洛部，使其无法逃窜与古出兀惕部汇合。
便可将其逐个击溃，如此一来，金汉部便可顺利占据其朝思暮想的大湖盆地了，此功劳当属自己所有，届时殿下赏赐必不会少。
科扎即刻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