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人可汗 第4节

  而且从祖父张淮鼎开始,以张议潮后裔的南阳张氏就不断与清河张氏联姻,两家三代人以来早已合流,渐为一家了。

  天子张承奉,对其也是以宗室的态度看待,如今依旧拥护张晟作为主君,这些人就是张晟的铁杆拥趸。

  所以虽然失去了众多敦煌大族的支持,如宋氏、慕容氏、翟氏等,但张晟麾下也还能算得上人才济济,最起码暂时不缺有用之才。

  看着这一张张坚定的面庞,看看他们那自信昂扬的端坐在战马上,张晟心中涌起无限的豪情,得此军将,天下之大,哪不能去,何须久居敦煌被同化。

  曹氏归义军在曹议金死后,除了擅内外联姻和从商之外,是出了名的怂,最后竟然被同化为沙州回鹘,又被西夏兼并了。

  河西之地,出了名的民风彪悍,汉蕃武士更是英勇善战,何况这些张晟利用家中资财武装起来的士卒,曹议金那粟特贼,也正是因为忌惮这个,才愿意与自己和谈的。

  但这也是张氏最后的可战之兵了,除此之外,其余的全是老弱妇孺。这些人就是自己在这个世界安身立命的希望了。

  前身为训练和武装他们,付出了张氏几代人的积累,所以如今才有他们的效忠。

  张晟看着旗手手中的旌旗猎猎,那迎风舞动的是,蓝色的方旗上,一只振开双翅的雄俊金鹰,那雄俊的鹰首面朝西方,犀利的眼神仿佛也在看着自己。

  父亲建立金山国称天子之前,儒、佛与道三教合流,而神道化,神秘思想充斥在敦煌。

  大唐灭亡后,为了让独立建立的金山国与张承奉拥有君权神授的合法性,就更需要这种思想的支持。

  恰巧那时,天上飞来一只金鹰,在敦煌上空盘旋,当时大宰相张文彻率领百官,立刻宣称那是祥瑞,还为此写下了《白鹰歌》,宣称张承奉是天神授予太保公的后裔作为地上的天子,天神的人间代理者。

  所以蓝底金鹰的图案,从此就成了象征张氏的军旗、徽文。

  士兵们同样看着张晟,这位年轻的殿下,他们的主君,那雄壮的身躯上,身着铁质的扎甲,并露出锁甲的内衬,铁盔上羽毛和破烂的披风在风中摇曳。

  他驱赶战马,在士兵们面前踱来踱去,就仅是看着这些精壮,突然他说话了。

  “我的勇士们,昊天在上,降下白鹰,向世人宣告天子是的人间代理者,由天子帮助天神管理世间万民,恶者下地狱,善者上天庭。

  而现在曹仁贵那狗奴,谋权篡位逼死我父,逼死张议潮的后裔,逼死天子,篡夺张氏的权柄,这是恶事,他必将堕入地狱,遭受最恐怖的惩罚。

  我的士兵们,我们是退出了敦煌,我被打倒了,我死去了,我又复活了,这是昊天上帝赐予了我使命,就是宣扬昊天上帝的旨意,并带领你们活下去。

  我们还没有战败,战斗还在继续,我们的家人、财产还在敦煌,天神在看着我们,看着他英勇的战士,为的旨意而奋斗。你们害怕了吗?还能再战吗?”

  张晟大声的说着,他的声音响亮,即使是相距很远的骑士,也能听到他的声音。

  “敢战、敢战……。”回应张晟的是,士兵们士气磅礴的声音,那声音没有一丝退却和低沉,而是如此的昂扬。

  张晟骄傲的看着他们,大声说道:“诸君都是我最精锐的骑士!”

  “曹贼说要与我们和谈,此番,我将带着你们向着敦煌进军,无论是战争,还是与之和谈,都不能堕了我等金鹰之子的善战、英勇之名。”

  “曹贼和天朝那些无耻的那狗贼欺我等力弱,挑唆甘州贼多次劫掠,杀我子民,掠我土地,我深以为恨啊!我等之祖辈都是一心归唐之人。

  而朝廷对待我等河西之民,如同外族、猪狗一般,挑拨、离间我张氏、汉蕃、大族与百姓之团结。

  致使我等以及祖辈们互相残杀,所以我父白衣天子张承奉,从天神那里得到权柄,给了我瓜沙二州之民一个国,让我等无论是汉人还是蕃人都可自称金山国人,团结在一起面对外敌。

  解决了瓜州沙州的内乱,也未想到曹贼早已和篡唐的狗贼朱温勾结在一起,联合甘州贼一同欺凌我瓜沙二地之民。”

  “但如今,吾壮矣、诸君壮矣!!”

  “吾将率领们,救出我们的家人,夺回我们的财产,如果战争再起,凡与吾杀敌者,当有重赏!!”

  “尔等可愿追随?!尔等要做归义军的人还是金山国的人?”

  士兵们纷纷高呼道:“愿随殿下!!”

  “为殿下效死!为了金山人!!”

  “为昊天上帝的旨意!!!”

  张晟披着甲,骑着一匹高大的河西宝马,手持马槊,腰配横刀和强弓,看起来威风凛凛。

  他骑着马,看着面前这些同样威风凛凛的骑士们,这些骑士们也是全副武装,众多的蓝底鹰旗正随风飘展。

  “出发!!”

  张晟大吼了一声,纵马飞越出去,骑士们纷纷跟在张晟的身后,朝着敦煌城外的疏勒河方向狂奔而去,那是曹议金那狗贼选定的谈判地点。

  敦煌郊外30里左右。

  这里环境,与自己前世所生活的东部西域无区别,却与中原皆然不同。

  天是那么低,太阳感觉要掉下来似的,天地间一片荒芜,堆满了沙子,风一吹,如同卷起千堆雪。

  只有在有积水、河流的地方,才偶尔能看到点点新绿,孤零零的在灰白色的戈壁上,能看到蛇、狼、野驴、野马、野骆驼等的野生动物,但人烟稀少,仿佛整个天地间就只剩下了他们这些人。

  也难怪被甘州回鹘击败,这地方补给不够的话,被活活渴死、饿死,士兵炸营那是太容易发生的事了,在这样的环境里,骑兵都很容易迷路,甚至都找不到敌人。

  敦煌,在以后,这个地处西北的文化名城,其实很小也不太起眼,整个敦煌的人口也就十多万,规模根本比不上中原和南方的县城。

  但在大唐时代、唐末和五代时期,这里佛窟、寺庙云集,因丝绸之路的繁荣,南来北往的商队在这里停留,是河西走廊上的一颗明珠,但这也是敦煌最后的的高光时刻了。

  如今的敦煌城以及附近的村落,去除那些与甘州回鹘战争而死的人,此时有户籍的就有十余万人,加上过往的商队,从中原、凉州和大漠南北、雪域逃难而来的胡人,也在这里生存,全归义军三十多万人口,有近三之一的人口,都靠这座城生存。

  所以作为归义军最重要的城市和据点,敦煌城如今的城防也是十分坚固而防守完备的。

  一个时辰,大军就到了敦煌城外二里地左右,看到了那巍峨的敦煌城,那个伤心地,放眼望去,白鹰之旗早已被换下,重新挂上了归义军的日月星辰旗和曹字旗。

  张晟一时觉得无语,不知谁才是叛军啊,大唐灭亡,张议潮的后裔放下三辰旗,树起新旗建立新国,最后落得被赶出敦煌的结局,而他的外孙婿曹议金却重新升起三辰旗,成了敦煌的主人。

  (本章完)

第7章 ,曹议金

  不远处敦煌城外的甘泉水看上去是黑色的,向着广阔的戈壁和沙漠流去,河的两岸有许多的柳树和胡杨,往常这里有许多的鸟儿,张晟记得,前身与朋友经常在此嬉戏、狩猎。

  而如今,河的对岸驻扎着三四千人的方阵,队列整齐的军队,张晟眯眼盯着军队前方,立着数根黄色的曹字旗,张晟与他身后的骑兵们骑马走到前方的山坡上,他挥手制止了继续前进。

  这时对方也看到了张晟他们,毕竟这不是几十个人,是两千多人的骑兵,那隆隆的马蹄声,让对方不注意到都不行。

  这时,前方不远处,六个手持归义军三辰旗的骑士从对面奔驰而来,没多久这六人就到了,在弓箭手射程之外的山坡下,就停住了。

  骑士骑在马上,在山坡下,来回地踱步,这时张晟看到领头那个骑士,坐在马上向张晟弯腰扶胸致礼,起身后就说:“大郎,我是你元深哥,我大人在前方,等你很久了。”

  说完调转马头,就快步离开了。

  张晟心中一句“草”,双腿一拍马肚,向前继续奔走,他也不鲁莽,挥手致意身后的上面的骑兵跟上,隆隆的马蹄声,响彻这干旱荒凉的天地间。

  离对方军队仅半里之时,张晟让阴善雄、张西豹、梁幸德等五十人,跟随自己前行,其余的就地待命。

  因为张晟已经看到了曹议金那粟特狗奴。

  今年四十来岁的曹仁贵,有一个富态的长相,身穿紫色的圆领袍,头戴黑色的幞头,一副唐人打扮。

  脸庞看上去比较柔和,不像草原的胡人和张晟那样有高高的颧骨,但那浓密卷曲的红色胡须以及那浓眉深目,一眼就能看出来这家伙确实是和粟特人有些关系,最起码有很深的粟特人血统。

  从归义军建立之时,曹氏就不断与河西的各个汉人的世家大族联姻,因为当时的归义军,也鼓励汉人豪族与各族的贵族联姻,这就增强了归义军与胡人首领关系,那时也保证归义军不断对外发起战争的能力。

  变成如今曹氏这个粟特人家族,都已汉人自居了。

  作为张承奉的儿子,张晟也是如此,他是敦煌汉人贵族张氏和黠嘎斯贵族李氏后裔。

  但现在大家都打着为汉人,为百姓的名义内斗,遭殃的确也是汉蕃百姓。

  所以要说曹议金不是汉人,倒也说不过去,只是曹议金的重商和事大主义(谁强就依附谁)是导致归义军逐渐失去血性,进而最终胡化的主要原因之一。

  “对面可是张家大郎?某待你多时,快快过来。”本来坐着的曹议金,看到张晟协同侍卫走进,就站起身来说道,一副温和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互相拉家常呢。

  听到这声音的张晟,身体一顿,脑海中出现很多关于曹议金,关于这具身体小时候的事。

  曹议金字仁贵,张议潮外孙婿,索勋女婿,当今的归义军节度使,算下来还是张晟的叔伯。

  就在今年,他以民意为由,逼迫金山张承奉退位下台,本生对外作战失败而郁郁寡欢,不堪受辱的张承奉气急攻心而死,受敦煌百姓推举成为如今的归义军节度使,并获得甘州回鹘、朱温的承认。

  一想到这,张晟的身体仿佛不受控制般,燃起熊熊怒火,他强迫着自己冷静下来,这是前身的影响,仿佛脑海中另一个张晟正在大声的怒吼“狗贼、猪狗,我要杀了…………。”

  幸好离得远,没有让曹议金看到他那现在因愤怒而快扭曲的脸,当面目恢复了平静,张晟才继续往前走。

  因为如今的张晟知道,父亲张承奉的死、张氏的失权、曹议金的上位,是很多原因导致的,不是一朝一夕就突然出现的。

  疾病已经在敦煌产生很久了,而且也不是曹议金,直接杀死了张承奉,仇恨对于如今的张晟来说,是可有可无的。

  这就要提一段不得不提的往事了。

  曾祖父张议潮死后,大唐朝廷并不承认堂祖父张淮深,归义军节度使的名号,并持续拆分归义军,使归义军不得不从原来的十一州退回到瓜、沙二州。

  黄巢攻入长安时,堂祖父张淮诠和祖父张淮鼎趁乱逃回了敦煌。

  于是,归义军内部形成堂祖父张淮深和祖父张淮鼎两派夺权的局势。

  后来张淮深及其六个儿子全部被杀,张淮鼎成为新的掌权者。

  曾经为了彼此愿意付出生命的张议潮兄弟,看到儿子们相互仇杀不知作何感想。

  自此之后,归义军内部相互仇杀的潘多拉魔盒被打开。

  祖父张淮鼎死后,将年幼的父亲张承奉托孤于索勋。

  索勋据说是索靖后人,文韬武略兼备,让归义军暂时稳定下来。

  后吐蕃重新占领凉州,原先张淮深派遣镇守凉州的李明振已经去世。李明振的妻子是张议潮的女儿,她认为索勋窃取了张家在归义军中的地位,回到敦煌鼓动张氏族人发动政变。

  杀掉索勋之后,张氏成为归义军政权的实际掌控者,她没有把大位归还给侄子张承奉,而是让自己的四个儿子李弘愿、李弘定、李弘谏、李弘益主掌大权,归义军成为李家的天下。

  乾宁三年(896年),父亲张承奉联合族人杀了李氏诸子,重新掌权。

  英雄建立的功业,成了后代仇杀争抢的家产。

  连续的内斗消耗了归义军的实力,盘踞在甘州的回鹘人乘机攻入瓜州。

  父亲为了加强瓜、沙二州的防御,建立了六个军镇,保住了这份来之不易的遗产。

  后梁开平元年(907年),朱温攻破长安,篡夺皇位,世间已经没有大唐了。

  于是父亲在沙州汉蕃大族豪酋的支持下登基为天子,以敦煌为都城,建立西汉金山国。

  敦煌基本是由各大家族维系而存在的,张氏是最大的家族,而由于相互仇杀,盛极一时的张氏、李氏、索氏都消耗殆尽。

  祖父张淮鼎、父亲张承奉爷俩都是在政变中登上归义军节度使的大位,到了父亲张承奉的时候,张家已然成了孤家寡人。

  如今张议潮的嫡系后裔人丁稀少,而随着父亲对甘州回鹘的战败,西汉金山国的命运也走向了终结,这就给曹议金创造了机会。

  西汉金山国在父亲张承奉的统治下内忧外困,豪族带着百姓推举曹议执掌大权。

  而后曹议金取消国号,恢复归义军军号,自领节度使,并获得内外承认。

  而曹议金这时看着骑在马上,向这边奔驰而来的张晟,也一阵失神,他仿佛再次看到了,莫高窟里太保公张议潮统军东征的样子,那个敦煌人人颂念的大英雄。

  如今的敦煌,很多人都流淌着太保公的一丝血脉,并为之而自荣。

  如今看到了太保公的曾孙,已故天子的儿子,全副武装的向自己奔来,

  看着侍候一旁的长子曹元德、次子曹元深、三曹元忠,曹议金一阵唏嘘。

  长子元德在文武方面也就有些许才干,为人仁善,可是太过于死板。

  如果时局安定,倒也是个错的守成之主,但如今归义军这点基业孤悬在中原西北,四面皆是胡虏,没有力量的仁善,恐怕并不好用。

  次子元深就更别提了,刚结婚就荒唐度日,是一个连守成都不行的主。

  三子呢还小,处事张弛有度,但缺乏果断和远见…………。

  “父亲,若是张家大郎不肯投降,那我们是否要继续联络李仁美和河西鞑靼?”

  曹议金半闭眼睛思绪片刻,随后摇了摇头,“再看吧!我担心回鹘人再深入归敦煌与祁连山上的龟兹回鹘联系在一起,而且沙州以西地域广大,如今我归义军想击败龟兹回鹘都成困难,想要击败张大郎谈何容易啊。

  况且如今我们归义军之患,其实不在于在于张二郎而在自身了,解决甘州和龟兹回鹘之困,才是如今的重中之重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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