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眼被摆放在正中的盐罐。
这个盐罐,落在他的眼中,就像是一个灵牌。
更像是一个骨灰盒。
而那里本该是夏之白坐的位置。
郭桓面色一松,淡淡道:“我最近听说了一个消息。”
“你给花纶提供了一种新的算账方式。”
“我作为户部侍郎,掌管天下账目,也当掌握这种新的算账方式。”
夏之白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可以。”
“但没有意义了。”
郭桓眉头一皱,不置可否道:“有意义,而且意义很重大。”
“朝廷账目繁杂,若是能有新的审查方式,对朝廷理清天下状况,大有裨益。”
“你并不懂。”
郭桓依旧保持着镇定。
他其实也有些意外,夏之白会这么轻易同意。
从之前的几番试探来看,夏之白分明很机智,并没那么容易上套,但既然夏之白没察觉,他自是乐于见到这种情况。
夏之白神色复杂的看着郭桓,轻叹道:“郭侍郎,事到如今,你又何必这么遮遮掩掩,那些统账方法可以给你,但对你而言,已经没有太大意义了,因为除了给花纶的,我盐铺的账目处理好后,同样会呈上去。”
“同时.”
“我还会献上另一种统账方式。”
“你防不住了!”
郭桓瞳孔微缩,脸上依旧露着笑容,似没有听明白夏之白的话,一脸正直道:“我没有听明白你这话的意思?我作为户部侍郎,为朝廷分忧解难,乃是分内之事,何以成了是我防不住?”
夏之白叹道:“郭侍郎,有的事何必去说穿?”
“你当真是想掌握新的统账方式?”
“若是不涉及到自己的官帽,朝堂的这些大臣,谁会对新出现的事情感兴趣?”
“这一百两,你买的不是盐,买的是你的官帽。”
“只是你忽略了一件事。”
“你我道不同!”
夏之白抬起头,直视着郭桓,眼神充满攻击性。
夏之白继续道:“我知道你的目的是什么,也知道你想做什么,甚至我可以不告诉你那些,逼得你以头抢地,只是我并没有选择这么做,因为你身上的事,跟我无关。”
“我也乐见你继续挣扎。”
“因为你们越是挣扎,越是证明我的正确。”
(本章完)
第104章 借人头平民怨!(第二更)
郭桓坐在椅子上,大拇指不断拨弄着玉扳指,双眼紧紧的盯着夏之白道:“你是怎么猜到的?”
郭桓没有否认。
夏之白说到这个份上,再欲盖弥彰已无意义。
夏之白将背篓放到地上,淡淡道:“我的确给花纶提供了一种统账方法,但就算有新的统账方法出来,户部也早晚会知晓的,根本不用多此一举,而且还花费重金,将我请来。”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就是朝廷查账查到了户部。”
“你心中不安。”
“想知晓这种统账方法,给自己辩解争取时间跟理由。”
“我猜的没错吧?”
夏之白笑眯眯的看向郭桓。
郭桓抚掌,很是满意的拍了拍手,道:“不愧是新科的状元,才智果然非比寻常,仅从我一时的忙中出错中,就能察觉到这么多东西,等你日后真的步入仕途,很可能会前途无量。”
“也是。”
“以过去的犀利口舌,将陛下激的暴跳如雷,却还能活蹦乱跳,便足以证明,你非等闲之辈了。”
“只是你终究未入朝堂,因而被有意的忽略了。”
“你很不错。”
“不过你的后部分,我并没理解。”
“为何会是你我道不同?”
“都是为官,还有什么区别不成?”
夏之白面色平静,嘴角带着一抹淡淡的笑,道:“的确有区别。”
“我这么挑衅陛下,为何还能活着吗?”
“便是因为你们!”
郭桓眉头一皱,对这句话不解。
夏之白负手而立,缓缓道:“在很多人看来,我之所以没死,仅仅是因为我献上了很多宝物,是这些宝物救了我一命,但以郭侍郎对陛下的了解,其实也清楚,宝物这东西,对陛下而言,并不怎么被看重,即便是所谓的高产粮食。”
“留住我命的从不是那些东西。”
“而是‘士’!”
“士大夫的存在,无时无刻不在证明着,当今天下‘士’这个阶层的腐朽跟衰败,你们也在也一次又一次的去挑战,陛下的底线跟忍耐度。”
“我则一直选择站在‘士’的对立面。”
“所以我能活。”
“并非是我为大明做了多大的事,只是因为我给陛下提供了另个可能。”
“虽然令陛下十分厌恶跟不喜,但在面对你们一次次跳脸的情况下,陛下只能捏着鼻子继续‘纵容’我活着。”
“士大夫越得意忘形,越得寸进尺,越腐朽贪婪。”
“我就会活的越好。”
闻言。
郭桓愣了一下。
这是他没有想过的方面。
他细想一番后,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夏之白从第一次落到他们视线,便是特立独行、无法无天,而后的殿试,更是大放厥词,当众说出要废掉‘士’,只不过当时并没人放在心上,他同样也没有。
但是不是真的重要吗?
不重要。
重要的是夏之白的确站在了‘士’的对立面。
这就足够了。
陛下不喜士的事,世人皆知。
但治理天下,却离不开士人,朝堂的这些士大夫们,都有着一股天然的傲慢。
这种傲慢体现在方方面面。
不仅在科举上、在大明制度上,还在国家大政上。
只不过为了安稳天下,陛下一直有做妥协跟让步,只是没办法的是,陛下必须得用士。
在这种情况下,夏之白的出现,尤其是他抨击整个‘士’阶层,哪怕行为很放肆,依旧会得到陛下的‘另眼相看’。
因为相较于夏之白,陛下眼里更不容‘士’!
想通了这点。
郭桓也是恍然大悟。
郭桓看向夏之白,还是摇了摇头:“不够。”
“陛下的冷酷非你所想,仅靠这些,并不足以护你的命。”
夏之白点了点头,笑着道:“光靠嘴自然不行,所以我急流勇退,选择了退出朝堂,去到地方,提出扶持‘工农’的路线。”
“嘴上说,也只是个跳梁小丑。”
“唯有真正落于实处,才能被另眼相看,甚至是被寄予厚望。”
“天下苦士大夫久矣!”
郭桓冷笑一声,对这种说法不置可否。
士大夫体系存在上千年,是那么容易推翻改变的?
郭桓好奇的看向夏之白,疑惑道:“年轻人有一腔热血,充满理想跟热情,这我可以理解,只是你为何能这么确信,你一定能做到,并一定能获得陛下的信任?”
他是真有些好奇。
因为这不是夏之白第一次说。
而且夏之白的态度,一直都很肯定。
夏之白哪来的底气?
夏之白笑着道:“理由我其实已经说了。”
“不过郭侍郎既想知道的更清楚,那我便多说几句。”
“自宋代以来,加之元代,数百年的时间,君权势弱,在这种情况下,士大夫风光无限。”
“虽然元代汉人地位低下,但元廷施行包税制,只要地方能按时的交上钱,元廷基本不会过问地方的事。”
“地方士大夫权势可谓通天。”
“所以士大夫们已习惯了跟皇帝共天下。”
“数百年‘与士大夫共天下’的观念,早已深入士大夫骨髓,但这是当今陛下不能接受的,所以在胡惟庸试图篡权时,遭到了当今陛下雷霆出手,但杀人解决不了问题。”
“因为一批批士大夫会前仆后继。”
“陛下给出的回答,有且只有一个,便是杀。”
“这是一场残酷的政治斗争。”
“而我这般另类的存在,就造就了一个奇怪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