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农工商兵,只知晓农兵。”
“因为懂农,所以对农业相关抓的最紧,而对于其他,则只能延续着旧制。”
“很多时候非是不想改,不想变,而是不知道,不敢,怕被骗。”
“更担心为大臣蛊惑诱骗。”
“因出身的缘故,洪武帝对于其他的社会阶层都充斥着敌意,认为其心怀不轨,也始终抱着最大的恶意去揣度,这其实不算大问题。”
“但为君不同。”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更当权衡朝堂,以天下为重。”
“非只有农、民。”
“世间熙熙攘攘皆为利来利往,世人大多无利不起早。”
“要么图名,要么图利。”
“而最终的决定权,一直都掌握在当权者手中。”
“然洪武帝却连选择判断的机会都不给,只视百官为其长工,万民为其奴隶,想世代供其驱使。”
“长此以往,天下只会充满谄上欺下者,官员懒政庸政懈政的情况,会进一步扩散。”
“因为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不错。”
“与其如此。”
“何必给自己惹麻烦?”
“正因为此,大明立国十几年,除了重定天下秩序,天下各地的矛盾依旧充斥,利益不均,未来不明,人心浮动难定。”
“尤其洪武帝喜欢以强权形式,粗鲁的对待天下臣民,如此情况下,人人自危,朝不保夕,大明又岂会真有长足的进步?”
“贾谊所写的《过秦论》中,有这么几句话。”
“践华为城,因河为池,据亿丈之城,临不测之渊,以为固。”
“良将劲弩守要害之处,信臣精卒陈利兵而谁何。天下已定,始皇之心,自以为关中之固,金城千里,子孙帝王万世之业也。”
“这跟大明的做法有何异同?”
“以一人而定万世之事,又岂能得到好的下场?”
“只是在重复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奈何奈何。”
(本章完)
第12章 活人却不能养人!
李善长的声音小了下来。
秦朝历史上是什么结果,他们这些官员又岂会不知,二世而亡,难道大明也会二世而亡?
这不太可能。
以朱标的治理手段,大明怎么都不可能落到二世而亡的情况。
而陛下为子孙后代做的事,的确跟始皇帝相似,都以为按着自己的想法,天下便能固若金汤,大明基业子孙后世无忧。
但这明显是不可能的。
只是当今陛下太过强势,容不得任何人忤逆,稍有不满,便兴杀伐打骂,因而如今已很少有人劝谏。
都依着陛下喜好。
汤友恭目光微动,作为都御史,他对这些话是深有体会,陛下的确不喜他人劝谏,也只听顺耳的建议。
很多事都喜欢亲力亲为。
不喜欢听别人的想法,更喜欢自己提主意,提想法,然后让百官去充实那些主意。
士农工商兵中,相较于士工商,陛下的确也更注重农兵。
农相关自始自终都被各种强调,各种做调整,而在兵方面,也不例外,多次兴兵,行廷狱杀戮。
至于士工商。
若非朝廷缺官员严重,以及大明已经坐稳了天下,加之之前地方学室兴建多年,该到出成绩的时候,不然科举重开恐还要一些时日。
而工商方面,则完全依循着龙生龙、凤生凤的鱼鳞图册,严格限制,也严禁自由的变通。
朝臣提过建议。
只是最终都被否决了,因为陛下只相信自己能接受的,除非真到不得不变时,不然陛下都不会轻易去动。
骨子里。
当今陛下就是个农人。
根本没有坐天下的心思,一心只想当个守财主,一旦触及到陛下不擅长的领域,陛下就会生出很大的抵触心理,也不愿轻动。
这些话胡惟庸、杨宪等臣子,私下都有吐槽过,在大明刚立国时,还有臣子劝谏过。
只是无一例外都死了。
久而久之。
也就无人敢再劝了。
眼下大明很多臣子,乃至士人,都只想顺着陛下的心思,等着殿下朱标日后即位,再来斧正一些乱政。
只是他们也没想到,这些东西会被一个科举的举人说出来,还当着这么多大臣的面。
朱标双眸微冷。
对于这人这么评价大明的国政,这么中伤自己的父皇,他为人子,又怎么可能没有怒气。
只是有些话,虽然难听,但也不得不承认,的确是大明存在的问题。
自己的父皇,自一统天下之后,就很难再听取他人的建议了,也自信的有些刚愎自用了。
尤其是在遭到胡惟庸的背叛,还有母后的病逝,父皇已越发不愿相信其他大臣的话了。
这一点。
他也察觉到了。
还跟朱元璋争吵过数次,只是朱元璋性情很执拗,很少会真的去改,而且让开国之君去认错,本就很强人所难。
也不现实。
当下大明的朝政,基本是朱元璋个人想法的一言堂,而后他在自作主张的做些调整,父子也就这般维持着朝政上的默契。
但他面临的压力却是与日俱增。
父皇越来越强势了。
朱标双眸微阖,眼中闪烁着缕缕寒光,他在心中生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想将这份‘反文’呈上去。
借此激怒父皇。
同时让父皇意识到问题,从而为大明朝政的改变做一些尝试,至少大明的国政该做出一些调整了。
至于这人的死活。
朱标不在意。
当这人写下这份‘反文’时,他就已经死了,现在只是在将这人的利用价值最大化。
若是能让父皇明白到自己当下出的一些问题,这人就已经算是死得其所了,可以只诛三族。
朱标在心中暗暗盘算着。
殿内死寂。
已经没人敢轻易出声了,不少官员更是直接屏住了呼吸,唯恐会因为自己弄出声响,引得朱标动怒。
朱标收起心神,嘴角噙着一抹冷笑,漠然道:“韩国公,继续念,这些话虽刺耳,却也的确有几分道理,我还不至于生气。”
李善长目光微异,连忙点点头,道:“洪武帝在位多年,对天下的实际治理,都只作用于表面。”
“换句话说。”
“只是在对天下进行一定的缝缝补补,并未对天下做到讨元檄文说的那般通彻盘整。”
“相较于过往朝代,明立国以来,可有切实的安民之策?可有富民之政?可有强国之谋?”
“未尝有也。”
“大明这些年更多的是在算计着民众的口食,上至王公大臣,下至黎庶竟皆如此。”
“明之策,出发点只有一个。”
“活人却不能养人。”
“以此才便于天下臣民,世世代代为明之宗室,辛劳贡献,以换取养人的资格。”
“然为君者,主长策者,当殚精竭虑于国之大事,以民生为要,以天下为本,发展民生。”
“寻亩产千斤之粮,创日行千里之铁马,斩敌万里外之火龙,呼风唤雨,掌控天地万象。”
“如此方为泱泱大国。”
“方能定鼎天下,去谋万世之国。”
“若始终不思进取,只盯着那点旧有的坛坛罐罐,终会将天下带入歧路,到那时,天下只会重复老路。”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明得天下是因得民心,如今的大明,却是在不断失民心,当民心尽失之时,便是天下揭竿再起之时。”
“那时会有人替大明挽天倾吗?能够挽天倾吗?”
“不能。”
“因为明不爱民。”
“失了民心,又格外提防着天下官员,何以让人敢为明去抛头颅、洒热血?”
“粉色全无饥色加,岂知人世有荣华。年年道我蚕辛苦,底事浑身着苎麻。”
“朱家的天下又跟百姓何干?”
李善长将这篇反文一字不漏的念完了,随即轻轻的将这篇试卷合上,静等着朱标开口。
吴公达、郭等官员,依旧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面色苍白,毫无半点士人风骨尊严。
汤友恭、赵瑁等人,同样低垂着头,一言不发,心中却是冷笑连连,作文之人,太想当然了。
以为洋洋洒洒的写篇针砭时弊之文,直接反对大明国政,抨击陛下,就能让陛下殿下另眼相看。
纯属想太多。
只顾着心中畅快,等刀斧加身,祸及亲族时,再想痛哭流涕,跪地求饶也为时已晚。
愚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