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之白道:“经济上的‘藩’,所指的其实很明了。”
“江南。”
“江南目前经济太繁荣了。”
“各方面都能自给自足,因而即便没有北方,依旧能过的很好,甚至北方在南方人眼里,就是累赘负担。”
“加上江南地区近乎占了天下大多半的赋税,若是陛下不趁着朝廷强力,将江南地区的经济大权,彻底揽在手中,随着江南地区出身的官员越来越多,朝廷征收江南地区的税赋只会越来越难。”
“最终出现个江南自保,游离于朝廷之外,也是极有可能的。”
“因为他们能离得开朝廷,但朝廷却离不开他们。”
朱元璋目光一寒。
夏之白道:“想直接削江南地区的经济,其实是不现实的,因为江南人口众多,如果一味的打压,很容易造成百姓流离失所,动荡频发,因而靠着朝廷强权去打压,这是不能够的。”
“只能另辟蹊径。”
“用利益分化如今铁板一块的江南。”
“通过开海,形成一批利益集团,而这批人,势必跟漕运那一伙人是有利益瓜葛的。”
“同时驿站官民两分,再度分出一批受益集团。”
“再则如今江南地区引入蒸汽机制盐,以南方的贪婪,多半会造成食盐产量过剩,到时朝廷出手,关闭一些盐企,同时在江南少数几个地方集中部分大型盐企。”
“从地方官员对朝廷的亲近程度,决定这些大型盐企的安置地。”
“让江南地区的经济不平衡、不均衡,通过各种分化手段,让江南各地生出嫌隙,继而让朝廷逐渐控制地方大权。”
“同时通过朝廷扶持的手段,让江西、湖广、浙江的经济变得参差,让其中一个布政司,得到朝廷大力扶持,直接跟其他布政司拉开差距。”
“孔子说:不患寡而患不均”
“但治国,一定程度上,就是要制造不均。”
“地方不能团结,更不准抱团,唯有如此,朝廷才能凸显出作用,才能将他们团结到一起。”
“另外。”
“若是通过这种手段扶持出一个庞大的经济之都。”
“朝廷还能直接将这个城,提拔为中央朝廷直管,就跟应天府一样,提高政治地位,跟地方布政司切割,这个经济之都的财政收入,完全归朝廷负责,不会有一分一毫流入到地方布政司。”
“经济的问题就用经济的手段解决。”
“行政只是辅助。”
(本章完)
203.第201章 陛下当以陈友谅跟张士诚为鉴!
203.
朱元璋目光一动。
夏之白说的的确有几分道理。
但想做到谈何容易。
南方经济本就发达,他这些年已在用力打压了,只是打压下一个浙东,还有一个淮西,他们都是跟着自己打天下的人,他就算再翻脸无情,也不可能无视自己的龙兴之地。
朱元璋看着夏之白,似有若无的道:“有的事说着容易,做着难。”
“你可知商税征收的艰难?”
“天下的贩夫走卒,还有地方的商贾大富,若非咱这次下了死手,从他们手中搜刮了一笔,不然这些钱,怎么都到不了咱手中,他们也会一直逃税避税。”
“你真以为咱不知经商暴利?”
“但商人再暴利,朝廷也难征收到足够商税。”
“若非咱还掌管着盐铁,朝廷征收上来的商税只会更少。”
“让江南地区经济更发达,但朝廷从中收不上钱,这样的发达有什么用?”
朱元璋是很现实的。
商税从古至今都难收上来。
大明商税收的同样艰难,他在制定商税时,未尝没有算过账?
若是真的想从那些奸诈的商贾身上收钱,朝廷势必要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而这种情况下,基本都会入不敷出,正是因为算过账,他最终才象征性的收商税。
因为收不上。
夏之白笑了笑,闪过一抹凌厉。
的确。
征收商税的成本很高。
而且是各方面的成本,不仅有商贾有意逃税避税,还有地方官员的阻拦,也会助长官商勾结的情况。
但商税又必须要收。
如今的天下态势,商品经济已越来越发达,若是不从商税上收钱,依旧死抓着百姓手中的三瓜两枣,早晚会把百姓给吸干的,而且百姓身上还有多少油水?
夏之白道:“正是因商税难收,朝廷才更要收。”
“宋代开始,商品经济就越来越繁荣发达,宋一年征收到的商税高达数千万上亿的白银,大明若是舍弃到这么庞大的商税,早晚有一天会被窘迫的财政给压垮。”
“诚然。”
“商税很难收的上来,但并不是没有办法。”
“最简单的。”
“像是街头巷尾的贩夫走卒,他们一年的收入,也只够勉强糊口,因而从这些人身上收钱,基本是不可取的,但地方的商贾大富,还有经营土地生意的士绅,这些人一年挣到的钱可是不少。”
“朝廷的商税主要就是来源于他们。”
“而且要抓大放小。”
“抓那些贩夫走卒,基本是入不敷出,但若是能从这些士绅、商贾、大富手中收税,朝廷每年能征收到一大笔钱财。”
“如今大明的商业经济还没有完全恢复。”
“以如今的情况,想要收商税,其实依旧是困难的。”
“所以得另想办法。”
“既然不好收,那就让商税好收。”
“小的收不了,那就不收,收大的,收那些动不了、跑不了的。”
“而且如今地方的经济形势一般,经商规模基本都不大,那就让他们做大,朝廷再借此收税,就如同我前面说的,等江南地区的盐企数量足够多时,一定会变成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不断倾轧其他盐企。”
“最终变成少数几个大型盐企。”
“从这些人手中收税,就没有那么难了。”
“除此之外。”
“对于开海,朝廷同样要收税。”
“设立几个海关,凡是船只,运送商品都必须进入海关停靠,朝廷再趁机征收重税,凡是敢私下运送的,一律严查严办,朝廷在经济上削藩,并不是为了打击商品经济。”
“而是为了收税。”
“一定程度上,朝廷是要允许兼并的。”
“不过是土地之外的兼并,让地方的商贾变成大富。”
“但同时要进行严格的限制,不能让这些一家独大,至少一个布政司内,要存在与其抗衡的,亦或者由朝廷筹建的企业,不然这些容易形成巨头的存在,都要狠狠地打压。”
“想要做到这些。”
“很关键的一点,就是要削‘士藩’!”
朱元璋目光微阖。
夏之白的话,给了他一些启示。
收贩夫走卒的商税的确很难,而且很多养家糊口都难,朝廷再征税,只怕连生活都活不了,但收不了这些贩夫走卒的税,也不去考虑这些入不敷出的商税,朝廷还能从那些大商贾身上着手。
只是就像夏之白所说,大明的大商贾,多半都跟地方士绅有关。
想从这些人身上收上钱,就必须把士人的特权削了。
朱元璋沉思一会,暗暗点了点头。
尤其夏之白还给出了解决之法,就是在地方设立海关,征收海运贸易的商税,同时通过将驿站军民两分,借此收一波地方贸易的商税,同时一定程度容许地方商业扩张,让他们变成大的生意。
一旦生意做大,就不容易逃了。
朝廷无论是查税,还是收税,都会容易很多。
这的确比直接打击经商要好不少。
见朱元璋面露思索之色,夏之白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他继续道:“从古至今,士人享受太多特权了,稍微有点身份地位的,就不用服役,有的还不用交税,而历朝历代给与这些士人也是足够优待,甚至容许他们有数百上千亩的田地不交税。”
“而今大明的士人数量不多。”
“但随着天下稳定,士人一定会多起来。”
“为了治理天下,维持地方统治,朝廷对地方的苛捐杂税也一定会多起来,到时百姓怨声载道下,恐大多数人都会把田地挂靠到这些士绅名下,借此来躲避高额的赋税。”
“长此以往。”
“朝廷征收到的赋税越来越少。”
“摊到百姓头上的苛捐杂税,只会越来越多。”
“最终。”
“朝廷彻底收不上钱。”
“这些原本该交到朝廷手中的钱,都落到了地方的士绅手中。”
“历朝历代的灭亡,都基本源于朝廷没钱。”
“而陛下设计的这套体系,却是从一开始就堵死了大明的救国,也从根子上就堵死了,大明强盛跟中兴的机会,因为大明不可能收的上来钱。”
朱元璋面露不悦。
但也并没有说什么,只要手中掌有兵权,大明还怕收不上来钱?
正是因为考虑到没钱养兵,他才采用了‘卫所制’,建立了一套寓兵于农、守屯结合的建军制度。
从根本上解决了大明养不起兵的状况。
至于收税。
就如他这几次出手一样。
只要掌有兵权,天下的商贾大富,都只是圈养的牛羊。
谁时都能去收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