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臣疏忽了一件事,便是陛下并不懂经济。”
“陛下对于这些账目,唯一看得懂的只是最末几个数字,但若是仅凭几个结果,就轻易的下定判断,并因此认定某些事,那可就太过荒谬,甚至是荒唐了。”
朱元璋脸色一沉。
看向夏之白的眼神充满了不善。
夏之白直接无视了,他拱手道:“陛下是从微末起家,应当很清楚,起家之难,尤其是创始之初,稍有不慎,便可能倾覆,但只要撑过最艰难的时段,后续一切都会慢慢好转。”
“就如盐企一样。”
“前期投入的确很大,但陛下可以翻翻账簿,在这一个月,盐企的投入已大幅减少,日后只要不出大的状况,基本投入都会渐渐趋于减少乃至稳定,现在京都盐铺,每个月能稳定获利一千多两。”
“不消三年,便能赚得六万,彻底填上借款。”
“三年之后,盐铺所赚之利,则全是利润,仅仅三年,就能彻底获利,这个回报率已是惊人的高了。”
“这只是起步。”
“正常经商,哪有不扩张的?”
“等应天府的经营稳定,京都盐铺便会向四周扩张,寿州、滁州等需恢复生产的地方,都是最好的扩张之地,到时三府之经营,利润又会翻倍,若是将京都盐铺的经营,扩张至整个大明,陛下可曾算过,一年利润会如何?”
“臣算过。”
“差不多是六百多万。”
“当然不同地区,食盐售价有波动,利润也会受影响,但就算如此,一年利润至少也有四五百万。”
“这还是在惠民的条件下的获利。”
“付出跟收获是成比例的,付出越多,收获也就越大。”
“诚然,就如陛下看到的,初期的确会耗费大量钱财,但只要正式起步,不消几年,就会扭亏为盈,臣之前说过,臣设立的是国企,即这是大明朝廷的官企,因而这四五百万两白银,会直接入账国库。”
“这四五百万两银子是多出来的。”
“据臣所知,大明一年财政收入,只有三千万上下。”
“这四五百万两银子,已经抵得上大明财政收入的六七分之一了。”
“而这些钱,陛下要征多少苛捐杂税才能收上?”
“其中又会多出多少贪墨?”
“当然,在陛下心中这是不值得的,因为且不说开‘商官’的先河,对天下的影响会有多大,会不会加剧官员腐败,就是经营应天府一地的盐企,就会为朝廷增加多少的官吏支出,这也是臣要说的另一点。”
“便是陛下看不懂账簿。”
“陛下只看到了最终的利润四千两,却没有看到这利润之下,已经是除去了‘盐煤’两企业上千人的工资支出。”
“我呈给陛下的账簿是十分详实跟具体的。”
“只是陛下并没看。”
“或者陛下依旧以为,臣创办的企业,手中的盐工跟矿工,跟其他灶户矿工一样,并不需要额外的支出,只需给一定的粮食和少量维生的钱财就足够了。”
“但实际并不是。”
“因为这些工人都是算的雇佣。”
“按月给月例。”
“我这次前来,便是以自身真实所为,明白的告诉陛下,臣想建立的这套体系,是可行的,而且经过这三个月的实践,也的确证明了,这是一条可行的路。”
“请陛下再看一次这份账簿。”
夏之白微微躬身,主动明确的表露着态度。
朱元璋目光阴晴不定,迟疑片刻,将这份账簿重新看了起来。
(本章完)
第114章 朱元璋的强权烙印!(求订阅)
半晌。
朱元璋放下了账簿。
的确如夏之白所说,他每月给工人发月例。
若是均算下来,这些工人的月例,比大明不少胥吏都高。
在这种支出之下,夏之白还能做到盈利四千两,虽这四千两并不常见,但也足见其中利润。
但开‘官商’的先河,这是绝无可能的。
官府绝不可能经商。
夏之白清楚,仅靠这些,打动不了朱元璋。
朱元璋也不会去采信。
某种程度而言,朱元璋有着强烈的‘排他性’,对元朝遗留下来的东西,都深恶痛绝,而元朝执政很大的特色,便是推行的包税制,还有就是十分黑恶的官商勾结。
对于商人。
朱元璋是发自内心的厌恶。
容许商人活着,已是天大的恩赐,让他主动认可,推行‘商官’,准许官员经商,这是绝无可能的。
夏之白缓缓道:“对于陛下而言,钱粮只是个数字,朝廷缺多少,朝天下万民征收便是,只要不是竭泽而渔,朝廷根本不用这么大费周章,还要冒着官员腐败的影响,得不偿失。”
朱元璋默然。
他其实是认可这种说法的。
对于所谓的经商,向来是不以为然的。
夏之白道:“而这便是陛下治理天下,暴露的很大一个问题,便是不知如何如何经营经济。”
“陛下日夜不缀,手不释卷之事,天下皆知。”
“也倍受读书人崇敬仰慕。”
“但在我眼里,陛下其实是‘不读书’的。”
“诚然,陛下熟读天下各种史册,各种圣贤书籍,兵书谋略张口便来,对历史上不少朝代的成败得失,更是如数家珍,甚至不断从中吸取经验教训,试图让大明不重蹈历史覆辙,陛下可谓是什么都看,但在我看来,陛下漏看了一样。”
“便是经济之学!”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民间有句谚语,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钱不是万能的,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陛下对元朝的包税制深恶痛绝,因而大明初立,便废除了包税制,但当真废除了?”
夏之白嗤笑一声,满眼的不屑跟讥讽。
朱元璋眉头一皱。
“没有。”夏之白一脸清冷,漠然道:“元朝的包税制,就如字面意思一般,就是国家将一个地区的某种税,承包给一些人,朝廷每年从这些人手中收取承包费,只不过元朝收取的承包费很高。”
“而羊毛出在羊身上。”
“负责某种税的官员或商人,便会向百姓索取更高的钱粮。”
“陛下在天下推行的定税制。”
“又何尝不是一种另类‘包税制’?”
“陛下还在天下推行定额制,朝廷规定每年生产多少铁,生产多少盐,少了则补,多了就封矿,就是想将天下维持在一定不变的状况,但天下真的能如陛下所想?始终维持不变?”
“不可能的。”
“就如陛下清理贪官污吏一般。”
“陛下从起兵开始,杀了多少贪官污吏了?”
“天下的贪官污吏可有绝禁?”
“而在今年颁布的《御制大诰》中,陛下在其中说了这么一些话。”
“陛下听闻古今的君臣,担当天下重任,关心民生疾苦,制定纲纪造福百姓。可谓君臣同心,志气相投。皇天后土被感动,四海五岳也愿意县令,于是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家给人足。”
“但反观大明朝,情况却全然相反。”
“官员办理政务总是私心胜过公心,贪赃枉法层出不绝,最后搞到罪愆(qian)深似大海、重如山岳。前一批的尸体还没清理干净,后一批死刑犯又送到了刑场,如此前仆后继,倒在尸山血海之中的贪腐官员不计其数。”
“陛下更是发出了一个疑问。”
“呜呼!果是陛下不才而致是欤(yu),抑前代污染而有此欤?”
听到夏之白将《御制大诰》中的内容当众说出,朱元璋脸色一下黑了下来,双眼更是隐隐透着怒气。
他听明白了夏之白的意思。
夏之白并不认可自己在《御制大诰》中的说法。
他认为是自己这个皇帝的问题。
听到夏之白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朱标也是被惊出一身冷汗。
若是其他人念出这一段话,他不会有这么大的不安,但这是夏之白说的,夏之白从一出现在眼前,就一直对父皇有强烈不满。
朱标担心夏之白会再说什么狂悖之言,连忙出声呵止道:“住口,陛下所著的《御制大诰》,岂容你非议?”
“陛下在《御制大诰》的序言已说的很明白了。”
“败坏世道,败坏读书人节操的,是元代的‘九十三年之治’。”
“大明立国以来,父皇对这些读书人已是网开一面,不仅容许他们入朝为官,更是予以重用,但这些节操败坏的读书人,进入朝堂后,依旧不思进取,一个个‘私胜公微’,陛下迫于无奈,只好举起屠刀,将这些品德败坏的读书人诛杀。”
“这是在清洗元代恶政余毒!”
“事实如此,不容置辩,也绝不容污蔑!”
朱标态度无比坚决。
夏之白轻叹一声,只得摇了摇头。
如今的大诰,只有《大诰》跟《御制大诰》,他若是没记错,后续一些年,朱元璋还要写几本做为补充,但这些书,在夏之白看来,就很荒谬。
从头到尾,就在论述一件事。
前代不行,洪武朝时的官吏不行,后续因为北伐频繁,地方百姓连连暴动,又写了本说‘百姓不行’,最后在杀了蓝玉等将领后,又不甘心的来了本说‘武官不行’,朱元璋将大明朝上上下下的人都数落了一遍。
唯独不肯承认自己有问题。
夏之白抬起头,眼若星辰,不带任何的闪躲。
他正视着朱元璋,沉声道:“陛下想要天下官吏,能担当起天下重任,关心民生疾苦,制定纲纪造福百姓,但陛下有给过他们这样的机会吗?”
一语落下。
朱标脸色骤变。
朱元璋瞳孔也充盈着怒气。
没等朱元璋发火,夏之白就自顾自的说出了。
“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