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又要去下一家,夏原吉一大早就端来了早饭,来到顾灏的房间,陪他一块儿吃。
见他脸色还是不怎么好看,夏原吉忍不住乐道。
“顾大人可是能生擒元主的人物,你作为他亲侄子,怎么能连这点儿血都见不得呢?”
“咱们是要做官儿的人,除了去编书的不说,旁的这些位置,哪一个官儿是好当的?”
顾灏摸着空荡荡的肚子,接过饼子就着菜粥吃了起来。
“多谢维……”
主要是很少见过这么惨烈的场景,当年郭桓被剥皮充草虽然也惨烈,可好歹是看一个。
不像如今,是看见一堆人被酷刑,真的太恶心了……
“客气什么?”
自己既然是被顾大人提携起来的,夏原吉自然和顾家亲近,所以有些掏心窝子的话也愿意说。
“我也理解你,依你的年纪来算,应该是自你懂事起,顾大人便已经中进士光耀门楣了。”
“伯父同伯母老来得子,顾大人又疼你如亲子,你对这俗世的了解自然就比旁人要少些。”
“你从书上看到为官该如何,你便以为就应该如此为官,你从书上看到圣人教我们怎么做人,便觉得我们应该如何做人。”
“可我从小就明白,书上的东西是拿人给人看的,若是照圣人说的那般做官、做人。”
“那咱们只会一事无成,什么事儿也做不成。”
从小节衣缩食的夏原吉,看问题的眼光比旁人都要毒辣些,做事情也比同龄人更理智。
“所谓的抄家诛族,其实最大的目的为的就是震慑,震慑住后面还想犯此罪之人。”
“查赃虽然要紧,可那是次要的……”
“既如此那自然要做到极致,一个铜板也不给他们留,并且过程一定要多凶残就有多凶残?”
“要让他们感受到极致痛苦,方才能让万民达到震慑之效。”
“薛大人若是不拔那人的指甲盖,若是不放纵手下扒衣去卖,不让下面的人剖开自尽之人的身子找出里面的财物,要讲什么君子之风……”
“那些人又怎么会怕呢?有时候令人惧怕也是维护国家安定的一种方法,兴云你觉得呢?”
他今日若是站在薛大人的位置上,他也会放纵下面人去做的,因为今日之狠是为着今后不必再狠。
“我心里知道的维。”顾灏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他笑道:“重要的不是查赃,而是要震慑,咱们手段越狠,才不会有人再犯。”
否则若是不痛不痒地过去了,一定会有人前仆后继地继续犯事,到时候会比现在更麻烦。
打蛇不打七寸,那它定然会再次伺机报复。
“我不是可怜他们,我只是不太见得管血……”
说罢,他又接着苦笑道:“我是个不太中用的,我会克服自己的,把这个大理寺左寺正的位置做好。”
虽然他不怎么明白,二叔为什么让他来大理寺,可二叔自有二叔的道理,他只需要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不给二叔添麻烦罢了。
嗯,他一定不能辜负二叔的期望,若二叔想让自己当个酷吏,那他也要想法子办到。
夏原吉闻言,只好把劝他换个位置的话又给咽了回去,觉得他若是能在大理寺锻炼锻炼倒也挺好的。
不说别的,最起码这干一行就干好的态度就挺好。
顾晨没空管侄子的心理健康,因为他上班本来就够忙了,偏偏此时他府上还来了个八十岁的老人。
就是那个找周衡用宋名图,给他家换官的会稽顾氏的当家人。
顾塬!
他本来是不想见的,可老爷子已经八十多岁了不说,还声称和他有亲,连顾家的族老们都被说动了。
所以他还是在百忙之中,选择抽空来听这位老人家的废话。
免得到时候老詹的人骂他不敬老人、不敬族亲啥的。
他倒是不怕被骂,主要懒得和他们争辩。
有这个时间眯会儿觉不香,凌晨四点起床很辛苦的好不好?
当然了,顾晨也想找个借口歇半日,办公室的凳子哪里有家里的舒服?那茶也没有家里的香啊。
顾塬孙子的官职算是买的,这会儿已经被吏部革职查办,还面临着杖一百、徒三年惩罚。
所以老爷子辗转再三,找到了在南宋时便在南昌府落脚的顾氏认亲,然后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以可怜之姿,成功地问顾氏族老们拿到了介绍信,然后火速赶来应天,门房看到顾氏族老的印自然要给安子说,安子便趁着午膳时分说了。
“尚书大人您瞧……”老爷子拿着自家族谱佝偻着身子,指着顾临的名字道:“咱们都是顾临顾子敦顾公之后,这祖谱是做不了假的吧?”
顾晨只淡淡瞟了眼,就往左侧了侧低头喝自己的茶,表示自己对这些事儿不感兴趣。
就算是又如何,几百年前的事儿了,认哪门子亲呐?
现在跑来认亲,之前又跑哪儿去了?
第 363 章 几百年前的亲戚
见他不理自己老头也不尴尬,继续讨好地走到顾晨的左边,笑得满脸褶子地同他扯近关系。
“当年啊,顾公共有四子,两位嫡子两位庶子。”
“我这支虽然是嫡次子,可我们两家关系很好,您看我二祖宗这墓志铭写的,与其三弟情甚笃……”
顾晨看了眼那泛黄的稿书,瞧着确实很有些年代了。
见他有了些兴趣,顾塬又堆满笑脸解释道。
“顾公去后四子分家,尚书大人您这支虽然是庶三子,可这四位祖宗里中就数三祖宗书读得好。”
“中了进士官至知府,咱们几支也是常常来往的,您看看这幅画,这便是当年三祖宗同家中另外诸公画像……”
顾晨看了一眼他手里的画,淡淡地嗯了一声就又往右边侧了侧,不怎么想给自己认个亲戚。
说实话,他连自己这支的三祖宗的名字都不知道是啥,没那闲心去记,也不怎么感兴趣!
几百年前就出五服了,找上门来绝对没有好事儿。
老爷子又腆着脸跑到顾晨右手边来,对他解释道:“只是靖康之后,您这支便举家迁去南昌府为官。”
“再然后就是元朝入主中原,兵烟四起几家人不好来往,这才彻底断了两家的联系。”
这意思是说都是兵祸惹的,不是两家感情后来淡薄了。
“我家孙儿叫顾曙,字旭博,和尚书大人您的辈分一样,寓意也是一样的,这就是缘分呐。”
“顾大人,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缘分?
名字不都是按偏旁排的,怎么就是有缘分了?
哦,他大哥叫顾淮就不同,因为他大哥五行缺水的缘故,算命先生说他不取这名儿活不成。
这古人都迷信得很,自然就给他大哥取了这个名字。
“老人家,您不必说这么多,我知道你想找我说什么。”
莫名其妙多出个爷爷辈儿的长辈,说实话他的心情真的很不耐烦,他耐着性子同他讲道理。
“您给您孙子求情的事不行,这事儿我真的办不了。”
“他犯法了就得认,您去求陛下他也没办法啊。”
“您把传家的画拿去给孙子买官,那画鉴定出来值五千贯钱,周衡肯定是会被处死的。”
“您孙子不过被打一百,徒三年已经很不错了。”
“我看你还不如给掌刑的使点银子,让他掌握着些分寸,给牢里的看守些油水也能好过些。”
这可是在老朱的治下,搞这些小动作还能捡条命真的很不错,再要东要西的就是不懂事了。
闻言,老爷子还以为他想要钱,便颤颤巍巍让老仆拿了个匣子来,打开里头赫然是块大约有一斤的金匾。
金匾上刻着"立德敦本"四个大字,瞧着像是别人送的,而且送的人绝对也是个有权有势之人。
“我们这一支不如尚书大人这支,这些年是越发没落了,祖宗留下的东西,也就剩最后这两件。”
“这一件给唯一能读书的孙求了官,只剩下手里这块金匾,只求尚书大人不要嫌弃远亲这点儿薄礼。”
他老了,因为驼背人也矮,站在顾晨面前显得很是可怜,当然这也是他的人设罢了。
老爷子有儿子有媳妇,却不要他们上门为孩子求情,非要自己上门,就是想着仗着年纪大好歹能见到人。
为官的也好,读书人也好,对老人总会宽容和善些。
见顾晨不肯拿他的东西,老爷子只好再次哀求。
“尚书大人,老朽求您了……”
说着他便要跪下,顾晨连忙让顾安给他搀扶起来。
“我瞧你衣裳也一般。”
顾晨知道老人家的小心思,却也可怜他护孙心切。
“何不把金匾拿回去卖了,吃好喝好快快乐乐度过余生呢?”
身为嫡系获得父母大部分财产,可惜不会经营终究成功,多好的东西最后却用来这么使。
看来他回头,得把家规再完善些,家里若有那不争气的孩子,直接放弃就是,何必浪费金银呢?
孩子没了可以再生嘛,钱没了那可不一定回得来了。
你看看人家老朱,听说宫里的葛丽妃又有身孕了,他都四十多个儿女了,人家缺孩子吗?
“我知道,外头都说我爱财。”顾晨看着老爷子笑道:“我是只爱光明正大之财,若是黑暗之财于我而言便是苍蝇,我嫌脏觉得不干净。”
顾塬连忙摆手,着急地想解释什么,可顾晨却制止道。
“老爷子爱孙子是人之常情,可也该找对方法爱他才是,我若是你,我爱我的孩子只会让他努力加倍读书,而不是拿钱去替他买官来做。”
“您明知买官是犯法之事,却又明知还要故犯,您这是在害他,而并不是疼爱于他。”
“他会走到今天,其实老爷子您是有责任的,是你太过宠溺于他,太顺着他才会如此。”
走后门有关系没什么,可至少能力也要到那个门槛,能力不够多少银子也是补不足的。
老爷子苦着一张脸,很是局促地搓搓手想再继续求情。
“这……顾大人……”
他想说孙子从小吃不得苦,怕是受不了这一百杖和三年的牢狱之苦,可顾晨却抬手阻止了他接下来的话。
“我看你年纪大了,又是爱孙心切,你今日来行贿之事我便不与你计较,他日若有生活上需要帮衬的,尽可以来寻我,我自会帮你。”
“至于别的事儿,我是真帮不了,安子送客!!!”
没有买卖就没有伤害,买官的人占了真正有才之人的位置,自然应该接受律法的制裁。
若买官无罪就会不停有人妄想买官,从而进一步腐蚀官员的贪心,让这个官场变得腐败。
就像拐子拐孩子、妇女,就是因为有利可图才会去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