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要,写封信给顾兄,说明一下情况?
可顾兄如今已然不容易,怎么好再麻烦他为自己费心?
吃过饭,林氏端着茶碗走进书房,看着丈夫道。
“前几年,顾大人让存哥儿,去白鹿洞书院读书,就是想和咱们家结亲的,可是你呢?”
“你怕张知府会案发,你也落个知情不报的罪,连累顾大人,所以寻了个借口不让孩子去。”
“好好的亲事,没了。”林氏坐在自己丈夫的身边,为丈夫的性子叹息,也为自己孩子叹气。
“今年顾大人送来的礼,又被你拿去还了隔壁县的借粮,咱们倒是一文钱的礼也没给顾大人送去。”
“不知道,顾大人会不会觉得,咱们的情分淡了。”
“相公,当家的,这么下去不是事,你得想个法子啊?”
林氏想着如今的日子,忍不住抹起了眼角的泪。
当知县,当得一屁股债的事,她真是头一回听说。
“上回顾大人来咱们这时,咱们日子尚且还好过,是因为知府大人时常接济、赏赐的缘故。”
“如今知府大人不肯接济,只知道要钱要粮了。”
“而且胃口一次比一次大,咱们总有填不满他胃口的一天,这些年攒下的,早已补了亏空。”
“我也就罢了,惜文丫头还小,连个好看的头花儿也买不起,当家的,你总该为孩子想想。”
“听我的,写封奏疏给顾大人,弹劾张知府吧。”
现在想想,头三年送好东西,那就是故意让这些知县尝到金钱的好处,勾起他们的享受欲。
然后就可以向他们提要求,知县们舍不得自己的好日子。
那怎么办?
那就只能去压迫百姓!
从而和他成为一条船上的人,织成一张大大的贪网。
然后把大家都变成,趴在百姓身上吸血的蚂蝗。
丈夫现在还没上船,可谁也说不准他能坚持多久。
总有一天,会受不了,会变成和他们一般的人。
贪官可没有好下场!
既然如此,还不如釜底抽薪,直接把那个张知府干的那些破事,捅到皇帝老子的面前去。
这样一来,大家的日子都好过了。
“当家的,咱们书都卖了,存哥儿明年的束还没有着落,惜文长大了,出嫁也是要嫁妆的。”
“你……你就忍心吗?”
院子里头,儿子正拿着树枝,在雪上教妹妹写字,丫头双颊、双手冻得通红,却还是坚持学字。
自己堂堂一县之长,居然连习字的笔墨纸砚都不能给孩子们供应。
还真是……
陈宝船闭上了眼睛,想了许久,最终还是妥协道。
“拿纸笔来。”
若退一步不能海阔天空,那他只好进一步为民做主了。
这个年过的倒是快,不管顾晨如何挽留哥嫂都不肯留下,只是拜托他空闲时帮忙照看灏哥儿。
顾晨把灏哥儿送去了学堂,又求着洪武四年的榜眼,如今是正六品的吏部主事郭帮忙补课。
郭是个只关心学问,从来不管朝堂俗事的纯臣。
“顾光曦,你学问也不差,自己教不行吗?”
他忙着研究《春秋》,还要忙着和各大今年科举的士子切磋学问呢,哪有那么多时间。
“这先生,能教好别人家的,却是教不好自家的孩子的,这个道理,郭兄应该明白才是。”
他小学老师、初中老师、高中、大学的老师。
他们自己的娃娃,成绩都不咋好,他们能够教好别人家的孩子,却不一定能教好自己的孩子。
顾晨扶着他,笑的一脸客气:“我那有上好的蒜头子,还有壶关来的扯面的大娘。”
“她扯的面,那叫一绝,郭兄就真的不想尝尝?”
郭是山西人,就好一口面食,闻言便咽了咽口水。
顾晨又继续诱惑到:“我那里还有你们那边的香醋,加到这扯面里头,再盖上炒肉臊子来口蒜头子……”
郭的眼睛都直了,干脆利落地答应了下来。
“我也不是为了一口吃的,就是咱和顾兄这关系,这个忙,肯定要帮、绝对要帮……”
金陵的面也不错,可不是他们壶关的那个味道勒。
顾晨都懒得拆穿他,只要他能把大侄子的课给补好咯。
别说是壶关的扯面大娘,就是大妹子他也得想法子弄来啊。
陈宝船的信到应天,顾晨都已经上了半个月的班儿,打开信的一瞬间,他眉毛就拧了起来。
“郭桓的手,伸得可真够长的。”
大明总共两京一十三省,除了刚刚平定的云南以外。
别的全都给这家伙贪了一遍,他才上任户部尚书几个月而已。
而且,他这个户部尚书后面,还有个括号里头写着试字。
也就是说,他如今还在试用期,还没有转正呢。
试用期,贪十二省的粮食,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贪官朝朝都有。
可像郭桓这样的,和来了也得甘拜下风吧?
而且,还是在老朱的重典之下。
郭桓这个不要命的家伙,他的信念恐怕不是当官,而是“生命诚可贵,贪赃价更高”吧?
奉天殿。
老朱拿着陈宝船的检举信,看着顾晨和范从文两人,一点儿也不惊讶,只是轻飘飘地说了句。
“去忙吧,咱知道了。”
第 134 章 光曦,你觉得黄子澄如何?
知道了?
知道了是什么意思?
然后呢?
怎么处置呢?
范从文瞬间就有些不淡定了,想问问这事到底该怎么说,却被顾晨用眼神给他阻止了。
顾晨:“恐怕陛下还是那个意思,等科举之后再说,反正这也没多久了,咱们再忍忍吧。”
“你别急!”
范从文是范仲淹的后人,历史上原本他是该贬去庄浪的。
结果这辈子自己去了庄浪,他倒在都察院混挺好。
而且还混成了正四品,可见是蝴蝶效应的缘故。
“只要陛下心里知道,宝船他没有跟着沆瀣一气。”
“他是个为民着想的好官,也没有知情不报就够了。”
不过还有一个月就是科举,又不是等不起了。
不过,好兄弟在那张子茂手底下干了这么多年。
还能保持初心,不贪不拿的,属实是不容易啊。
如果不是没办法了,他也不会找自己开口说这事。
这才是真朋友啊,永远怕麻烦你,为你着想着。
洪武十八年,二月初二,天还未亮,待考的举子们全部整装待发,排队在贡院门口等着了。
门口有大户人家的马车,也有普通人家的驴车。
学子们有锦衣华服,也有粗麻布衣。
不管身份是高贵还是寒微,在此刻他们的起跑线都是一样的。
这是身份微寒之人,与身份尊贵之人唯一平等之时。
他们需要在小小的号格里答卷,需要在里面吃喝拉撒睡。
就算是贡院起火了也不能跑,跑了成绩就得作废。
顾晨穿过来不久,就感受到了其中的滋味儿。
反正这滋味儿,他是一辈子都不愿意再受一遍。
“臭,滂臭!”
顾晨在自家后院里,给孩子们讲当年难忘的会试。
“我运气不好,抽到的考间,就在号房的边儿上。”
“那些撑不住,要如厕的人全部都是去我隔壁。”
“那味儿啊……不堪回首,实在是不堪回首。”
顾晨连连摆手,显然不想多提,还好他当初预料到,都只吃馒头,而且不怎么喝水。
不然的话,那不知道得有多难为情。
最重要的是啥,是有号房,你还最好是别去。
因为你一旦离开小格子,你就有作弊的嫌疑。
人家考官,就有权利,直接抹杀掉你的成绩。
“爹,你可真了不起。”
顾舒宁眼睛里直冒星星,她爹爹在这样的环境下。
还能会试第二十七名,最后拿到二甲第十九名的好成绩。
简直就是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