挥手示意众人平身,朱由校撩起衣袍,在龙椅上坐了下来。
“毕师发这么大的火,朕能理解,但发火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我们现在要弄明白,为什么会出现这种问题,这种问题,要如何解决。”
看着在场的众多官员,朱由校一手撑着脑袋,说话的速度很慢。
“就以方才毕师说的那个李家,他们家的田租都已经高达七成了,为何那四十多户佃户能够接受。”
听到皇帝的话,在场众人互相偷得看了其他人后,都没有急着出声。
就在一群人琢磨皇帝话中意思时,一个出乎意料的人突然出声道。
“民多地少,民不聊生。”
手中的笏板高举,左光斗冲着上面没个坐相的皇帝道。
“开垦田亩耗费颇多,普通民众根本难以承受,如今民多地少,他们若是不接受佃户七成的田租,他们全家都会被饿死。”
“说的好。”
听到左光斗的话,朱由校眼神就是一亮,在龙椅上坐正。
但随即,朱由校就摸着自己刚蓄了一丢丢的八字胡,向左光斗问道。
“朕听说你拿着朕的银子去屯田,最终的收成朕拿五成,屯众分得三成,又给了大户两成。”
说着,朱由校拽了拽胡子,问道。
“你为什么要分给大户两成呢?”
“。。。”
听到皇帝的话,左光斗沉默了一下道。
“启奏陛下,一草一木,皆有主。”
“万历四十七年,那赵家村曾有十几户流民流落到了那里,开了十亩荒田,引了通惠河之水浇灌荒地。”
“但在去岁,那几户流民被那赵大户组织手下佃户,当众殴死,几个孩子也被扔到了通惠河中冲走了。”
“臣率人屯田之时,那赵大户也曾组织人手前来阻止,臣出面协调后,就有了给他两成收成,换得赵家不再出面阻挠。”
“。。。”
左光斗的话音落下,整个大殿都陷入了一片沉寂之中。
左光斗这是将民间人吃人的惨像,摆在了明面上。
“朕听说,那赵大户的全家都被屯民给打死了?”
“没有全都给打死,还留下了几个孩子和女眷。”
看着皇帝,左光斗解释了一句。
“打的好!”
听到左光斗的话,朱由校一拍做面,赞叹了一句。
“这种草菅人命之徒,人人得而杀之。”
说着,朱由校转头看向顺天府的一众官僚。
“你们顺天府辖下发生这种惨剧,有什么想说的?”
“?!”
闻言,邓士亮脑子就是嗡的一声。
这个问题怎么回答。
“回陛下,查不清楚。”
然而,不待邓士亮说话,左光斗就开口道。
“那些流民是从哪里来的都没人知道,就算被打死也没人辨认。”
“而那赵家村的佃户对此更是不敢多做言辞,否则就会失了生计。”
“臣能知道此事,还是因为有那赵家村的佃户不堪赵家的田租,前来投奔诉说于我。”
“启奏陛下。”
左光斗的话音落下,却见首辅毕自严也开口道。
“流民,之所以会变成流民,除了蒙受天灾外,更多的是人祸。”
“民间小农,一遇天灾人祸,只能向大户抵押田亩,以求借得钱粮,苟且活命,然民间之借贷,九出十三归且是善人,更多的是驴打滚,几辈人都难以还清,最终只能只能鬻儿卖女,流落他乡。”
“流落他地后,百姓若是想要安分开荒,免不得就要动了大户的地,大户的水,最终只能落得个死。”
“对于地方衙门来说,根本懒得理会这些流民,即便是被人打死,也无人报官,甚至于地方衙门还会姑息包庇,最终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反正,死的只是流民。”
“若是遇到了心软的缙绅,许其开荒垦田,准其随意用水,但其他的缙绅、流氓地痞、贪官污吏便会蜂拥而至,刮骨取利。”
“今天取一锹土,明天就要交几斗米的藁税、谷租、私求。”
“垦荒之路,断矣。”
“最终,这些流民只能死,或者沦为大户的佃户。”
看着坐在上方的皇帝,毕自严向着皇帝弯腰行了一礼。
“能给流民一条活路的,只有朝廷。”
“朝廷屯田,自备钱粮,屯田之官又是流官,不会成为坐地之虎,因此敢和缙绅争斗。”
“而缙绅又不敢和朝廷硬顶,若是朝廷命官死了,朝廷必然严查,相较于朝廷军兵,他们的那几个家奴,根本不是对手。”
“这样啊。”
听着毕自严的话,朱由校突然脑子一动,他的新政怎么没起作用呢?
转头看向顺天知府董应举,朱由校开口问道。
“朕前番设置了从九品的乡下三职,乡长管理事,负责劝课农桑。乡老管教化,负责教民识字。乡警管治安,负责缉捕盗贼。”
“发生此事之时,乡下三职做什么去了?”
“!!!”
听到这话,董应举与邓士亮对视了一眼,最终还是由脑袋更大的董应举出声。
“启,启奏陛下。”
“这次民乱,就是乡警带头的。”
磨了磨后槽牙,董应举接着道。
“前番,臣寻袁尚书与黄尚书,想要给各乡武官配备武器,上月终于给负责赵家村、赵里庄的成田乡配齐了。”
“而那个乡警,更是此番辽东大战后,豹韬卫的一个丢了条胳膊,被分配到作乡警的老卒。”
“他先是听闻了赵家人苛待百姓之举,又恰好遇上了赵家人前去向百姓收取两成粮食,在见到屯户不情不愿的交出粮食后,他脑子一热,当晚就组织屯户,带着武器前去向赵大户讨要粮食。”
“双方起了口角,他就带人杀了进去。”
“??!!!”
听完了董应举的叙述,大殿内的一众人,除了左光斗外的人目光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看了眼董应举,左光斗低头看着地上的金砖。
一个民乱,如果只是一个简单的民乱,左光斗肯定就快刀斩乱麻的处理了,那里会将带头之人交给顺天府衙门呢。
会做出此举,只能表示,这事后面有大事儿。
“乡。。。乡警干的?!”
目瞪狗呆的看着董应举,朱由校挠了挠头。
“还是豹韬卫的伤残士卒?”
他是让人将豹韬卫的推移士卒安排下去负责了乡间治安,但没听锦衣卫汇报啊。
想到这里,朱由校就有些恼怒。
魏忠贤和许显纯都南下了,锦衣卫的情报工作怎么就成这样了。
扩编,必须扩编。
“若不是那个乡警懂轻重,那赵家恐怕全家都会让忿怒的屯户都给杀了。”
看着皇帝,董应举搓着牙花子尴尬的道。
眼珠子转动,朱由校思索着这事儿该怎么处理。
他设置乡警,还让给配武器,组织百姓操练,目的就是给地方官员递上一把刀子。
那个豹韬卫的士卒,一定是听他往日里和士卒们的讲话,听的上头了。
不然无法解释,一个受伤老卒,敢带人冲击当地大户庄园。
现在出了这事,一定要鼓励,但也要注意分寸,不然他担心哪天在有心之人的推动下,大明乡下所有的大户都让人给干了,那对社会状态的破坏就太严重了。
“刑部,说说着事怎么处理?”
转头看向周应秋,朱由校开口问道。
“启奏陛下,这老卒既然是豹韬卫士卒,臣不敢僭越处置。”
作为一个老油条,周应秋当即推辞道。
“毕师呢?”
转头看向毕自严,朱由校又问道。
“臣以为,当按军法惩处。”
你周应秋能推脱,我毕自严也会。
大明军法十七禁五十四斩中,没这个。
“。。。”
众目睽睽之下,朱由校摸着自己的小胡子,转起了眼睛。
半响后,朱由校开口道。
“朕出钱出人,还想着让给百姓五成粮,他们分毫不出,居然还敢向百姓要两成,让打死了活该。”
“不过,无有规矩,不成方圆。”
“顺天府下辖诸县对于这种苛待小民之举,有规定吗?”
“。。。回陛下,并。”
董应举刚要开口,就被他身侧的邓士亮拽胳膊叫停。
皇帝这是在找台阶,你直说没有不是抽梯子么。
“启奏陛下,顺天府试行乡警条例有规,遇苛责小民者,应抓其犯首,执送县城审理。”
“功是功,过是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