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刘备前往东海王府赴宴。
出乎刘备意料,东海王竟是个清瘦长者。
整个东汉时期,徐州堪称天赐宝地。
仅仅只有五个郡的徐州,却有四个封国,一个东汉第一太子,其余三个都是汉明帝的儿子。
最厉害的地方在于,这四个藩国都有长寿之相。
东汉皇室最为标志性的特征之一就是皇帝短命。
光武帝活到六十三,就已经是东汉皇帝里寿命最长的一个了。
整个东汉就是在皇帝壮年暴毙,幼童继位,大将军辅政,少年皇帝依靠太监诛杀大将军,然后壮年暴毙的循环里渡过的。
这也难怪东汉皇帝会亲近宦官而疏远士人了。
我被大将军欺负的时候,你们士人在干嘛?
与皇室相对应的,徐州光东海王这一脉,光是承爵四十年以上的就有两个人,还都是壮年成王,寿数最少也在六七十岁。
琅琊王那一脉比东海王更能活,还有在位五十四年的。
而彭城王刘和,更是在位六十四年,都超过了光武帝的寿数。
最优胜的还是下邳王一脉,刘意一口气活了整整九十岁,要不是碰上黄巾之乱,估计还能再活几年。
因此,肥头大耳在徐州一脉宗室里还是比较少见的,毕竟糖尿病,高血压,高血脂在这个年代,每一个都是绝症,而且死的特别快。
这一次的宴请,刘祗对刘备可谓是相当礼遇,早早的就派了国傅万泽在王府门口相迎,而他本人则带著儿子刘琬、刘羡在内门处相迎。
刘备面色沉静温和,礼数周到,丝毫没有半点跋扈之姿,倒是让王府一众官员很是认可。
刘祗也悄悄松了口气,他其实也有些后悔没有趁早结交刘备,谁能想得到这厮竟如此本事,短短大半年,竟把个复杂残破的徐州整理的井井有条,还屡战屡胜,委实惊人。
看见刘备之后,刘祗赶忙上前握住对方的手,一边说道:“听闻刘使君也是我汉家宗亲,往日不得相见,实是本王身体不适,还请刘使君莫要责怪。”
刘备则回答道:“王上何出此言,备乃是汉景帝之子,中山靖王之后,份数宗亲。于公,备是徐州官吏,王上乃是东海宗王,备自当迎奉王上。于私,王上乃是宗室长辈,备乃是宗亲,自当执晚辈之礼。王上若是有什么事情,可尽管吩咐。只要合情合理,备无不相从。”
刘祗眼皮子耷拉了下来,遮掩住眼睛里的不悦。
刘备这番话,明著是在捧他,可内里却是在给他下套。
一口一个宗王,王上,可实际上实在敲打他。
东汉对诸侯王和西汉时期截然不同,管束的非常紧。
地方官员甚至与宗王结交过密都是罪过。
像陈王刘宠和骆俊那种关系,要放了二十年前,估计早就被械送洛阳了。
同时,东汉还严禁宗室干涉地方,也因此,具有两重属性的国傅的权力才会越来越小,而国相在权力膨胀的同时,也完全脱离了和宗王的主从关系,彻底成了朝廷体系里的官员。
刘备这也是在警告刘祗,你当你的宗王,我自然会捧著你,以礼相待。
可你要是出圈了,别想我会听你的。
最后一句话更是直接明示对方,有什么要求,得合情合理的才能提,否则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听完这样一番话,刘祗如何还能高兴的起来。
没当场翻脸已经是刘祗涵养好了。
不过刘祗并没有太过失望,刘备的反应还在他意料之内。
毕竟对于刘祗来说,他要的是钱,又不是权,他自己觉得和刘备之间并没有本质冲突。
他无非就是想刘备别去折腾盐豪,好让盐豪们继续给自己上供。
严格的说起来,这事情就算捅到洛阳去,朝廷也不会怪罪他刘祗的。
要不是现在世道变了,否则刘祗还用看他刘备的脸色?
早就一封奏折送去洛阳,直接举报他刘备搜刮钱财,骚扰地方,逼迫地方士族了。
随后,刘祗开始了宴会。
刘备倒是很给面子,刘祗父子三人的劝酒,以及国傅、郎中令等人的敬酒,他都一一饮下。好在刘备酒量很好,一口气饮了十几爵都毫无变色。
倒是关羽和张飞并不入座,两人侍立于刘备身后,宛如两尊门神一般,凛然不可侵犯。
刘祗等人的目光频频落在关、张二人的身上,这样的猛士,刘祗等人可是从来未见过,更别说如此熊罴之士竟似猎犬一般忠勤,护卫在侧了。
“此二人乃是备之心腹,情同手足。”
刘备发现刘祗等人的目光一直偷瞧关、张,于是便介绍道:“此为二弟关羽,乃是河东解良人,此为三弟张飞,乃是备之同乡。二人自黄巾时追随备起兵,征战四方,立下诸多殊勋。”
“真乃虎狼之士也。”
刘祗很是羡慕,若是东海王府中有这等猛士,想必自己睡觉都能睡的更舒服了吧。
别说前些年黄巾造反了,就是去年曹操进攻郯城,都被刘祗给吓了个不轻。
虽然自己是诸侯王,可曹孟德那个屠夫当时可是杀红眼了,天知道他会不会留自己一命。
“如此壮士,寡人当赐美酒以飨之。”
刘祗想要赐酒水给关、张,一来确实见猎心喜,二来也是给刘备颜面增光。
国傅万泽自然了解刘祗的心意,作为两千石的高官,他亲自端起两爵美酒,走到刘备身前,想要赐酒。
可没想到的是,不论红脸细眼的关羽,还是豹头环眼的张飞竟然没一人理会他。
这让万泽有些不悦了起来,他好歹也是两千石的高官,光以地位论,他应该是徐州理论上的第三人,仅次于刘备,与徐并列。
结果现在居然被两个武夫给无视了。
直到这个时候,刘备才像是刚刚听到了万泽的话,睁开了眼睛,吩咐道:“既然宗王赐酒,那你们就应了吧。”
刘备话音刚落,关、张便行动了起来。
两人各自跨出几步,分两侧从刘备的案前绕行了出来,从万泽手中抢过酒爵。
接下来,更让刘祗和万泽义愤填膺的是,关羽、张飞二人将手中酒爵一饮而尽后,竟同时冲着刘备谢恩道:“谢主公赐酒!”
刘备轻描淡写的呵斥道:“休要胡说,此酒乃是东海王所赐,万国傅所斟,们二人还不快快谢过他们两位?”
关羽、张飞这才上前拱手行礼:“谢过王上、国傅。”
刘祗和万泽能说什么?
两人面面相觑,只能强笑著揭过此事。
经历了两次试探,刘备的反馈都相当生硬,不怎么给面子,这让刘祗和万泽很是不爽。
两人对视了一眼,决定不再绕圈子了,索性直接一点。
“使君,本官听闻,州中下令给朐县,令其地县令整顿盐业,暂停煮盐。”
万泽率先开口道:“此事最近闹的沸沸扬扬,就连王上也有所耳闻。朐县乃我徐州产盐重地,若是暂停煮盐,定然会影响州中食盐供应,王上对此也很是关心。”
第190章 密谋造反
刘备看了眼万泽,回答道:“此令确系我州中所下,乃是别驾张子布所进之议。眼下州中所用匮乏,不得不广开财源。自武帝起,盐铁之利便收归国有,世宗以此充实军费,最终封狼居胥,打通西域,将匈奴远逐漠北。如今,备不过是复先祖之政也。”
万泽看了眼东海王刘祗,后者对他微微颔首,于是,他开口试探道:“方伯有所不知道,本朝自世祖起,就放开禁绝,让利与民,开盐铁以利天下,朝廷以此休养生息,方伯如今却改弦易辙,难道就不担心激起民变吗?”
刘备正色道:“民变?国傅此话怎讲?”
万泽硬著头皮解释道:“朐县有盐工上万人,历来以煮盐为生。此时若是断了煮盐之事,等若是断了他们的生计。况且朐县诸多盐商也并非不知礼数之人,很愿为使君驱驰。”
说到这里,万泽拍了拍手。
几十个王府仆从分为几十组人,抬著几十口箱子走了进来。
等他们将箱子放下之后,万泽轻轻咳嗽一声。
下一刻,仆从们将箱子全部打开,露出了里面的诸多财帛。
大部分箱子里装著的都是五铢和价值很高的素(白绢)、练(精绢),甚至还有两口箱子中装著的都是金饼和银饼。
中国是缺少银子的国家,后世的银子大部分都是海外输入以及西南部产出的。
因此,东汉时期银饼的价值也很高,要远高于后世的银价,基本和金子保持著五比一到三比一的兑换率,一斤银子价值2000至3500钱五铢。
不过这时候的银子并非流通货币,而是重要的装饰品,用来打造各种首饰、装具的珍贵材料。
刘备的目光从这些东西上扫过,心里略一估计,就大致算出了这些东西的总价值在两千万到三千万钱。
“使君请看,这些乃是盐商们赠与使君的礼物。”
看见刘备的目光似乎为财货所吸引,万泽心里的底气更足了一些:“使君,盐商们托我给他们带一句话。若是使君能够答应让他们继续操持盐业,自今年起,他们每年都会上缴这个数字的财货至使君府上。”
万泽的话听的刘备险些笑出声来。
这个时代的行贿就是这么简单粗暴,完全没有后世那么多弯弯绕绕。甚至东海王这样的宗亲诸侯王,都愿意直接下场,给行贿者充当掮客。
因此,刘备嘲笑的并非是东海王和万泽的行为,而是嗤笑这些盐商把自己当傻子了。
自家的好大儿可是亲自给自己算过一笔帐。
东海主要的产盐地就是朐县,年产量大约近二十万石。
这个量看起来很大,但这年头的食盐可不是后世的精盐,这些盐里有稻草杆子、木屑、沙粒,甚至还有小石子。
但这并不影响食盐的价格。
以王家为例,就以每石三千钱零售出售。
这个价格仅仅只面向平民百姓,若是出售给豪强,打个七八折,甚至六折都很正常。
如果像刘备父子与荆州刘先所谈那样州郡的贸易,甚至可以把价格压低到一千五百钱以内。
以平均两千钱的价格来算的话,东海每年的盐利可达四亿五铢钱,而其中成本,不过区区几千万钱而已。
要知道整个徐州的人头税,住屋税,财产税等等诸多重税,真正能够落到刘备手里的,一年也不过一、两亿五铢而已。
而这些盐豪们每年的纯利润当在三亿多钱,虽然这些钱并非是他们独享,可这个数字也非常夸张了。
这盐利都快两倍于州府总收入了,可现在盐豪、盐商们竟然觉得每年给自己分个两三千万钱就可以打发了,这是把自己当成什么了?
而且刘封还给刘备打了包票,如果能够把整个徐州的盐业收回国有,刘封还能大规模增加产能,提升徐州食盐的品质,到时候行销天下都不成问题,那盐利恐怕还要爆发式的增长。
可笑这些人还觉得扔一块带肉的骨头就能收买自己,这些所谓的礼物,简直就像是一个巴掌狠狠的扇在了刘备的脸上。
好在刘备喜怒不形于色,等到万泽的话说完了之后,他才在对方期待的目光中开口道:“盐业回收州府,此乃是州府共同的决定,非备一人所决。况且如今盐价高昂,百姓苦不堪言,困于盐价之高,常常只能淡食,备于心何忍?”
“这、这……。”
万泽没想到刘备竟然会拒绝,这可是整整三千万钱的财货啊。
东海王刘祗也惊到了,他紧盯著刘备,而刘祗身边的长子刘琬忍不住插话道:“使君,盐价上涨,乃是因为世道乱了,兵祸横行,乱民四起,如今哪还有东西没涨?记得十年前,粟米不过一百多钱一石,如今都涨到两百多钱了,难道使君还能禁止农夫种地了?那粮价还不涨到天上去了。”
这刘琬是刘祗的庶长子,将来也袭不了东海王的爵位。
原来的历史上,乃是他的弟弟继承了东海王的爵位,而刘琬本人则于初平四年时,被刘祗派去长安觐见了汉献帝。
因此被汉献帝封为了汶阳侯,同时还拜为平原相。
从理论上来说,他可是朝廷中枢真正任免的平原相,与刘备这种和陈纪私相授受的情况截然不同,具有最高的法理性,这是妥妥的抢了刘备的官职。
所幸刘琬也不可能真去平原上任,从长安返回后就回到郯城继续窝著了,平原相的官职也算是自动放弃了,不过他的汶阳侯爵位还在,又有两千石的资历,此时说话也不算无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