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事实上,他此时的心情,的确很复杂。
而李二陛下似乎看出了儿子的心思,他摆了摆手,虞世南、崔蝉还有侍卫云起,便默默地退了出去。
片刻后,父子二人相对而坐。
“那个……爹……”李宽挠了挠头,语气有些别扭:“我是不是给你捣乱了?”
“不曾有的事。”出乎意料的是,李二陛下闻言只是轻轻摇了摇头,随后忽然抬起胳膊,伸出一只大手,轻轻抚过儿子的头顶:“事实上,宽儿,崔蝉的投诚,朕从来就没有真正的相信过。
自蝗灾发生起,朕就没打算从五姓七望手里弄来如此多的粮食。
所以,若不是你机敏,一番用计之下,不光弄来了三百万石粮食,那么这次蝗灾,关中百姓,注定要死很多人。
不仅如此,你还借机在太上皇默许的情况下,替朕解决了裴寂还有那帮老臣。
正因如此,这才让眼下崔蝉的投靠,姑且可以被朕勉强接受。
当然此人也是个聪明人。
但能让这个聪明人彻底认清眼前形势的,还是因为有你。”
“不是……”从父亲口中得知真相的李宽,当即一巴掌就拍掉了慈父心爆发的李二陛下放在自己头顶上的那只大手:“我说爹,你不要给我搞这一出啊,我李宽可是雄鹰一般的男儿,是绝对不会被你的温柔攻势给迷惑的!”
今日温和的父亲,让叛逆的少年觉得别扭。
“是吗?”李二陛下眉头轻轻一挑。
下一刻,雄鹰一般的男儿就被李二陛下摁小鸡崽儿一般给摁到了案几上。
“啊……啊……疼疼疼疼……”雄鹰一般的男儿开始求饶。
“小兔崽子,给你几分颜色你就敢开染坊是吧?”手上默默卸去几分力道后,恼羞成怒的李二陛下,先是“恼羞”,接着就是愤怒了,只见他直起身,顺手解下自己的束带,“啪”的一下就抽在李宽面前的案几上:“你告诉朕,是谁给了你那么大的胆子,孤身一人跑去裴府的?
万一人家想鱼死网破,你小子就打算靠着朕的那一长串名头震场面啊?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谁没事儿就去自蹈险地?”
“那你当年在虎牢关……”雄鹰一般的男儿还想接着嘴硬。
“呵!”李二陛下见儿子还敢嘴硬,当即心一狠,用束带抽了一下儿子的屁股。
“嗷”雄鹰一般的男儿开始发出惨叫。
直到此刻,才勉强下去几分心头火气的李二陛下,才不缓不慢的解释道:“朕当初那么拼命,除了年少心高气傲,身负雄心壮志以外,为的还不是你和你的兄弟们,从此不必如朕那般?!
你以为隋末的动荡,祖上出过八柱国陇右李氏就一定能平安无虞的度过么?”
看着伏身案几,嘴上不言不语,只是不断默默挣扎的儿子。
李二陛下此刻的心情,远没有他表面看起来那般从容。
醉卧沙场君莫笑,一将功成万骨枯!
隋失其鹿,天下共逐之!(注1)
当年这九个字有多热血,那这逐鹿中原的过程就有多凶险!
儿啊……爹少年时从军,历经千难万险,失去了许多许多……最终才有了今日……
所以你觉得,你爹这个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九五之尊,人间最豪杰!难道还庇佑不了你和你的兄弟吗?
儿啊……你顽劣也好,任性也罢,哪怕成天闯祸气爹……爹其实也不是那么生气……
这些都是小事,也都没关系。
只是,你千万千万……别再像今日这般以身涉险了。
你别再让爹时常想起你这个“竖子”时,总觉对你有了更多的亏欠……
好么?
第114章 正经人谁会写文章啊?
“当啷……当啷……叮铃……叮铃……”
“妖魔鬼怪快离开……妖魔鬼怪快离开……”
翌日清晨,昨晚夫妻生活相当和谐的李二陛下刚走出甘露殿,就被神神叨叨的某竖子一手举着长乐公主心爱的拨浪鼓,一手摇着魏王殿下小时候最爱玩的铃铛李二见这竖子一边摇铃铛一边围着自己唱跳,口里还始终念念有词,不禁一阵怒气上涌。
“竖子!你这又是整的哪一出?”赶着去上朝的李二陛下,皱着眉头看着脖子上还挂着一串大蒜的儿子,语气充满了疑惑。
举着“神明信物”,已经完成了驱魔仪式的李宽李大爷,自认此举乃为父尽孝尔,所以说话的语气也格外的豪横:“那什么,爹啊,没事儿,儿子是怕有‘脏东西’找上您,这不,我一大早就去了尚食局……”
晨曦之中,李二陛下抿着嘴看着可谓“油盐不进”的某竖子,他知道,昨天那番“爱的教育”算是彻底白费了。
有心拿儿子“锻炼锻炼”的李二陛下,心细如发此时他已经注意到李宽的站位:这臭小子身后两步的位置就是殿柱,而有殿柱的地方,那就是楚王殿下的主场了。
毕竟“绕柱”这门技艺,除了当初被荆轲举着匕首追着跑的祖龙秦始皇,剩下的就数我们这位做梦都想跟“秦”沾边的的楚王殿下最有经验了。
为啥?
唯脚熟尔!
“臭小子, 回来朕再收拾你!”知道儿子善于走位,李二陛下索性也懒得再浪费时间,他在放完这句狠话后,便急匆匆地朝太极殿的方向行去。
“耶咦~耶咦~耶……回来再~收洗(拾)你~~”李宽一边朝父亲的背影做鬼脸,一边当起了怪声怪气的应声虫。
“臭小子,你说什么?”没走多远的李二陛下忽然猛地转身。
“我说爹……您慢走哦!小心台阶!”李宽几乎是拿出了职业熊孩子才有的反应速度,连忙换上一副乖巧笑脸,一边朝爹使劲挥手的楚王殿下,一边悄悄将准备当暗器投掷出去的大蒜藏在背后。
世上所谓父子相亲,也不过如此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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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陪着起晚了的长孙和弟妹们一道用过早膳,李宽便收到了一个噩耗:虞世南奉陛下命,从今日起,开始教他《礼记》。
看看,看看!那昏君的报复来得竟是如此之快!
但虞世南显然是知道自己的弟子是一块怎样的朽木。
偏殿之上,虞世南左思右想之下,终于决定:为了既不那么为难弟子,同时也为了好跟陛下交差,他打算让李宽学会写文章。
“不是我说,虞师……正经人……正经人谁会写文章啊?”李宽苦着一张脸,觉得对方这是在挑战自己的底线。
“可是正经人也不会没事找事去惹怒陛下,然后将这个烂摊子丢给老夫!”打定主意要雕琢某块朽木的虞世南,当即板着脸回怼道。
“啊”厌学的楚王殿下拉长了语调,趴在桌子上歪着头看着自己的先生:“我说虞师啊,您干嘛非得要本王学会做文章啊,本王又不打算将来当文皇帝……”
虞师看着一出口就是大活的弟子,可能经历多了,竟也渐渐适应了对方的各种逆天发言。知道弟子只是在说浑话抱怨的虞世南,当下苦口婆心劝说道:“殿下啊,非是老夫心狠,实在是您得拿出点东西让老夫向陛下交差啊。
您可知,陛下是让老夫来教您《礼记》的,然而现如今,只要稍微难点的字您都能认错,还学《礼记》?所以老夫只能退而求其次,让您试着做文章,万一写好了,可不就皆大欢喜?”
“皆大欢喜?”李宽双手撑着案几直起身子,此刻他的脸上大写着两字正是那“不服”二字:“我说虞师,您这话就说的不对了,我辛辛苦苦的学,你耐着性子的教,我爹呢,他什么都没做,最后却是他最高兴,凭啥?!”
“因为他是皇帝。”虞世南表情平静的答道。
“虞师,你是不是在引诱我生出野心,让我想当皇帝?”李宽双手环胸,神情了然。
“呵……”虞世南如今已经不再去上某竖子的当了:“老夫还需要引诱?”
不得不说,某竖子身上的反骨都快长成“厚实表皮”了!
“不行,我得跟我爹说说……”李宽说着作势站起身,表示他要去告状。
“呵,那老夫希望萧萧公来接替我。”虞世南眉毛抖了抖,面对弟子的威胁,老人家表现得很是风轻云淡。
“……”李宽想到萧那个成天苦着一张脸,看着就不近人情的老头儿,忽然觉得眼前的虞师还是挺好的,而且底线这玩意儿,其实也是可以不要的。
不折腾了,不折腾了……
李宽乖乖坐回原位。
“愿意好好学?”轻松拿捏了弟子的虞世南故意问道。
“肯定好好学!”某竖子忙不迭地点头应道。
“很好,那么我们这就开始……殿下,我们先学着写一篇小记。”
两个时辰后……
“竖子!竖子!你这都写的是什么?”当虞世南看着李宽鼓捣半天交上来的作业,他真的被震惊了。
这天底下,竟还有如此类杨广的好苗子?!
只见那一尺见方的宣纸上,被李宽用毛笔画了一个简单的茅草屋,然后左右一边一棵树。
在画的上方还有一行大字:“吾家门前两棵树,一棵是核桃树,另外一棵也是核桃树。”(注1)
这大白话整得……虞世南都差点不会了!
他怎么都没想到,这竖子为了满足自己对其提出的“言简意赅”和“尽量占满篇幅”的这俩要求,竟能整出这样的花活儿。
“你这竖子,怎的尽会些投机取巧的旁门左道?!”简直一个头两个大的虞世南,此刻突然意识到,自己确实有必要回头去跟李纲请教一点教学经验了,这小混账玩意,自己稍不注意就会着了他的道!
“虞师……”脸上还有一道墨痕的李宽,微微有些不好意思道:“这是我发明的文章新载体,叫‘看图题字’,您觉得以后管他叫‘楚王体’如何?”
虞世南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他真的担心会控制不住自己干出袭击皇室子弟的事情来。
怒火中烧的虞师,忽然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书架,这才发现原本放在上面的戒尺,竟不知何时已经不翼而飞。
好小子!
还懂得预判为师了是吧?!
虞世南有些无奈的转头看向某竖子:“那把戒尺呢?”
“不道(不知道)啊,”楚王殿下摇摇头,满脸无辜地看着虞世南:“虞师,本王听说宫中多虫蚁,搞不好是被虫蛀了。”
“虫蛀?”虞世南简直要被这竖子给气笑了:“蛀的连渣都不剩了?”
“可能那窝虫蚁……牙口好?”李宽试探性地开口道。
算了,虞世南放弃了。
他明白,雕琢眼前这根朽木,是一项耗时漫长,隐秘且伟大的工程。
但考虑到历史上已经有过“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的先例,眼下,虞世南觉得自己最应该做的,就是出于对自己身体健康的考虑,先好好把胸中这口恶气给出了。
只不过,既然老夫那把往日用着最趁手的戒尺没了……那么好!接下来就有请“行走的戒尺”我们的大唐皇帝李二陛下,给你这个臭小子一点小小的家暴震撼好了……
第115章 公误我
太极殿内,当李二陛下从虞世南手中接过儿子的墨宝,瞻仰了其“大作”之后,本来都打算从此以后对儿子换一种教育方式的李二陛下,突然觉得,这竖子可能就只适合棍棒教育。
管他棍棒底下出不出孝子呢?
反正起码解气不是?
于是乎,在“楚王御用擒拿手”老宦官洪三的助力下,喜提“皇家技师小全套”的楚王殿下,这次压根就没能展开“绕柱领域”,就被老爹李二陛下给狠狠镇压了。
“嗷~~~嗷!!!”
站在太极殿外,已经对殿内传出声音见怪不怪的宫人们,听着熟悉的惨叫声,大多数都忍不住心中腹诽:咱们的楚王殿下……倒是天生一副好嗓子……
言归正传。
当受完刑的李宽龇牙咧嘴地捂着屁股,重新在李二陛下面前的站定时候,这回,他就显得老实多了。
“臭小子!”李二没好气地瞪了儿子一眼,随即语气无奈的问道:“你就生来一副惫懒模样是吧?让你好好写文章,你小子一幅画外加一句话,就齐活儿了?好意思啊你?!文章写长一点,又能怎么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