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好贤王 第31节

  痛心疾首的楚王殿下说到最后,嘴角的弧度却是比那战场之上,李二陛下临危之际驶出的制胜回马枪还难压。

  虞世南不由张大嘴巴看着此时还在不忘瑟的李宽,老人家腮帮子抖了几抖,有心开口说些什么,可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只是原本那副热忱心肠,业已是快要麻木了。

  累了,毁灭吧……

  这竖子压根就不知道什么叫害怕……

  “好了,虞师,我们言归正传。”重新变得精神抖擞的楚王殿下,开始请教自己的老军师:“您说说,我该如何让皇祖父答应,教我射箭呢?”

第57章 跟那个逆子说

  面对李宽提出的问题,虞世南给出的答案很是言简意赅:“欲成此事,当学彩衣娱亲,且百折不挠,方水滴石穿。”

  嗯,翻译过来是:殿下,在太上皇那儿,您也就别要脸皮了(虽然那玩意您其实很可能也没有),权且就当彩衣娱亲,哄老人开心,记住,不管如何,都不要放弃,臣相信,最后您一定会马到功成的。

  于是,简单领略了一下虞世南给自己制定的战略方针后,隔天一大早,李宽便起床拿好弓箭,奔赴弘义宫。

  好在这一回,老李渊因为心绪不佳的原因,并没有在昨晚一夜轻摇芙蓉帐,算是保存了一回体力。

  可当他躺在床上,听见李宽站在殿外大喊“皇祖父”的时候,老爷子不禁吓得一哆嗦。

  说来也巧,他们爷孙俩,似乎彼此之间存在着某种默契:每当一方(特别是李宽)来者不善的时候,另一方好似总能提前感应到。

  比如眼下,李渊就察觉到竖子来者不善。

  所以受不了折腾的太上皇决定:要不自己还是装睡吧,只盼这竖子有点孝心,识趣地赶紧走掉。

  于是,李渊派出身边的侍,告知李宽“太上皇今日身体不适,需静养,还请殿下先回”。

  不一会儿,李渊便发现外面没了声音。

  可正当他满意地准备闭上眼睛继续睡回笼觉的时候。

  “臣密言~~”当李宽的声音用一种拖拖拉拉的腔调在殿外响起,李渊整个人“腾”地一下就从床上坐起。

  这个竖子啊!

  片刻后,太上皇李渊站在大殿门口,一边系着束带,一边满脸阴沉地看着箕坐在地上,身边放着一把长弓和箭袋,正摇头晃脑地背到“母、孙二人,更相为命,是以区区不能废远”的孙儿,已是耳顺之年的他,忍不住大声咆哮道:“好好好,你个竖子!每次都拿这招对付皇祖父是吧?!啊?”(注1)

  “嘿嘿……”见李渊发怒,李宽当即乖巧地站起身,顺带提起地上的箭袋和长弓朝李渊晃了晃:“祖父,孙儿要学射艺。”

  “哼!”李渊先是习惯性地冷哼一声,随后才意识到这竖子刚刚好像说要跟自己学习射箭?

  他还以为这竖子有拿着弓箭闯祸了,来寻自己避难的。

  不然按照惯例,先前吵过一架的爷孙俩,至少还得等上半月才会和好。

  “怎么突然想学这个?”李渊瞥了一眼李宽手里的长弓,总觉得有些熟悉,可又记不起是在哪里见过了。

  酒色误人啊……英雄迟暮的太上皇,如今的记忆力是大不如前了。

  “想学了呗。”李宽总不能说自己将来想去北方浪一圈,所以得学点武艺傍身吧?

  他要真的实话实说,那估计原本就希望渺茫的学射一事,最终会变成铁定没戏。

  “说实话。”李渊一眼就看穿了孙子的言不由衷。

  “孙儿想以后去一趟草原,把颉利抓来给您当舞伶。”不知为何,面对英雄迟暮的皇祖父,李宽还是选择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他不想老人就此浑浑噩噩结束这一生,他明白对方的痛苦,所以有些时候,李宽觉得自己这个当孙儿的,有必要做到对其坦诚相待。

  “好!有志气!”李渊闻言赞赏的点了点头然而,彼时的太上皇怎么都不会想到,他的好大孙去了一趟草原后,会做出何等震惊世人的壮举……

  “所以皇祖父你答应了?”得到皇祖父夸赞的李宽不禁笑逐颜开,他也没想到,事情居然会进展的这么顺利。

  “没,朕的意思是,朕得通知你爹,告诉他咱们宽儿有大志向,回头让他来教你。”太上皇说话间皮笑肉不笑,看得楚王殿下是心惊胆跳,只觉生死难料。

  “皇祖父啊!”眼见真诚不是必杀技,李宽索性也豁出去了,直接上手开始抱着李渊的大腿往下扯他的亵裤:“孙儿是不甘您和父皇当初接连受辱,立志将来活捉颉利,将其回长安,给您和父皇挣回脸面啊!您就算不理解孙儿一片孝心,也没必要出卖孙儿啊!”

  “竖子……你这竖子……”李渊此刻压根就没工夫跟李宽进行正常对话,因为眼看着自己的亵裤就要被某竖子给扯掉,自己堂堂太上皇,就要在一旁的屏风后的史官手中再添一笔“露鸟”的光辉事迹,饶是老了老了不畏浮名遮望眼的他,也该考虑考虑“本钱”一旦暴露,就成千古事,死去都得让人唠上几千上万年的惨剧。

  如此一来,怎不慌张?

  “行了行了……行了!”李渊最终还是拗不过撒泼的孙儿,只能无奈递上降表:“小兔崽子撒手!朕教你!”

  “哦。”李宽飞速站起身,恭恭敬敬等着皇祖父系好松掉的束带。

  “去那边站着,蹲马步。”不多久,整理好仪容的太上皇指了指台阶下面的广场,示意李宽按照他的指示去做。

  “不是,皇祖父,您不该让人搬来靶子吗?”李宽诧异地看着李渊道。

  “呵,”李渊闻言冷笑一声道:“都没站稳你还想跑啊?不练马步,怎么能学好射箭?”

  李渊说着,上前几步,从孙儿手里夺过长弓,再从箭袋里抽出一根箭矢,随后他目光在广场上四处搜寻一番,最终确定了目标百步开外的一尊石狮子。

  “臭小子,看好了!”年近六旬的李渊,此话一出,随即整个气势一变:只见老人微微跨步,屏气凝神,随后动作行云流水一般径直引弓搭箭,几乎不曾瞄准,便拉弓至满月,一箭射出!

  “铛~”,长箭离弦,下一刻,只听“簌”的一声闷响,长箭射中石狮右眼,箭头嵌入其中,入三分!(说明:古时十分为一寸。)

  “哇……”李宽这一回,是真的看呆了。

  谁能告诉他,自己祖父天天莺歌燕舞,酒池肉林的,怎么还有这一手?

  李宽忽然就理解了当年祖母提及皇祖父,总带着一抹追忆的神情是为什么了。

  “一石弓(唐制:一百二十斤),制作精良,你从哪弄来的?”相比于孙儿的震惊,李渊则是疑惑手中的长弓,总觉得越看越熟悉。

  “祖父,让我试试,让我试试!”回过神来的李宽,兴冲冲地从李渊手里接过长箭。

  “臭小子,你拉不动的。”李渊叹了一口气,纵然是这小子的爹,十五六岁的时候,才勉强拉开一石弓。

  可下一刻,李渊就被打脸了。

  “祖父,看好喽!”随着李宽的一声大喝,只见他学着李渊的样子,引弓搭箭,箭指石狮,随后拉弓至满月……

  “吱~~”弓弦绷紧,李宽学着李渊的样子,调整呼吸,仔细瞄准,之后,他准备松开弓弦。

  可结果……

  “嘭!”

  长弓……断了……

  “宽儿!你有没有受伤?”此等异变发生后,李渊来不及震惊,他的第一反应是连忙奔在孙儿身前,仔细检查一番,看对方有没有受伤。

  “皇祖父……我没事……”李宽手指上还捏着未射出的羽箭,此刻的他,更担心的是另一件事。

  “皇祖父……”感受着祖父对自己的舐犊之情,李宽思忖再三,艰难开口道:“您能不能回头替我跟父皇说一声,是这弓自己不结实……不是我的错……”

  “这和你爹有什么关系……”李渊此刻已经检查完了孙儿的身体,没发现有什么伤势,可接着,他就察觉到不对。

  李渊扭头看着地上的碎屑,随后狐疑地望向孙儿:“这是二郎收藏的长弓?”

  “嗯……”李宽默默点了点头:“这是我昨晚偷溜到武德殿,在兵器架最里面找到的一把宝弓,我爹他看起来对它宝贝的很啊……谁知是个花架子……”

  而李渊此刻也终于想起来一件事,他看着孙儿,语气有些唏嘘道:“这把弓,应该是你爹及冠那年,我送给他的礼物。”

  “啊?!”惊闻如此噩耗,李宽整个人当即好似垮掉一般,失了生气:可怜他屁股上的旧伤都还未养好啊!

  “无事,”不知是因为孙儿天生神力而感到高兴,还是因为自己的礼物被儿子重视,总之李渊现在的心情很不错。

  他拍了拍孙儿的肩膀:“回头我去跟那个逆子说!”

  经历柳暗又花明的楚王殿下,此时看着面带笑容的皇祖父,只觉得自己整个人就像春日里的向日葵,正被阳光普照。

  “嗯!”李宽猛地点头,同时挥动着拳头,狗腿的附和道:“跟那个逆子说!”

第58章 钻牛角尖的太上皇

  当虚假的逆子李二陛下,还在太极殿为风雨飘摇中的大唐帝国殚心竭虑的时候,真实的逆子楚王殿下,已经成功哄好了近日以来,一直情绪不佳的太上皇。

  “宽儿啊”,弘义宫外的广场上,李渊看着孙儿一把将箭矢从石狮子的眼中拔出,他不禁有些唏嘘:“你说,皇祖父是不是真的老了?”

  “啊?”李宽看着手中的箭矢,然后望向说这话的李渊:“皇祖父,就您这水准,就是现在立马上战场都能称得上一员悍将,怎么就老了呢?”

  “哈哈哈……”李渊听着孙儿的吹捧,不敬仰天发出一阵大笑:“竖子!光会捡些好听的话来说,怎么,哄你祖父开心,有银钱拿啊?”

  “那倒没有,”面对祖父的揶揄,李宽一本正经的回道:“只是祖父,我爱讲实话。”

  “呵……”李渊闻言只是笑笑,他明白,小兔崽子是怕自己食言,不肯替他揽下拉断弓弩的过失。

  看破不说破的太上皇,对此有些不置可否道:“皇祖父已经不知道听你讲过多少‘实话’了,有些实话啊,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不过宽儿啊,今日皇祖父想再听你说一回实话,成不成?”

  李渊说完也不等李宽如何反应,他看着低头只顾把玩手中箭矢的孙儿,认真道:“宽儿,你说皇祖父当年退位,留下裴寂当这个宰相,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这个问题……”自知躲不过的李宽,在沉默半晌后,随手丢开箭矢,抬头望向李渊道:“皇祖父,您是知道我的,我已经与裴寂结仇了。所以,您指望从我这听到几句跟裴寂有关的好话,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可皇祖父现在问你的是当初让裴寂做宰相一事。”李渊一瞬不瞬地盯着孙儿,不知为何,此时的他,心中居然有些忐忑。

  “皇祖父,这个问题其实无关乎对错,只关乎立场。”知道李渊想听实话,故而李宽干脆直接将话挑明:“在孙儿看来,祖父您当初伤了心,要留下裴寂这么个搅屎棍给父皇添堵,人之常情。

  可是,您也是大唐的开国之君啊,将来牌位进宗庙,后继每一任大唐皇帝逢年过节祭祖时,都得给您敬头香。

  既如此,您觉得,您作为开国之君,为了跟儿子怄气,让一个不作为的宰相统领朝纲,合适吗?”李宽的话说的很委婉,但是李渊好似偏偏就接受不了这种委婉。

  “所以,楚王殿下是觉得朕错了?”此时李渊的脸已经彻底阴沉下来,他声音里除了愤怒,同时也透着伤心:“既如此,那朕这便去向你父皇请罪!”

  “祖父……您看您……”李宽是最受不了眼前这个小老头儿耍脾气的:“问题是您要问的,问之前还非得让孙儿说实话。

  那我能怎么办?

  不说实话是欺君,说了实话您又不爱听。

  最糟心的事,闹到最后,我还得哄着您,祖父,我就是一个孩子,您这样让我为难,不合适了呀!”

  “敢情你个竖子以前都是哄着朕的是吧?”李渊此刻胸膛剧烈起伏着,呼出的气息有些紊乱,说话也变得语无伦次:“好哇,你个竖子……你个竖子……好哇……”

  “唉……我的皇祖父!”李宽是真的服了,他既服老去的李渊那比闺中妙龄少女还敏感善变的脾性,更服自己先前那本就不该生出的纯良天性:哄哄老头儿怎么了?

  干嘛非得说实话,自己给自己找苦头吃。

  可自己惹出来的麻烦,终究还是得自己想办法解决啊。

  “皇祖父,”学乖的李宽,这次开口之前,已经在心中飞速地打好了腹稿:“孙儿不与您说太多空话,孙儿只问您一个问题,如果,假设明天大唐就得玩完,我李家也不再是皇族,您觉得,我李家会落得个什么下场?

  重回五姓七望的队伍里吗?

  别开玩笑了!

  您自己觉得这现实吗?

  是,咱陇右李氏原本就是那五姓七望之一嘛,可如今既得了天下,成了皇族。

  在这个过程里,我们消灭了许多敌人,暗中树立了多少敌人,没人比您和父皇更清楚。

  所以,倘若今朝我们李家式微,那可不是上一个台阶退一个台阶的问题,那一朝不慎,便已万劫不复啊!”李宽说到这里,再度望向李渊时,发现老人已然陷入到了沉默之中。

  对此,李宽自是不打算放过,继续乘胜追击道:“其实孙儿对裴寂,早就有意见,但这个意见无关先前这些正当理由,冠冕道理。

  我仅仅只是因为祖母当初不喜欢裴寂,我就有了讨厌他的理由。

  但这也只是限于我个人对他产生讨厌,如您所见:我会在公开场合对他言语不敬,私底下捉弄。

  可我绝不会因为这单纯的讨厌,就对他发起攻讦。

  这个道理,就如同我如今讨厌魏征一样:我可以因为私怨和他交恶,但我肯定不会想着怎么致他于死地。

  因为他是我父皇的良臣,他的存在,对整个大唐都是有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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