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师啊……”李宽叹了口气,从座位上站起身,大步来到虞世南身边,小心将其扶起:“您能不能别教导我这些玩意,我不感兴趣!”
“唉……楚王殿下……”虞世南看着眼前的顽劣少年,摇头叹息一声后,依旧苦苦劝诫道:“孔圣人有云: ‘ 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不知礼,无以立也;不知言,无以知人也’这句话的意思是 :如果一个人不懂天命,那么就不可以成为君子;如果不懂礼义,则不能立足于世间;如果不懂得分辨他人与自我言语上的是非,便不能了解别人。(注:出自《论语尧曰篇)
读书,就是一个知名、知礼,和知言的过程。
老臣也并非想要让您成为什么学富五车的大儒,可您作为皇嗣,生而为王,肩负大任,倘若不从这书本上多学些为人处世的道理,将来,又如何过好这一生呢?”
听着老人的谆谆教导,李宽头一回生出了愧疚之心。
“虞师啊……您说的这些,我都懂。”李宽一边说着,一边摆了摆手,示意云起带着他的小弟们退下,因为接下来他们师生二人要聊的话题,不适合被旁人听见。
“楚王殿下……”面对李宽赶人的动作,云起很为难,他嘴上语气迟疑地叫着李宽,实际上却将目光投向了虞世南。
而虞世南则是一言不发地便朝云起摆了摆手,示意对方退下。
待屋子里只剩下虞世南和李宽二人后,虞世南先是深深看了李宽一眼,随后才缓缓开口道:“楚王殿下,有话想说,就只管开口,你我之间,本该畅所欲言才对。”
“虞师,”李宽听闻虞世南这番话,顿时乐了:“您要这么说,那我可就当真不客气了啊……”
第55章 愿景和壮举
“嗯……”,屋室内,兴致勃勃李宽先是挠了挠头,在心中仔细斟酌片刻后,才望向虞世南道:“虞师,您觉得,我一个藩王,此生最大的志向应该是什么?”
“这……”虞世南没想到对方一开场,就当真掏心掏肺了,于是他在少许沉吟后,迟疑开口道:“老夫觉得……当今太子,嗯……颇有贤名……嗯……”
难得说话磕磕巴巴的虞世南虞公,就差直说“你小子要造反的话,怕是不光早了点,恐怕也压根就没什么机会……”
“虞公……”李宽有些无奈地双手环胸,气馁道:“怎么连您也觉得,我将来得子承父业啊? ”
难不成我现在就得抽空想办法得到玄武门的布防图?
可我那帮贤良里,目前除了能背黑锅的李怀仁以外,也没几个能担当大任的呀?
“楚王殿下……”虞世南闻言苦笑道:“老夫不是这个意思……”
“您就是这个意思。”学生李宽板着脸,开始教训起了自家先生:“虞师,大丈夫,要敢作敢当呀。”
“当不起……当不起……”虞世南一个劲的苦笑摆手:“老臣家中上百口子人呢……”
只要涉及造反,“九族消消乐”这个说法,可从来都不是开玩笑的。
“唉……”插科打诨一番后,李宽也算是慢慢卸下了自己的心防:“虞公啊,我生平的志向,其实很简单。我没想过要当皇帝,反正,我觉得我大哥挺好的。
虽说他为人方正了些,不太懂得变通,可皇帝嘛,特别是守成之君,讲规矩总比不讲规矩要好。
况且他对我们这些弟妹也都很不错,起码大家没谁能说他一句不好。我觉得,这样就很好。”李宽说完这番话,干脆直接盘膝坐在了地上,双手托着下巴开始回忆道:“我还记得我刚从陇右来长安那会儿,因为祖母亡故的原因,我在伤心之余,也变得性子孤僻,不喜见人。
大哥自那时起,就一直在默默关心我,比如我有时候不爱吃饭,他就偷偷将些糕点、果脯之类的零嘴儿摆在我时常去的地方,比如花园、书房,跑马场,为此我记得爹还骂过他,说什么书房之内,不该有这些东西分散读书进取的心思。
我大哥对此也从不争辩,只是照常如此,甚至后来我们逐渐熟络,有时候见我晚上吃得少,他还会专门给我送夜宵……
所以,我一直觉得我大哥天性纯良,便是将来他有什么不好的改变,我也会先从别人的身上寻找过错,反正……”李宽说到这里,有些迟疑,但最终,他还是沉下声音道:“反正不管是谁,将来害我大哥不再是如今这副敦厚性情,那么我李宽,也一定会让他付出他绝对承受不起的代价!”
李宽之所以这么说,除了那份厚重的兄弟情义以外,还因为他心中始终存在一个美好的愿景。
在后世,曾有这样一个说法:纵使大唐已经远去千年,却依旧是所有华夏人的心灵故乡。
那么他有幸生在这个时代。
为什么不能让这个心灵故乡变得更加完美,以此好提供更多的精神源泉,滋养他们这个自强不息的伟大民族?
与这个愿景相比,他李宽做不做皇帝,真的很重要吗?
让大哥继承皇位,重新恢复自某昏君上位后,被破坏的嫡长子继承制,减少一些混乱的根源,让大唐这艘巨舟,在历史的洪流中策帆航行更远更久,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殿下一番赤子之心,让为师佩服。”听完李宽的一番话,虞世南此时已经满脸的笑意。
而李宽也敏锐的捕捉到一个不同寻常的讯号:这好像是虞世南第一次在他面前自称“为师”。
“是吧,”李宽隐藏心中这份小小的感动,故意在老人面前瑟起来:“虞师现在有没有觉得,本王‘藏器在身,如那潜龙在渊’?”
丈育的楚王殿下,耗尽生平所学,连用两个不合时宜的成语,表达了他高洁的品德。
“殿下……”虞世南是真的看不下去了:“不管是‘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注:出自《易传系辞传下第五章》),还是‘潜龙在渊’,说的都是不管时局如何,人都该学会耐心等待机会……敢问殿下您,是要等待什么呢?”
“哈?这两个成语,是这意思啊?”丈育的楚王张大嘴巴看着一脸无奈的虞世南,头一回说了实话:“虞师,我读书少,你别骗我。”
虞世南更无奈了:“看得出来……更没必要……”
老夫看的出来你读书少,也更没必要骗你。
只不过你读书少丢的是我的人,我要还骗你……跌的也是我的份……
简直是师门不幸……
“哦……那我改改?”李宽有些庆幸今日跟虞世南敞开心扉说出了这番话,本来这番话是将来对李二陛下准备的。
可以说虞世南今日此举,功莫大焉否则将来李二陛下见跟自己交心的儿子,如同讲黑话一般,句句词不达意,误解达成后,怕不是要取他纹龙连枷(连枷:古代冷兵器,诸位可以理解为双节棍样式的狼牙棒,杀伤力巨大),锤爆对方的头。
“不必了……”虞世南有些无力地摆了摆手:“殿下以后尽量说大白话就是。”
读书读得半吊子,满脑都是骚点子。
唉……
后生可畏啊……
而虞世南之所以发出如此感叹,自然是源于这半月间,已经算是乖巧懂事的楚王殿下,做下的两桩惊天壮举。
先前魏征上表:弹劾李宽行事狷狂,处处逾矩,希望李二陛下对此下令狠狠惩治。
既然“人镜”针对李宽开始干活了,于是,想把爸爸的痛苦分给儿子一些的李二陛下,直接命人将魏征的奏疏给了李宽,让李宽看完奏疏后,自己上门赔罪去。
可咱楚王殿下是什么人?
那是饕餮守着霜前柿子吃啥都行,就是不能吃亏!
于是,自诩清流雅士的楚王殿下,看完奏折之后,二话不说,直接将奏折交还给李二,然后,他命人将一袭女装送到了魏征府上。
与女装同时到达的,还有李宽那直击人心的一句话:“公误我!”
其实李宽这个招儿真的忒阴损,他这话表面很简单,意思就是魏公你误会我了。
但联合他送女装的举动,那其中的深意可就大了。
两项综合理解起来,就是:魏征你误会我啦,我能有什么坏心思呢?再说了,你又不是诸葛武侯,我也不是司马老贼,你一个庙堂公卿,犯得着欺负我一个孩子吗?(摘典诸葛亮曾为激司马懿出兵,送过他女子衣物,嘲讽他为妇人。)
虽然李宽没有穿着女装在魏府门前背出师表,但魏征如此凌厉的攻势,还真就被李宽给轻描淡写的给化解了。
魏征气得称病半月未上朝。
李二陛下乐得几天睡不着觉,受了这么久的窝囊气,可算是报复回去了!
只不过,原来自家竖子还有这等用处?
李二陛下一时之间,心中百味杂陈……
当然这还不算,更绝的还在后头是:太上皇李渊,因为收到了裴寂的小报告,所以把李宽叫来问话。
结果当时正命人给魏征送去女装的楚王殿下,回头面对自家暴怒的皇祖父时,只用两句话,就打消了李渊的怒火,并且让小人得志的裴寂在听闻之后如同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
“皇祖父,这天下是李家的天下,还是裴家的天下?孙儿弹劾裴寂,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整个天下?”
这两个问题,李渊很难说自己答不答得上来,但是除他以外,恐怕所有人都能答得上来。
于是,弘义宫内,太上皇朝屏风看了一眼之后(内有史官),滔天的怒火便转为满脸的失意,接下来他什么话也没说,只是了挥手,失意让孙儿离开。
丢人啊……还不如一个孩子……
于是,短短两天便接连挫败强敌的楚王殿下,一时之间,风头无两,名满长安!
当然,名是恶名。
第56章 良师
李宽自打和虞世南有过一场“殿中对”后,师徒俩的感情,可谓是进展飞快。
原因无他,虞世南在确认弟子并非不学无术之辈,只是天生不喜拘束,习惯率性而活后,他便不再成天给李宽讲那些书本上的道理,而是根据对方的性格,开设了一些李宽喜欢的课程。
比如李宽最近迷上了投壶,他就建议对方学一学射箭,而关于这个项目的最好老师,那自然得属李二陛下与太上皇毕竟这俩都有神射手的天赋加成嘛。
“虞师啊,”李宽无奈地看着眼前笑呵呵的老人:“咱就说您能不能别变着法儿的让我挨揍啊?我爹是绝对不可能搭理我的,繁琐的朝政已经让他焦头烂额了,至于我皇祖父……您又不是不知道,裴寂自打知道那日我和祖父的对话后,他都告病大半个月了,这不就是再向皇祖父抗议吗?
您说这种情况下,我再去找皇祖父说要学射箭,他老人家也不会待见我呀。”
“殿下此言谬矣。”虞世南听完李宽的解释,当即便笑着摇了摇头,随后才开始为他指点迷津:“裴寂称病,或许有抗议的成分在,但更多的,是为了自保。
而太上皇,其实并非不知道裴寂这两年来都干了什么。
只是,这其中存在一个很大的误会。
太上皇以为,裴寂这两年来在朝堂上的不作为,是因为他是太上皇的心腹,有意对陛下阴奉阳违。
可真实情况却是,裴寂老了,先失了进取之心,后又迷恋权位,这两年来,他的重心全都放在结交党羽一事上了,哪里有空帮着陛下处理政事。
这一点,陛下看得明白,可无奈,因为某些原因,他也不好明着对裴寂下手。”虞世南说到这里,笑着拿手指头点了点李宽:“所以殿下前些天一记神仙手,已经挑破了这层窗户纸,让太上皇意识到:自己和陛下置气,放任宰相昏聩,祸乱朝纲,其所造成的损失,最终,全部都要由皇家来承担的。
所以,太上皇这些天,心里怕是不好受。”虞世南说到这里,目光看向李宽:“如此,殿下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吗?”
“等等啊……”李宽皱着眉头举起手,示意虞老头儿让自己捋一捋:“所以我先前不是跟祖父顶嘴,而是据理力争,忠心谏言对吧?”李宽说到这里,手不自觉的摸了摸还有些红肿的屁股:“那我凭啥还要挨那昏君一顿揍啊?”
没道理,不服气,我要报~仇!
“虞师,我现在去哭太庙,还来得及吗?”下定决心的某竖子,满脸认真地望向虞世南。
“……”虞世南有些无语地看着李宽:“所以殿下觉得受了委屈,要去太庙喊冤?”
“那不然呢?!”李宽双手环胸,横眉道:“这昏君……揍我的时候还专门叫来史官记载,说皇帝教子,当不避世人。
是是是,不避世人,毕竟扒的是我的裤子……”越想越气的楚王殿下,忽然语气悲愤道:“可光这样也就算了,偏他打完还说什么等他将来编好……编好……”李宽开始努力回忆李二当时放在御案上的那本册子……
"对了,《帝苑》!他说要把我……"
“殿下!”虞世南现在恨不得以头抢地:“老夫求您还是抽空多读点儿书吧!我想那个字,应该念‘范’,《帝范》!”
“范吗?哦……我好像是有点饿了……”某竖子下意识地便接口道,丝毫不为自己的丈育程度感到羞耻。
前些日子还觉得对方是璞玉的虞世南虞大人,听闻此言不禁眉毛的抖了三抖……这不以为忤的朽木啊!他甚至转眼就联想到了吃饭……
“殿下……您接着说……”心中暴怒的虞世南,突然深吸一口气,开始在心中无数遍地提醒自己:面前这位是皇子,还是帝后亲生的,自己若要亲自动手不合适。
“我说到哪儿了?”楚王殿下好似只有鱼的记忆,挠了挠头,看向虞世南。
“帝苑……呸!《帝范》!”虞世南抿了抿嘴,自己已经快被气糊涂了。
“哦,对对对,《帝范》……”李宽点了点头,开始重新调动自己的情绪:“我爹那个昏君,他居然说要把我写进帝范!让将来皇家后世子孙以我为诫!
可我咋了?我不就是正言直谏!仗义疏言!一片碧血照丹心……”
“停停停……”作为文化人,虞世南实在是听不得李宽这个竖子每次都耗尽毕生所学,来为自己开脱:“我的楚王殿下,您难道还不明白吗?”
“我明白啥?”李宽诧异地看着虞世南,开启加倍折磨:“我有啥不明白的?”
“陛下先前教训您,不是因为您顶撞了太上皇,而是您把魏征给逼得下不来台,陛下揍您,是揍给魏征魏大人看的,当然,还有这满朝文武百官。”耐着性子为学生解疑的虞世南,末尾的那句话,说的很隐晦他在提醒李宽如今已经犯了众怒。
而李二这回揍他,其中未必就没有借此息事宁人的意图。
“唉……”听完虞世南的解释,楚王殿下忽然就释怀了,只见他摇头感叹道:“想不到啊想不到,本王自小命运多舛,本就属于天妒英才,如今本王也不过是从稚童长成少年,却又遭到了来自整个朝堂的妒忌……
悲呼?悲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