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见见咱皇祖父。”李宽挠挠头,虽说往日里他只要没事就会往弘义宫跑,但这回,他一是为了让皇祖父见到自己,确定自己身体没有大碍,不必忧心,二来,自然就是去赔罪的。
虽然在李宽看来,皇祖父留下来的那帮老臣如今一个个尸位素餐,成天占着茅坑不拉屎,坏了朝堂风气,是该被清除掉。
可站在李渊的立场,这些人都是为了他才消极抵抗的李二,当然,其中极个别是真的在摸鱼,还有极个别是真没能力,借着这股风气稳坐钓鱼台。(当初李渊退位前,安排了一帮德不配位的老臣居于高位,就是为了恶心李二。)
但理智归理智,感情归感情。
李宽这个做孙儿的,不必拿着道德文章跟皇祖父聊尧舜禹汤。
更何况,他要真这么干,第一个要打掉他手中道德文章的,就是李二。
什么,你问为什么?
某位自玄武门逆天改命的天策上将擦了擦手中带血的宝剑,不说话。
一切尽在不言中。
“二哥,我陪你去?”李恪的声音打断了胡思乱想的李宽,他看了一眼自家三弟,哈哈一笑,伸手搂过对方肩头:“也好。”
于是,哥俩勾肩搭背,一路哼哼哈哈行至弘义宫。
等到了弘义宫门口,李宽刚想抬脚,就被一旁的内侍拦下。
“楚王殿下,不可啊……太上皇还在歇息……”
李宽压根就没搭理他,他奶奶的,这是哪儿?弘义宫!是他李宽在这皇宫大内的头号避难所!自家的地盘,还不能做主了?!
“闪开!”体质早就远超于常人的楚王殿下,头一次真正展现出他那惊天的气力:仅仅只是轻轻一用力,就把那内侍推到一边:“这天底下,还有拦着不让做孙儿的见自家祖父的道理和规矩?!”
随后,他更是在广场上就直接扯着嗓子嚎开了:“皇祖父!你的好大孙来看您来啦……”
“哐!”李宽话音刚落,便只听见李渊的寝宫忽然传来一声巨响,听起来,好像是床榻了的声音。
紧接着,李宽和弟弟李恪,就听见一阵莺莺燕燕”嘤嘤嘤”的声音传入耳中。
怎么说呢,除了“婴嘤嘤”,当真是没有别的声音发出了……
等李宽李恪兄弟俩站在广场中央,瞠目结舌地看着从李渊殿内的走出的那群嫔妃,哥俩第一次对书上说的“醉生梦死”有了一个具体且客观的认知。
可能负责教他们的黄夫子也没想到,自己对某个成语的知识传授,这么快就完成了闭环。
“你个竖子!身体无碍了?可你这个竖子啊,怎的偏要吵醒朕的清梦?!”等李宽见到黑着脸从大殿内扶墙而出的皇祖父李渊时,他心中的某种情绪,到达了巅峰。
这是他的皇祖父吗?不,这简直是人形牲口。
上一个在史书上这么玩的皇帝,嗯,不用往上翻多久,魏晋南北朝里就有。
可那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自家祖父乃唐高祖,怎可堕落至此?!
况且,皇祖母若泉下有知,该做何感想?!
李宽觉得,是时候出击了。
“皇祖父啊!我的皇祖父!”李宽直接扯着嗓子就在广场上嚎开了:“这帮杀千刀的狐媚子!怎么以酒色谋害我那英雄盖世的皇祖父?天杀的!天杀的!小恪!去,取我刀来,待会我们兄弟就去找那帮狐媚子的麻烦!看看,你看看!”李宽指着李渊,满脸悲愤的对陷入呆滞的李恪道:“咱们的皇祖父如今都成什么模样了?方才甚至是扶墙而出!扶墙而出啊!这样的昏君,史书上都没几个啊!这是谁?谁要谋害我的皇祖父!起居郎!起居郎呢?!”
“竖子!”原本就被李宽气得头发昏的李渊,在听到对方叫起居郎以后,他就知道大事不妙。
果然。
李宽话音刚落,就有一个满脸委屈的中年文官从走廊后直接冲下台阶,来到李宽面前:“殿下!”
“我……你!”李宽抬脚就要踹眼前这个二百五,但想到史官这玩意儿是个家族行当,加上参考接下来他要说的的那个典故……几番思索之下,李宽最终收住脚,转而愤愤道:“公畏死呼?!春秋时,齐国弑君之臣崔杼连杀三位史官,而终究不能改'弑君'二字!难道公为了一时偏安,就放纵太上皇成日声色犬马?本王对你这种如此不作为的态度,当真是好生失望!”
第39章 情真意切
李宽这番话说的极有水平。
他一边指责史官对过往李渊的各种荒唐行径不知劝解,一方面又提醒他:你得学学你得前辈们啊,太上皇的这些荒唐行径,就是砍了你的脑袋你也要如实记录。
不然怎么对得起你的职业修养呢?
史官,在唐朝以前,可都是很有风骨的。
至于为何说在唐朝没有风骨。
嗯,怎么说呢,李二同志喜欢偷看的,可不光是自己儿子的复仇笔记……
言归正传。
此时的广场之上没,可怜那史官,差点被李宽一顿操作把脑子干烧了。
“殿下的训诫,臣颜术……受教……”作为李渊的起居舍人,颜术本就觉得难做,如今更是被诸皇子中最不学无术的李宽教训,这让他有一种想要立马回家给老祖宗磕头,表示自己撂挑子不干了的冲动。
实在是……太丢人了!
“你姓颜?”李宽听到对方的回答后,顿时为之一愣。
姓颜,又是史官,那就只有一个答案了。
孔子的弟子,竹林七十二贤之一,讲求“一箪食,一瓢饮”的儒家君子颜回,是他们的老祖宗,后世有着“天下第二行书”之称的《祭侄文稿》,其作者颜真卿便是颜家后人。
这是一个为了大唐奉献了一切的家族啊。
“哎呀,原来是颜公!”本来打算杀鸡给猴看的李宽,此时活像个大马猴,几个跨步就将躬身行礼的颜术被扶起:“闻名不如见面,既然是您负责记录我皇祖父的起居注,我相信,您一定会克忠职守的。唉……是我错怪您了啊!”李宽一边摇头一边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回望了已经目瞪口呆的李渊,然后继续对已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颜术道:“我知道,一定是我祖父昏聩,不曾听取您的谏言,所以这并不是您的错啊……”
“楚王殿下……”颜术的声音里带着哽咽。
李宽的一番话,无疑是说到了颜术的心里。
作为颜家最为出色的后辈之一,他何曾不想跟自家长辈那般,成为一个出色的史官?
可无奈的是,他负责的是已经英雄迟暮,只愿终日沉醉温柔乡的太上皇。
谏言?
这玩意儿对在位的皇帝或许有用,但是对退位的太上皇,那当真还不如茅厕里的草纸。
于是,在经历了无数次的充耳不闻和敷衍后,颜术已经绝望了。
得,您爱怎么玩就怎么玩吧。
臣只管负责记录就是。
心态开始摆烂的颜术,每到夜深人静,四下无人时,也曾暗自垂泪:难道我这一生,就要如此浑浑噩噩的度过了吗?
“喂!”广场上,只披着一身薄衫,胸前还袒露着一圈护心毛的李渊对眼前这一幕是当真看不下去了:“你们有完没完?当朕不存在?”
宽儿那个竖子爱演戏就算了,这混小子仿佛生来就具有这样的天赋。
可你颜术算怎么回事?
还他娘的一边流泪一边握着宽儿的手腕不撒手?
咋啦?
活不起啦?
朕要把你千刀万剐啦?
一直作为局外人的李恪,此时站在皇祖父的身边,看着自家二哥眨眼之间就把人史官说得涕泪横流,他是当真服气。
还得是你啊,我的好二哥。
咱们说好来看皇祖父的,嗯……李恪悄悄瞟了一眼此刻脸红脖子粗,握拳大喘气的皇祖父,心中腹诽:二哥这是打算要吃席吗?
“皇祖父!”谁知李渊刚咆哮完,回应他的,是李宽那生来就有的大嗓门:“您可是有过一番惊天功绩的开国帝王!怎的如今年岁大了,却反而彻底放任自流了?不是孙儿要逼着您不去享乐,可凡事都该有个度啊……您当真不为自己的身体考虑考虑吗?!”
李宽这番话,顿时让李渊哑了火。
“呵……呵呵呵……”方才好似一头雄狮的李渊,眨眼之间就变成了一个神情萧索的老人:“朕的惊天功绩……如今又……唉……”李渊心中的万般苦涩,最终化为了一声叹息。
“皇祖父!”李恪连忙上前扶住了身形摇摇欲坠的李渊,然后他又朝脸上露出愕然之色的李宽喊道:“二哥,快别说了!先帮忙把祖父扶进殿!”
“嗯。”原本因为祖母的原因,有心要跟皇祖父吵上一架李宽,此时见到老人是真的伤了心,自知失言的他朝那颜术摆了摆手,示意对方离开,然后自己上前帮着李恪,将皇祖父赴进了大殿。
可哥俩一进殿,见到那大殿内散落的一片狼藉,不由一阵瞠目结舌。
李宽看着挂在那青铜编钟上的几件粉色肚兜,嘴贱的毛病又开始犯了:“皇祖父,还是您会玩儿啊……”
这话在李宽看来,就是李二在场也会这么说。
毕竟爸爸的快乐,要做千古一帝的李世民,是怎么都想象不到的。
“哼!”被孙儿一句话刺激的内心酸涩的李渊闻言甩开了李宽的胳膊,一脚踢开横在脚下的酒壶,他独自走上台阶,坐上主位,随后一言不发。
两个孙子见到皇祖父意志消沉,当下对视一眼,最后,由李宽开口打破僵局:“皇祖父,您犯不着的呀,孙儿本来是打算过来哄您开心的,唉……”
“你叹个屁的气!”心知错不在两个孩子的李渊,也没真的跟孙子计较,他瞪了一眼李宽,表现出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你个竖子不来我这,我就挺开心的!”
“您瞧瞧,又说胡话!”李宽摇了摇头,接着故意对身边的李恪道:“小恪,你知不知道昨日我受伤昏迷,皇祖父来看我时,一进殿就抓住我的手嚎啕大哭,说我要是有什么好歹,他老人家也不活了……唉,祖父爱我之心,比之山高水深,犹甚也!”
“小兔崽子,你要点脸儿行不?”面子上有些挂不住的李渊,忍不住开口吐槽道:“你大伯死的时候我都不曾嚎啕大哭!”
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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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渊此话一出,李宽就知道这天儿没法聊了。
因为这话他实在是没法儿接。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的继续流逝,沉默在大殿之中疯狂蔓延。
李渊看了一眼尴尬的两个孙子,心中叹了口气,随后开口道:“行了,你们两个孩子今日来探望皇祖父,皇祖父很高兴……没什么事的话,就回去吧。”
那意兴阑珊的语气,仿佛自己即将被全世界抛弃。
“那祖父好生静养,孙儿先行告退。”今日饱受惊吓的李恪,见皇祖父没心情搭理他们哥俩儿,便自觉行礼告退。
但是到李宽这,可就不一样了。
“谁说没事的?”说话间,李宽还顺带赏了自家傻弟弟一记鞭腿:“没见皇祖父他老人家不开心吗?走什么走?”
“……”李恪闻言委屈地摸了摸屁股,没说话。
二哥,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皇祖父不开心,主要是您先前的举止言行太逆天?
“皇祖父,”李宽背着小手,一摇一晃走到李渊跟前:“孙儿想跟您商量个事儿。”
“嗝儿……你先站直咯!”李渊放下酒壶,打了个酒嗝,然后痛心疾首道:“朕都不说什么皇家的礼仪,就是世家的礼仪,你个小兔崽子也没一样及格的!真不知道……唉……”
“您想说,真不知道皇祖母是怎么教导我的?”李宽把头一歪,顺势接下对方的下文。
“……”李渊注视孙儿好一会儿,最后露出一副苦笑,感慨道:“不,你的皇祖母,把你教导的很好……很好……”
一生经历太多起伏的李渊,如今早已练就一副火眼金睛。
他怎么可能看不出李宽的心思?
这孩子气自己退位后,意志消沉,自甘堕落,开始终日声色犬马,肆意放纵,醉生梦死在脂粉堆里,他在替菀娘感到不值。
可这孩子也气自己不再爱惜身体,不去在意名声,由此自甘堕落,这份气恼中夹杂更多的,是一份发自内心的担忧。
“宽儿,”李渊忽然深吸一口气,接着使劲眨了眨眼睛,声音嘶哑道:“你说皇祖父将来去到那九泉之下,怎么跟你皇祖母交代呢?”
李宽闻言,唯有沉默。
交代什么呢?
交代自己怎么没能调节好三个儿子之间的关系,最终酿成了他们兄弟相残的惨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