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什么啊?”李承乾斜眼看着弟弟,他就知道这竖子方才没说实情。
“就……就……反正我后来想办法把酒坛给添满了。”李宽摸了摸鼻子。
“你怎么添满的?”李承乾觉得自己已经快要接近真相了。
“我抱着酒坛……找了个四下无人的空房间……最后……悄悄往里加了点童子尿……”嗯,言语难得磕巴的李宽,说到最后,不自觉的揉了揉鼻子,记得当时自己好像有点上火来着。
“嘭!”不堪重负的太子殿下在听闻楚王殿下的逆天发言后,身子一歪,摔倒在了地上。
“你……你……”尘雾之中,太子殿下此刻指着弟弟的手,都略带颤抖。
好小子,人干的事你是一点都不干,缺德带冒烟的那种,是哪哪都有你啊!
“难道真是因为这个?”李宽挠挠头,也没去管觉得地上凉快的太子大哥,而是自顾自地坐到了石桌旁:“不能够吧……裴承先说那酒是裴寂准备在元正那日拿出来享用的,眼下这不年不节的,他怎么发现的?"
李宽一边说着,一边摸着下巴,沉思片刻,他看向默默从地上起身的大哥:“难道说那老头儿近日又要纳妾?好家伙!”李宽忽然猛地一拍桌子:“大哥,这老色鬼日子过得可真是逍遥快活啊!”
楚王殿下嘴上义愤填膺,可心中的嫉妒之情,却是更早一步溢于言表。
“你……你个竖子啊!”李承乾头一回觉得这么些年下来,老爹能忍到近日才对弟弟动手,已经算是养气功夫极为到家的体现了。
“行了,别竖子竖子的叫。”李宽没好气地伸手替哥哥拍了拍后背上的灰尘:“我可是你弟弟。”
“竖子!”李承乾还是执拗了叫了一声。
“随你~~”李宽撇撇嘴,满脸的不在乎。
接下来,两人相对无言。
良久过后。
“先吃饭。”叹了口气,李承乾决定接受现实。
回头自己寻个机会,想办法从裴寂手中将弟弟加了料的虎骨酒给讨过来就是了……
选择向弟弟屈服的太子殿下,最终还是要给对方擦屁股。
“哦哟,”李宽看着大哥从食盒里一叠一叠地往外拿菜,几乎都是自己喜欢的菜式,不由喜上眉梢:“大哥有心了。”
“有心的不是我,是长乐!”李承乾语气有些吃味:“小丫头亲自去尚食局监工,等做好了又让我给你送来,还严令不许我半路偷吃……开玩笑,以为我像你……”
听着大哥絮絮叨叨的抱怨,李宽嘿嘿一笑:“大哥,你就是嫉妒长乐更喜欢我,可是大哥,事实就是如此,没得法子。”
“哼,”对于弟弟臭屁的话语,李承乾也懒得辩驳,在摆好菜碟后,他将一对象牙筷塞到弟弟手里:“赶紧吃,吃完我得出宫一趟。”
向来不会伺候人的太子殿下,说完便开始拿起另一双筷子给李宽碗里夹菜。
“大哥,你不吃啊?”李宽闻言也不可信,立马就开始往嘴里塞食物。
“我这两天只能食素。”李承乾语气随意,隐瞒了自己为了显示心诚,自发绝食三日,在太庙为天下祈福,当然了,他也是为了李二看在自己心诚的份上,对于自己给弟弟送饭的行为能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想了想,裴相之所以走漏消息,恐怕最主要的还不是针对你,而是对父皇表示投诚。”李承乾一边将弟弟的饭碗堆到冒尖,一边开始主动分析道:“皇祖父已经退位两年了,父皇年富力强,他眼里是容不得沙子的,庙堂里这帮阳奉阴违,尸位素餐的老臣,他早就看不过眼了。
只是碍于上位时间太短,这朝中大臣们的职位变更太过频繁,难免会有清洗朝堂的嫌疑,所以他才暂且忍耐。
可忍耐毕竟是有限的,父皇迟早会对这帮人下手。
裴相,显然是察觉到这一点,坐不住了。所以,他才借着这一次你殴打令狐大人的机会,将此事捅出去。
如此一来,群臣自然会向父皇参告,指责你狂妄。如此一来,纵使知道内情的父皇,也不得不将你关在宗正寺,宽弟,你别怨父皇,这是对你的保护。”李承乾说到这里,还不忘对李宽解释道。
“大哥,你继续说。”李宽此刻已经停下筷子,看向自家大哥,他发现,大哥这两年进步颇大啊。
“事情的对与错,很多时候在于一个立场。我想,此刻已经清醒过来令狐大人,但凡有点脑子,不久之后就该向父皇递告老的奏疏了。到那时,那帮皇祖父留下来的老臣们,也会有些个糊涂虫有学有样,而父皇,是一定会允准这些人的请求的。
如此一来,裴相就等于说不动声色的帮了父皇一把,将朝中重要的位置给空出来一批。这样既缓解了新老两朝臣子之间的矛盾,也代表着他向父皇靠拢。毕竟,除了咱们的舅舅长孙无忌如今官职高一些,是正三品的左武侯大将军,其他几位父皇的老部下,像房公,如今还只是个四品的文官,这哪里说得过去?”
听完大哥对此事的分析,李宽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但随即他便笑道:“大哥,你这些分析都有道理,只是有一点,我想你算错了。
父皇是绝对不会接受裴寂的投诚的。原因很简单,裴寂,这辈子到死,都只会是皇祖父的臣子。”
“你为何如此笃定?”李承乾诧异地看向李宽。
“因为这老货一直就不安好心啊,”李宽重新拿起碗,往嘴里扒拉了两口饭:“那令狐德是什么人?他曾任皇祖父的起居舍人(相当于生活秘书外加机要秘书),裴寂用他作筏表忠心,站在你我和父皇的角度,此乃恰好不过的事情。
可是……”李宽停箸不食,缓缓开口道:“世人会怎么想?”
世人只会觉得天家冷血,只会觉得令狐德遭遇了不公,只会觉得在朝野上下深得人望的裴相为了保住剩下的老兄弟们,不得不选择屈服。
没人会去想李宽为什么会对令狐德动手。
哪怕有人想过,最终也会选择视而不见。
在听闻李宽的话后,李承乾久久不语。
良久,他轻声道:“宽弟,那日的事,大哥还未谢过你。令狐老贼,着实该打。”
此刻他也不尊称对方为令狐大人了,看来太子心里其实也是清楚地。
“大哥,我接下来的这番话,这辈子,除了我,恐怕再也不会有旁人对你讲类似言语,而我,也只会说这么一次。”李宽看向有些诧异的大哥,自顾自继续说道:“咱爹注定会成为一代雄主,所以咱们兄弟,特别是你,我的大哥,这辈子,你最应该学会的就是安静等待。
平日里行事出格些无所谓,但是千万千万,不要有急于上位的想法。
这皇位到手的代价,对咱爹来说,太沉重。
沉重到他这辈子恐怕都无法对此释怀……”李宽说到这里,本来想继续提醒大哥,所以将来你肯定会见到咱爹发癫的那一面,但回头想想,还是算了,现在能稳住大哥别发癫才是前提。
“好了,话就说到这。”原本想语重心长的李宽将话题戛然而止,他看向有些呆愣的太子大哥,哈哈一笑,拍了拍对方的肩膀道:“大哥,我们是兄弟,所以我自然希望你好。至于我此番话语是不是发自真心,来日方长,我想你会有自己的判断。
只不过,”李宽忽然朝李承乾帅气地挑了挑眉:“大哥你要是敢在将来辜负我这当弟弟的一片真心,那我可就要让你感受感受我这沙包大的拳头了。”
看着大哥已经有些泪眼莹然迹象的楚王殿下,有些嚣张地在对方眼前挥舞着自己的拳头,还作势晃了晃,既算示威,也意味着想要打散对方那突如其来的感动。
“说什么傻话。”李承乾深吸一口气,一巴掌拍掉了弟弟的拳头:“你我兄弟,此生永不相负!”
“这话听着……”李宽皱起脸,品着总觉得菊里菊气的。
趁着李承乾还在悄悄抹去眼角泪水的功夫,李宽忽然想起这位爷将来还有好男风的事迹。
他娘的……
李宽下意识的捂住额头,只觉得头痛。
第32章 礼物
“宽弟……”
就在李宽还在扶额想着怎么阻止大哥玩击剑的糟心事时,李承乾忽然问了他一个问题:“你是不是……很讨厌裴相?”
“怎么这么问?”李宽抬头看向大哥,眼神有些诧异。
“你……”李承乾欲言又止,他待会还得出宫给他善后,将裴相那坛珍藏的虎骨酒给要回来呢……
“唉……也不是什么深仇大怨。”见大哥一副左右为难,不知怎么继续开口的架势,李宽索性告知了对方一个最为纯粹的理由:“因为祖母不喜欢他,我也就不喜欢他咯。”
当初,李渊和裴寂的关系,用一句话来概括就是“我俩天下第一好。”
两人自幼便相识,李渊担任太原留守、晋阳宫监的时候,裴寂就是晋阳副宫监,那时的李渊,还勉强算得上是年富力壮,奋发有为。
后来的故事,对于旁人来说,是一段荡气回肠的豪杰故事。
为了麻痹怀疑自己有心造反的杨广心腹,李渊拉着裴寂,成日流连于秦楼楚馆,饮酒作乐,两人不管在哪里,都是形影不离,一身酒气。
祖母便是那时候起,对假戏真做,进而习以为常的皇祖父失望的吧。
李宽坐在小院之中,望着天上的白云,思念着逝去的祖母。
老人待他极好,所以,他怎可让老人失望?
“宽弟……”李承乾怎么都想不到,今日这个在自己面前可谓是说尽知心话,也初露峥嵘的弟弟,居然会给他这样一个答案。
“我警告你啊,别再用这种语气喊我。”回过神来的李宽,咋咋呼呼地瞪了大哥一眼:“你搞得我好像多伤心似的。”
“那你不伤心?”不知为何心情大好的李承乾,也有心跟弟弟开起了玩笑。
“有些伤心,”李宽点点头,也不否认。
只是想着自己可以做些事好让祖母开心,我也就慢慢开心了。
“宽弟,”李承乾忽然起身对肃然一礼。
“你干啥?”李宽侧着身子瞟了大哥一眼,总觉得这要对自己起那招纳贤良的意思。
不行不行,他可是楚王,怎能接受区区太子的招纳?
开始胡思乱想的李宽,压根就没太听清李承乾接下来的话。
“宽弟,今日与你的这次促膝长谈,为兄受益良多,你放心,先前你说的话,为兄会牢牢记在心中,常思常省,定不辜负你这一番苦心。”已经长成少年的李承乾,下巴上已经有了一圈毛绒绒的胡须,此时他的脸上,满是认真神色。
看来确实是重视了李宽先前所说的话。
“唉……”李宽无奈的放下碗筷,这饭还剩一半,可凉了也就不好吃了,算了算了,等着老宗令晚上给自己加餐吧。
“大哥,”李宽也站起身来,朝李承乾作了一辑,兄弟二人,今日简直客气的不像话:“你也别嫌我烦,其实眼下你我压根不用太过考虑这些,毕竟这朝堂之上,一个个都是修炼成人形的老狐狸,依咱们哥俩的道行,你信我,摆明车马的你来我往,咱哥俩注定毫无胜算,唯有像我先前对待令狐德那般,能动手就尽量别吵吵,才有可能乱拳打死老师傅,占上些便宜。”
李宽的话,难免逗笑了李承乾。
“哈哈,宽弟,”李承乾笑着摇头道:“难道你要我学你,上去痛殴父皇的臣子?”
“笨!”李宽伸手给了大哥一记脑瓜崩,在对方有些怔然的神情中,只见他一本正经的道:“殴打老臣,特别是文官这类的,大哥,你完全可以摇人,跟我提前打声招呼,放着我来嘛……”
李承乾闻言笑而不语,今日和宽弟这一叙,最大的收获不是两人对于朝堂局势的发展讨论出了一个结论。
而是他这个当大哥的,了解到了弟弟的一片心意。
这样就够了,李承乾心中暗自振奋:自己得努力啊,做出个大哥的样子,要不然,将来恐怕无颜面对李宽这个弟弟。
况且……
李承乾最担心的是,按照宽弟这重情重义的性子,可能将来弟妹们再大些,哪天他再被关起来,送饭这活儿,估计都轮不到自己了。
李承乾第一次感觉到了紧张,这种紧张不是来自于他的太子之位会被动摇,而是同样身为兄长,李承乾已经意识到:自己的地位已经开始在弟妹们的心中疯狂下降了,甚至于不知何时起,李宽早已经拔高一截,自己要再不奋起直追,那就当真危矣。
正事说过之后,李承乾坐回石桌旁,一边想着待会怎么跟裴寂开口,一边默默等着李宽把饭吃完。
“大哥,给,”舍不得浪费粮食的李宽,最终还是选择将有些凉了的饭菜全部吃完,待他将食盒递回给李承乾后,李宽忽然朝对方眨了眨眼睛:“大哥,过些时日,我给你准备个惊喜,保管让你感动得痛哭流涕,你只需记住,届时不可推辞啊。”
“……”李承乾看着嬉皮笑脸的李宽,他真的是隐忍了半天才没说出拒绝的话语。
算了,当个好大哥,就从现在开始做起吧。
“你只要少惹些祸就成,”李承乾将长乐贴心准备的锦帕从怀中取出:“长乐给你的,擦擦嘴。”
“好妹妹,嘿嘿。”李宽见到那方蜀锦制成的手帕,小心翼翼地将其从李承乾手中接过,塞进了怀里。
然后,他走到廊下,从窗户向里探出身,扯过室内的帷幔,然后擦起了嘴。
此番举动,像极了从前的某位故人。
“……”全程目睹了弟弟这顿骚操作的太子殿下,眼角疯狂抽搐。
他该说什么?
竖……算了……
我还是赶紧走吧。
“你好好待着,我有空就来看你。”李承乾已经下定决心,下次来,他多准备些锦帕就是了。
这等有辱斯文的举动,就是程咬金、尉迟恭这些生性粗犷的大将军,如今都不会这么干了。
“嗯嗯嗯,去吧去吧。”擦完嘴的李宽头都没回,顺势就从窗口翻进了屋子,他要午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