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依旧觉得不能就这么放了这些人。
助盗之人,当以同罪论处。
秦始皇心想,朕正想找个地方,培育一批叛贼呢,这么好的机会不能让李斯搅了。
“好了,此事到此为止,朕之心意诸卿皆知,若在行酷法,民心岂能在秦?”
李斯还想再说什么,秦始皇已经摆手了。
只能涨红了脸,看向冯劫,那意思朝会之后,找个店咱们再论一论。
冯劫眼神中却有其他的意思,让李斯有些不解。
只是见其他人没有应和自己的,便不了了之。
若人有小伤,当以药敷之,数日便可结痂。
但是这伤已经溃烂,再以药敷根本无法治愈,反而会加重伤势。
如今殿中人所议都是以药敷之法,治疗溃烂之伤。
多少有些庸医的趋势。
秦始皇长出了口气,然后道:“明年再巡东方,诸卿准备一下吧。
绾卿拟个名单,此次可能要多待一些时间。”
在咸阳待了两年,这位陛下又要东巡了。
这次的目的仍旧很明确,便是要将授田之令做到实处。
在众人退去前,秦始皇叫住了屠睢:“卿去找一下上林学宫大祭酒,他念叨你很久了,这次来国都,便住几日在走。”
“那老匹夫又不是走不动道,还让老夫去拜访他?”
屠睢有些忿忿,这老农头挂了学宫大祭酒的名头,如今更加威风了,现在连他这个国尉都不放在眼中了。
“事关上林学宫开学之后军训及兵学之事,卿也不想这上林学生毕业之后,没有入军中之人吧!”
这话提出来,屠睢便没了傲气。
没办法,他好容易组起来的三种新兵,实在是需要有学问之人来优化。
若日后上林学宫的学什么来军中吃苦的,他可抢都抢不过。
“那臣便屈尊去见见那老头!不过,陛下,臣是不能在国都久待,蓝田那边一天一个样子,多少新鲜的事物,过几日就跟不上了。”
秦始皇点了点头,对于蓝田大营的变化,他现在已经有点看不懂了,也十分理解屠睢的想法。
不想掉队而已。
宽慰几句后,老将军告退而去。
秦始皇面色便沉了下来,召来了蒙毅。
“陛下,蚯蚓仍在下邳,但对于黄石公一事,他并无消息传来。”
蒙毅将下邳的暗子说了一下,自从上次得了黄石公所授兵法之后。
化名张良的文成便再也没有见过黄石公。
四处寻访也不得其人踪迹。
以至于他已经怀疑自己身份泄露。
毕竟此前阳武的事情便是一个破绽之处。
虽然不知道那梁伯是否与那黄石公有无联系,但自己身份仍然有暴露的可能。
“以为如何?”
秦始皇看向蒙毅,想问问他对文成身份的看法。
“应并未暴露。既然已知那黄石公便藏身下邳,文成身份若暴露,并将被这人所害。
如今无事,说明下邳之人仍在暗中观察,也有可能是阳武之事让这些人起了疑心。”
秦始皇点了点头,这未尝没有可能。
“让文成露些破绽,另外告诉他,此次之后,便不会提线。”
蒙毅拱手,悄然离开。
秦始皇盯着眼前的沙盘,皱眉沉思。
第317章 律令与人心
出了章台。
李斯便拉住王绾与冯劫。
“二位,陛下不以法制,处叛以盗名,必生乱!”
李斯脸色很不好看。
秦以法立国,就算旧律改制,也是脱胎于秦故地法制已入人心。
此次事件,已是叛国之乱,可上下之人却只以盗贼称呼,若之后千人万人叛乱,必定因此事始。
就算陛下想统天下人心,也不能这样行事。
眼前两位却跟着陛下胡闹,怎能让李斯甘心。
王绾看了看冯劫,然后看了看李斯,最后举了举手中册子。
“老夫还有事务,便不陪两位争论了。”
说完,便自顾自离开。
人老了,思维跟不上年轻人,只有李斯这个老匹夫还像个被激怒的公鸡一样,四处争斗。
李斯看着王绾甩手的背影,嗤笑一声,“这老匹夫,上次挫败就思推却,如今连跟老夫争论的勇气都无了!”
冯劫负手看着王绾轻快步伐,怎么都不像是七十多岁的老头。
“陛下已经同意明年让他辞职,这里要先恭喜斯兄!”
李斯看冯劫笑盈盈的模样,莫名有些恶心,“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事还未定,谁做丞相不是我等臣子能议论!”
“寻个地方吧!是去廷尉府还是去御史大夫府?”
李斯果断道:“去御史书库!”
那里最是安静,就算两人吵翻了天,也没人围观。
现在那里已经没有整日算术和整日下棋的人了。
张苍和云恢两人如今为了各自的学生满地乱跑。
前日来信,已经跑去了蜀中,正跟这子婴统筹商路呢!
这是去招生吗?这是游山玩水去了!
书库吏员给两人打开了静室,这里处在各类书架之间,被油墨和纸张的味道填充,让人心神宁静。
原本还在气头上的李斯心情也平复了不少。
见中间有对弈残局,便道:“弈一局?”
正在查看出入手册的冯劫摆了摆手。
“不善此术。”
嘴上如此说,却仍旧坐了下来,将棋子清空,率先落子。
石子碰触在棋盘之上,哒哒作响。
良久李斯才开口道:“陛下此举或有深意,但对那些吏员惩处太轻,这会让下吏只顾君恩而不惧法,长此以往,律法便不足以令人信服。”
“新法如何?”
冯劫夹了一枚黑子,迟迟没有落下。
“新法脱胎于旧律,对常年受律令约束之民来言,是件好事,如今内史故地违律令者少,施行几年来,犯死罪者二十人。”
相比之前大则过百的数目,已经很少了。
冯劫黑子落下,便开口道:“廷尉以为,此为律法之功,还是吏员之功,亦或陛下之功?”
李斯见到这黑子落到了一处,正好连上黑棋一角气势,正思索间,听到这话,便道:“自然是律法之功!”
冯劫笑了笑,“我闻此前内史有一地,山川围拢,地区苦穷,其人拐骗外县妇女,以继子嗣。
县中常派吏卒调查,上下相互,不得证据。
后行新律,便有人主动告发,因此解救妇女,得以消弭拐骗之行。”
李斯点了点头,“确有其事。不过告发之人并非受骗妇女,而是乡间一清白人家。
后来消弭此事,也是县中移其民与山下,将罪首斩绝,以警示黔首。”
“那各郡拐骗之事绝否?”
李斯摇了摇头,“未绝。”
“那是律令不严?”
“不是。”
冯劫便道:“所以有此事者,民不富。律令严肃,连坐者众,其人便上下一心,维护恶者,其利在己也。
如今律令无有连坐,个中清白者,便良心发现,揭露罪恶。
此非法之全功,也有黔首之心也。”
“哼,诡辩尔!”
李斯嗤之以鼻,良心发现能有几人,还不是知道了刑律关于揭发减罪的条例,这才告发的。
“如今六国故地便是这样的地方啊!”
冯劫再将一枚棋子落下。
李斯却有触动。
“你这言语,对郡中吏没有什么信心啊?”
冯劫笑了笑,“我从来都没有信心。”
这一句却让李斯一愣,“那大秦吏治完了。”
说完,便笑了起来。
“律令约束人心,其实有一个极其致命的地方。”
冯劫等李斯笑声结束,便说道。
“什么地方?”
“不能犯小错。”
李斯放下手中的棋子,棋盘上局势渐明,他已无活棋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