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中有桌案十几个,案下铺着苇席,席上还有软垫。
四人一案,可以自带酒水。
堂中忙碌侍者四人,茶水、果脯皆是白送。
男人四下看了一番,眼神中流露出欣赏之色。
这里的装饰比之五德居可谓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没有二楼,没有包间,墙壁不过是粉了白墙,做了布满墙面的食物木牌。
牌子下的红绳飘动,倒也别有一番味道。
堂中饮食之人甚多,看衣服装饰,各色人等,皆都具备。
这里有五德居没有的热闹景象。
小声轻语者,高谈阔论者,话题多样,如同世间百态。
正当男人仔细观瞧之时,一位中年跛脚的男子从后厨走了出来。
他顺着侍者所指,来到富态男子面前,笑眯着眼,躬身道:“这位客人,我是这食肆主人,今日不巧,油炸豆腐的食材用尽,无法做了。免您一道食钱,您看可行吗?”
“哈哈,无妨无妨,今日碰巧遇到了粟饼食肆的主人。食材既然没有了,那不做便是,钱我照给,但是您得答应我一件事情。”
一脸真诚笑意的粟饼食肆主人连连点头:“多谢,多谢。您言何事?”
这富态男人这才介绍起自己来,“我名殷从,平日喜好饮食,久闻粟饼食肆大名,今日空闲,来到此地,不想碰见主人,可否在闭店之时,与我闲谈一番。”
食肆主人笑道:“客人所愿,并不过分,食肆日落便闭门,客人若还等得,我便奉陪。”
殷从笑道:“多谢,多谢。”
食肆的生意很好,一直到闭店之时,仍有客人来访。
“客人多待了,饮食可还习惯。”
食肆主人擦了擦手,来到正在喝茶的殷从桌前,面带歉意。
“饮食极佳,可比五德居。”
食肆主人连连摆手,“黔首吃食,难登大雅之堂,客人过誉了。”
“以你之才干,可以做得更好,为何皆是如此小店,饮食之物,皆为平常?”
殷从给出了自己的疑问,看向这位面容憨厚,甚至带着些木讷的男子。
“不瞒客人,我一黔首,无名无姓,出生贫贱,得先母所遗蒸饼之法,日常游走街巷,贩卖粟饼,以此为生。本想为国出战,无奈天生跛脚无法入伍。”
食肆主人讲了自己的出身,然后讲了自己开的第一个店面。
“期间遇到一位先生,对我颇多关照,后来食肆开张,他也来过几次。
我能有今日,皆为陛下和咸阳黔首所赐,也因此感念黔首不易,所以饮食之物皆都贫贱,店内装饰也简朴。
节约成本,也能让来客食的舒坦。”
殷从听得连连点头,不由称赞。
店中两人畅谈许久,以致星斗漫天。
北上祭祀的车马缓缓而行。
秦始皇一条条看着来自咸阳的奏报。
被最后一件事情所吸引。
他随即召来了随行的蒙毅,问了关于粟饼食肆的事情。
“陛下,此人先前子婴公子曾与您说过,不知可否记得?”
秦始皇恍然,“哦,原来是那个卖饼子的黔首。”
蒙毅点头,便将自己所知尽数讲来:“此人颇有头脑,前些日陛下与民同乐,其人也扬了名声,乘势又开了两家分店,皆以粟饼食肆为名。
食物单列名称,价格十分低廉,分量十足,所以前往饮食者,皆为黔首。”
“倒是个聪慧之人。”
“另外,其采购食材,燃料。多从贫苦人家所得,以往陛下日常之法,如豆腐,腐竹,煤球等物,皆无私教授这些人,所得钱财,算是富足一方。”
秦始皇面露出了赞赏之色,“如此贤才,可以为吏矣!”
蒙毅苦笑道:“陛下不知,此人天生有疾,为跛脚之人,听人言,其多为此事忧心,常叹息,未能征战沙场,以报陛下恩情。”
“如此之人,虽有疾,胸中却有贤良才干,取笔墨来,朕为其写幅招牌吧。”
蒙毅领命而去。
秦始皇仍旧暗自赞叹。
世间不公平的事情有很多,但是能够打破命运的人,并不常见。
应当赞颂的也不应该是苦难,而是勇于面对苦难并改变苦难的品格。
若能推己及人,施惠于众,那便是珍贵的贤者了。
第219章 纵马长歌
驰道两旁的柳树抽了新芽。
纵马驰骋的嬴高难得有了感叹时光流逝的心情。
他望向身后,将闾兄长面带温柔笑容,看着车队后方的马车。
让他很纳闷,那个平日里大大咧咧的兄长,此时好像成了扶苏兄长一般的模样。
不就是结了个婚吗?前后差别竟然如此之大。
他转过头,看向手腕上的彩色绳结,脸上不由得露出了笑容。
“怎么,你小子笑容好生猥琐。”
嬴高慌张的垂下手来,脸色回归平常。
“谁笑了,兄长你肯定看花眼了!”
将闾指了指他的手腕处,“哪家女子送的绳结,好看的紧呢!”
嬴高那被海风吹黑了几度的脸上有了些红色。
“就是,就那农家女子。兄长你不是都知晓吗?”
“嘿嘿,自然知道,听说某人还送出了一团珍贵的龙涎香。不曾想就换来一根彩绳。”
嬴高听了这话,心中有些不悦,“兄长,你怎如此言语,这绳子可是她亲手用草木染出来的,其中心意,哪里能用货物衡量。”
说着,还狠狠瞪向将闾。
后者却依旧一脸笑意,就像是看着一个晚辈幸福的未来。
“哎呀,好小子,这都还没成亲呢,这都开始袒护起来了。我看这绳不是拴在你的手腕上,而是直接拴住了你小子的心。”
这下嬴高彻底没了底气,而是看向了后边马车,“兄长,嫂给你吃了什么,你怎变得和扶苏兄长一般。”
这下轮到将闾不知道怎么说了,闺中秘闻怎能给这毛还没长齐的小子说,“咳咳,没听父皇说嘛,成了婚,便是一家之主。
秦律有规定成年男子必须分家,从此呢,你嫂便只能依靠我了。咱们男人嘛自然要收敛性子,好好养家糊口。”
嬴高看着一脸正气凛然的将闾,突然有了一种恍然感。
就在去年,两人同时东去,这位兄长还像是脱缰的野马,狂放不羁。
如今竟说出这样的话,让他有些难以置信。
“你这是什么眼神。”
将闾还想在说些教育的话,但看到嬴高的眼神,便打住了。
“兄长,你变了。”
五个字,让将闾愣住了。
但随后他便又笑了起来,“高弟,你也变了许多,知道吗?”
看着这位黑了不少的少年,将闾心中也有了感慨。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被父皇发配边境的三人,或许变化最大的便是那个远在南境的兄长了。
扶苏因为身份原因,并没有回归国都,父皇虽没有说什么,但将闾在新婚之后再看望他的时候,谈及扶苏时,其眼神中多有担忧之色。
此次北归,除了自己一行,他还带着诸多百族之人。
大秦对东北各地的治理,将在今年开始。
其后的事情让他觉得肩头压力有些大,庞大的地域,复杂的民情,如何疏理清楚,都是件让人头疼的事情。
虽然过不久通武侯便会北上助力,但将闾心中仍有不好的预感。
西北的事情他虽然不清楚,但隐有听闻。
东北郡县虽然一片新相貌,但其距离大秦中心太远,往来通讯太过漫长。
一旦有事发生,恐怕难以相顾。
“我知道,兰儿说我变黑了。”
将闾笑了起来。“父皇也是如此说的。”
两人都笑了起来。
嬴高指了指前方的土丘,脸上有些怅然之感。
“兄长,前方就是百人丘了吧。”
将闾摇了摇头,“只是像而已,还要再行数里。”
“原本只是一无名之地,却不想有了个响彻天下的名头。”
将闾面色冷然,“那是因为父皇的名头响彻天下。”
嬴高点头,“不知道父皇现在在想什么?”
将闾默然良久,“可能也在担心我们的吧。”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
此次东去,离别之时,秦始皇曾面见两人。
并没有说太多关于使命的事情,只是多次提及两人要多注意天气变化,适添衣物,莫要生病。
似乎那位年少时永远都高高在上的父皇,成了一位和蔼可亲的父亲。
偶尔能够看到白丝在黑发之间闪过,将闾感受颇深,时光开始在父亲身上留下痕迹。
“春光如此,你兄弟二人怎得像蔫了鸡崽。”
一声清婉的女声在两人身后响起,将闾一脸错愕,扭过头看去,便见一飒爽少年出现在两人马后。
“良人,我这身打扮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