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城打了下来,意味着郭药师这时候很可能也已经高歌踏入涿州城,刘陵心里的脾气这时候可能还在郁积,自己,最好不要在这时候触霉头。
大牢里,两个金人谋克搀扶着一个面容苍白的男人走出来,在看到站在外面的完颜宗弼后,宗望红了眼眶,深吸一口气。
“想不到是你小子。”
“兄长受苦了。”完颜宗弼懒得去多想为什么燕京城如此轻易的就被攻了下来。他确实有指挥权,但实际攻战的时候,都是底下中高层军官依照着先前的经验在做事和调动。
“我军莫非已经攻灭了郭药师,打下了燕地?”宗望疑惑道。
他依稀记得自己被抓住后一路送到燕京城里关押,似乎也就是半个月,莫非他记错了时间?
金军队列里缓缓分开,一名兵卒走到完颜宗弼身边低声说了句话,宗望看见了,疑惑道:“你怎么还跟为兄遮遮掩掩的?”
“倒也不是遮掩,只是,燕地尚未平服,郭贼兀自存留,我这边也并非是孤军而来,还有个熟识,我怕兄长你看到他的时候,炸刺。”
听到最后两个字,宗望眯起眼睛,不用自家的兄弟再多说什么,金兵这次向两侧分开,十几名骑兵穿过他们的队列,来到两人面前,为首的那个,看着宗望轻声笑了笑。
他脸色铁青起来。
“刘陵,见过完颜都统,半个月不见,都统依旧温文尔雅、风采过人,当真是令末将敬佩。”
言语上的小小尖刺让宗望皱起眉头,但之后,他对着刘陵拱拱手,居然道:“多谢刘将军救我。”
“二位完颜将军。”
刘陵翻身下马,走到两人面前拱手还礼,指着牢狱里面道:“这里面有些人,我须得是带走的。”
“宋人?”
两人都看着他,完颜宗望轻笑一声,看着自己的弟弟,仿佛在说就知道刘陵会如此要求。
攻入燕京前的和谐,转身间就成为了剑拔弩张。
开口就索要宋人官员,在某种程度上已经表现出了刘陵的态度,察觉到自家二位完颜将军脸上神情的细微变化,不少金军士卒,都默默握紧了手里的武器。
刘陵笑了笑,没有再去征求两人的同意,经过一言不发的两人身边,迈步走入了牢狱。
片刻后他又走出来,身后跟着衣衫褴褛的中年人,神色萎靡,看不到半年前那种意气风发的神情。
王安中没死,但他在狱中耐不住拷打,只能给郭药师写了口供,承认了自己和谭稹贪功密谋的诸多罪项。他现在还活着,但已经跟死了差不多,回去后,等待他的将会是官家的盛怒,以及政治生命的彻底终结。
但他对于刘陵来说,则意味着一只相当有价值的筹码。
“宋人的官员,末将要全都带走,至于这座城池,以及城内的大半财富,民户,二位将军若是希望的话,就尽管收下,但是末将军中犒赏用的”
“刘将军。”宗望打断了他的话头,哪怕已经在狱中待了半个月,但他挺起身子的时候,神情恢复了先前在和谈大营里的桀骜模样。
宗望朝他伸出手,徐徐道:“大金不得将军,少一员猛将,我不得将军,少一个兄弟,若你愿降,我可与你歃血为盟”
刘陵笑了笑,他看向远处的天空,此刻兀自是一片苍白,城内燃烧的大火飘出滚滚浓烟,熏的天空越发浑浊。
“陵本布衣,擢升于行伍,不敢妄自尊大。”
话说到这里,已经是两次邀请,刘陵一次沉默,一次婉拒,完颜宗弼都有些疑惑的看着自家兄长,需要这般看重么?
宗望抬起手指着脚下,再度开口:“我许你,燕地节镇。”
郭药师可以,张觉可以,你刘陵,也可以!
哪怕你现在的官面上称呼依旧是大宋涿州防御使,但你只需要改几个字。
大金燕山节度使!
好不好听?
“其实不只是头顶一面旌旗的更改,世上许多事,只要利益足够,所以很多人都会觉得可以接受。”刘陵平静道:“若天底下真有这般张张嘴就能拿好处的事,那为什么郭药师和常胜军,现在正拼死命的与大金对敌?”
郭药师起兵事,名义上是要和金国开战,但到和谈的时候,则是乖巧地依附在金人身边,而到了和谈第二天,他直接掀桌子开干了。
他比刘陵兵马更多,地盘更大,威望更高。
刘陵已经隐隐被称为常胜军中的第二人,因为第一人,自始至终都是他郭药师。
他郭药师不是更值得拉拢吗?为什么现在毅然决然地要反金?
夜色将领的时候,燕京东城区一如既往,而其他几个城区内,则是火光冲天,时不时传来惨叫声,平民们被一个个从家中驱赶出来,被金人当做猎物般射杀以为玩乐。
涿州军只占着一个东城区,在这里,同样有着钱粮和女人的赏赐,不过是从刘陵手中一个个发出,将士们先后领取犒赏,对着将军恭声道谢,但看着火光,听着那些惨叫声,不少人心里还是会不自觉地痒痒。
夜深了,勾栏里,不断传出哼哼的声音,外面还有很多人在等候,排成了队伍。
韩世忠看到刘陵在不远处坐下,呆呆看着那条队伍时,立刻不动声色地离开队伍,来到他身边坐下,取了一些食物递给刘陵。
“将军,您还没吃饭呢。”
刘陵看着食物,眼神微动,韩世忠犹豫了一下,缓缓坐在刘陵旁边。
“你怎么没去排队?”刘陵啃了一口发硬的干粮,问道。
“小的家中还有妻儿,再者,里面那些女人也都是可怜人,小人可以杀她们,但若是欺负她们,小人下不去手。”韩世忠义正词严道。
“还有,将军,”他不好意思道:“小人斗胆想跟将军请教,咱攻下燕京之后,还要做什么?”
“你为什么要问这些。”
“小人想学。”
“学了做什么?想做将军么?”刘陵笑着点了点他,“也难怪,不想做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
韩世忠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道:“小的是想成为跟将军您一样的人。”
他忽然又抬起头,有些局促道:“跟将军征战,比在大宋军中要好得多,小的,愿追随将军,绝不背弃。”
是我上一章末尾写的不大清晰吗,郭药师两个侍妾,出来的时候只提着一颗头颅,意思是留下了孕妇。
其他的不说,孕妇不能那个,真杀了被举报就得倒霉的。
第95章 直捣黄龙
一座城也是如此,建成的时候,威武宏伟,象征着新朝气魄。化作废墟的时候,那种残破和衰朽的感觉同样是无可比拟的,哪怕是坐在废墟上画一幅写生,也足以让后人一遍遍地看着画去思索。
刘陵则是懒得有那种雅兴,只是单纯坐在城头上,盯着城内的风景发呆。
他已经画完了这幅画,除了几个细节值得让他去斟酌,更多的地方无论是多粗糙,已经懒得再去修饰和查看。就好比是牛可以反刍,但人要是把吐出来的再咽回去,就只会觉得恶心了。
攻城靠的是金人出力,但他也是领着涿州军攻入了城内,城内的许多鲜血和杀戮,同样是因他而起。
做的时候,爽快,但做完了,却又觉得迷茫。
耳畔响起了叹息声,随即,有人在他身边坐下来。
几名兵卒都跟在旁边,刘陵挥挥手示意他们散开,头都懒得偏过去看一眼,随意道:“王相公。”
“刘将军。”
城头风大,王安中忍不住咳嗽一声,顺着刘陵的目光看去,看到了城内的火光,他苦笑起来,揉了揉脸,本能的想要说点什么,缓解一下这种尴尬。
毕竟,他名义上还是这座城的主官。
“平安回去之后,想来,刘将军凭着安定之功,封个侯应该可以吧?”说话先给对面捧着点,王安中还习惯性地用起了官场上的规矩,但刘陵摇摇头,道:“末将不敢。”
然后,什么话都没了,依然是沉默。
跟完颜氏兄弟,刘陵尚且需要表现出一些态度,跟王安中就没必要多废话了,双方原本的关系本来就一般,王安中现在想过来拾起一点情面.呵呵,晚了。
王安中还抻着脖子等下句,见没有了回话,自己思忖片刻也笑了。
“也是,本官现在也不配刘将军多说什么,但.倒是想问问,刘将军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不等刘陵回答或是沉默,他就补充道:
“我若为将军,下一步便是重图燕地,收常胜军之心,揽平燕之余威,未必不可封王。”
童贯伐辽的事,真正的大人物们都清楚,其实就那么回事,但却都很默契地没有主动掀起那一层盖子。
树无皮则死,他们若是没了脸面,那么就有其他人得死。
听着王安中半是疑问半是探询的话,刘陵忽然笑了,低头把玩着一根枯枝,“看来王相公很懂嘛,却为何落入这般境地?”
“还不是因为郭药师此贼毫无德行,说叛就叛!”
王安中被他一句话说的有些破防,顿时涨红了面皮。
“对,记住,哪怕回去之后,也要说是郭药师干的,是他逼迫你们,威胁你们,此贼不可不杀。”刘陵揽住王安中的肩膀,后者身体一颤,却没拒绝或是推开。
“老王啊,你呢,告诉我这次到底是谁的主意啊?”
“.既然知晓,为何还问?”
“我觉得很奇怪。”刘陵用那根枯枝戳了戳王安中的心口,轻声道:“他谭稹先前也是和童贯一起平方腊的,就算再急功近利,也得先把河北那边的权势人脉都接手过去。
你呢,才宣抚燕山,本身就是要主治地方笼络人心的时候,你们俩若是想要功劳,眼前就是,何必再急着去扒拉其他锅里的呢?”
听到刘陵的声音,王安中脸色慢慢变得骇然,他愕然看了刘陵一眼,毫不犹豫道:“便是我急功近利,亦是我妄自尊大胡乱行事,你不要胡说。”
他没说,但又像是什么都说了。
能让王安中不惜这般也不敢说出来的人,还能有谁?
刘陵微微颔首,推开他,继续看城内的风景。
金军在景州蓟州,宋军在涿州易州,燕京则是由刘陵和金军一同占据,如同形成了一个三角形,在其中间的,就是郭药师和常胜军。
燕京被破后,本应该立刻回防试图夺回大本营的郭药师,却压根没一兵一卒回来。
“东面急报!”
“北面急报!”
三方,几乎是收到了急报。
完颜两兄弟都默默听着,紧接着,完颜宗望拿过一张纸,呵开笔墨写了几张纸,封装后,唤道:
“张武。”
关了半个月,张武的脸比他更为瘦削,脸上还有淤青。因为完颜宗望是金人,所以狱卒时常对其打骂羞辱,是张武那时候拼命护着他,又把自己的饭让给完颜宗望吃。
被从大牢里救出来的时候,张武因为身体过度虚弱,一出来就昏了过去,立刻被金人送去救治,所以刘陵赶来的时候,根本没看到张武。
“身体好些了么?”
完颜宗望将信递给他,笑道:“城内有好大夫,你须得是好好调理,莫要坏了身子。”
“下官身体无碍,多谢都统。”张武施了一礼,默默朝外走,完颜宗望忽然想起来什么,道:“你把信给外面的人去送,你过来坐下,我想问你几句话。”
“都统但说无妨。”张武平静坐着,听完颜宗望问道:“你先前是刘陵部将,能否为我劝降刘陵?”
张武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道:“刘将军心如磐石,下官愚钝,难以说服。”
完颜宗弼在旁边接口道:“不管能不能,先去试试如何?”
“罢了。”
宗望看到张武脸色就摇摇头,挥手示意张武出去,他重新坐在椅子上,对着桌上的信叹了口气。
“怎么了?”
“到也不算太大的事。”宗望冷笑了一声,“郭药师把大半常胜军留在原地驻扎,约有一万五千多,而他趁夜色,自己独自领着四千精锐北上,看他的意思,竟是要北伐了。”
“北伐?”
完颜宗弼愣了一下,随即和哥哥都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