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刀是口好刀,随我燕地厮杀两年,现如今也给你了,老张,兄弟,我们还会再见吗.”刘陵声音越发嘶哑,用力握紧张武的手,哽咽道:
“我当初就是不要脸,就是背叛了你,我就是想活下去,我知道你心里怨我,现在你活着就好,老张,不知道我们以后还能不能再见了,你要在那边,你要开心,你要幸福,你别老那么倔强,你也要知道低头讨好”
刘陵絮絮叨叨地说着,张武深吸一口气,浑身颤抖着跪了下来,抱住刘陵的手,眼泪大滴落下,泣不成声。
“燕京城外若不遇将军,我无活路,涿州若无将军照拂,我岂能有富贵,金军营中若不是假借将军名姓,我也早就被金人射杀在雪地中。将军无数次以兄弟待我,我岂能不以恩主终生事之,将军,我愿意跟你回去,求你带上我吧.”
两个男人抱头痛哭了一会儿,刘陵抬起头,擦擦眼泪鼻涕,把手放在张武肩头,嘶声道:
“那你在金国境内的妻子怎么办?她对你好,你不想着她,就心里一横想要回来,我平日里是这么教你的?难道我现在是搁这装哭骗你回来么?老张,做人要有恩义情面啊!”
“我”张武词穷,低下头只有哽咽落泪。
哭了一会儿,刘陵拍拍他的肩膀,把他从地上搀扶起来,替他擦拭眼泪,“莫哭了,兄弟,咱俩都是找借口偷偷出来的,你赶紧把脸上身上收拾好,别让人瞧出来。以后若有机会,我打发人到金国去看你。”
“将军,那你”
张武泪眼模糊,在他的注视下,刘陵惨然一笑:“我被郭药师背弃,军中部下兄弟死伤过半,早已不成气候,现如今金人拿我说事,宋人不以我为意,我怕是没什么奔头了,你要好好活。”
“将军。”张武的手立刻握紧,把他拉到自己跟前,犹豫了一会儿,仿佛是下定决心,低声道:“我我曾在完颜宗望帐中,看到听到一些东西。”
他抬头张望了一下四周,低声道:“金人国内缺粮,往北榆州一带因为民间饥荒,已经屡次有人起事,所以金人那边国内应该是尽可能地索要钱粮,而并非土地,索要土地及常胜军等,皆是诈称,为的是多要钱粮。
完颜宗望军中粮官多次言说后方粮草难继,更兼平州同样没有平定,他占着景、蓟二州,钱粮负担沉重。
将军若是在宋人那边得以自主,不妨以此劝说他们,以钱粮为饵,说不定宋人那边会看重将军.”
两人各自回去,刘陵从地上捧起一把雪闷在脸上,捂住片刻后随即撇掉,整张脸被雪冻得通红,这样红着眼睛也不会被人发觉。
过了半个时辰,营帐里面终于有推桌动椅的声音,刘陵知道那些人大概今天完事了,捅捅旁边站着的快要睡着的宋将,后者哆嗦一下,慌忙站直身板。
郭药师掀起帘子走出来,看见站在外面冻得满脸通红的刘陵,轻笑一声,走到他面前时,低声道:“你倒是命大。”
“你说什么?”刘陵皱起眉头,好像没有听到。郭药师身子微微前倾,正准备开口说话的时候,眼前陡然一黑,刘陵收回拳头,然后对准他鼻子又是一拳,郭药师闷哼着后退一步。
刘陵正拽起拳头准备打出第三拳,身后陡然传来一阵巨力,被人狠狠一脚踹在腰间,朝前踉跄一步差点没摔倒。但幸亏他身体结实,硬生生挨住,顷刻间拔刀转身,刀刃横亘在那人脖颈上,只需要侧手一拉刀柄,转眼间就能血溅三尺。
月光惨白,照在完颜宗望脸上,他嘴微微张开,嘴里一口白汽遮住面孔,他也没想到这个穿着宋人将领反应能这么快。
“放肆!”
“放开都统!”
刘陵身边刚才站岗打盹被他戳醒的宋将猛然拔刀,但并非对准他,而是对着周围的金军,周围的金兵宋兵全都大骂着拔刀对准彼此,顷刻间剑拔弩张。
郭药师的常胜军兵卒落在远处,除了他和一名随从外,没人有资格到大仗前,他还蹲在地上,鼻血从指缝里流淌出来。
“刘陵。”
赵良嗣掀起帘子走出来,看了一眼被刀架住不敢动的完颜宗望,沉声道:“不可无礼。”
“嗤”的一声,刘陵收刀入鞘,完颜宗望脸上顿时涌起暴怒神情,刚要前进一步,刘陵眯起眼睛看向他,完颜宗望愣了一下,气极反笑,用辽话道:
“原来你就是刘陵,倒确实是有胆识。好好好,不过胆子这么大有什么用呢?”
他对着旁边头也不回地招招手,喊道:“张武出来!”
张武心里一颤,周围金兵分开,都看着他,他沉默地走到完颜宗望旁边,不敢抬头看对面那个年轻将军。
完颜宗望伸手搭在张武肩头,用手指戳了戳张武身上的甲胄,冷笑道:“你胆子再大,你手底下那千余马军,应当是攒了很久吧?本都统率军将其一个不剩全部射杀,曝尸荒野,任凭野兽啃咬。
还有这人,听说是你先前腹心,可惜,如今也早就归了咱大金,刘陵,你那么横,有屁用?”
“刘陵,不可冲动。”
赵良嗣盯着刘陵,他看到刘陵的手始终按在刀柄上,心里不安,连忙在完颜宗望身后沉声道:“本官看此事有些误会,刘陵莽撞,但完颜都统方才也不应当殴打他,如今夜深了,明日还有的谈,还请各自回营吧!”
“哼!”完颜宗望冷冷看了一眼刘陵,推开张武,大步流星地离开,周围金军也跟随过去,张武不敢看刘陵,也跟了上去。
“都把刀收起来,”赵良嗣环顾四周,紫色官袍在火光下,显得有些发灰,他骂道:“一群不晓事的,就知道拔刀,这国家大事你们也能拔刀砍掉吗?下次再让本官见到你们胡来,一个个全都拿下,军法处事!”
宋兵们低着头,各自收刀,刘陵捂住腰,对那宋将低声说了句多谢。
“本将王禀,字正臣,刘将军方才当真是神勇。”
刘陵腰间越发疼痛,赵良嗣也走过来询问他是否有事,又派人去寻大夫,让刘陵赶紧回去休息。
韩世忠和几个亲兵走过来,搀扶着刘陵回去,又让他先躺下,过了一会儿,刘陵听到帘帐掀起的声音。
刘陵正眯眼忍痛,脸上忽然一暖,紧接着满面香风,猛然睁眼的时候,耶律余里衍正蹲在旁边,满怀忧虑地看着他。
“将军怎么了?”
“把你带回家,所以被你丈夫打了。”刘陵哼了一声,耶律余里衍眼里闪过一丝愤愤,抬起白嫩小手覆在刘陵嘴上,恨道:“他才不是本宫丈夫。”
她微微俯身,凑到刘陵耳边,轻声道:“你才是。”
刘陵忍着腰间疼痛笑了起来,耶律余里衍忽然捧住他的脸亲了一下,然后站起身,慢慢解开一条衣带,刘陵微微摇头,道:“他踹我腰上,现在疼得很,你别乱动。”
“本宫先替你上药。”
耶律余里衍慢慢替他脱掉一点衣服,又怕刘陵冷,把火盆挪近了一些,刘陵皱眉忍受着,感觉她的手指擦在腰间,有些冰凉,然后小心地裹上干净布带。
“殿下也会这些?”
“先前跟族中嬷嬷学过一点,能让将军舒服些,本宫就很高兴了。”
上药包裹好后,耶律余里衍替刘陵盖上被子,到外面说了几句话,然后又回来走到床边,慢慢掀起被子。
刘陵看了她一眼,有些无奈:“我腰疼动不了。”
公主卸衣脱袍,小心地跨坐上去。
“刘郎且先躺着就好,妾身来动。”
她趴在刘陵胸膛上,在他脖颈嗅了嗅,对着耳垂轻轻吹起,吃吃笑道:“那个天杀的完颜狗,就在外面的营帐吧?”
妻子对老王说,我丈夫就在家里睡觉。
刘陵深吸一口气,察觉到他身子微微颤抖,公主满意的笑了。
金军帐中,完颜宗望还因为刚才的事恼火,一杯接一杯。
将军帐里,两道身影上下颠鸾倒凤跪躺着,一下接一下。
外面风雪声响,辗转如呜咽。
良久,
刘陵看着趴在胸膛上的公主,满脸红润,如春水滋润过的桃花,他嗫嚅一下嘴角,声音嘶哑:“疼”
第87章 食必求饱
北地似乎常年都是寒冷天气,三月的时候,京城那边已经春暖花开,春意浓的像是一口气呵开了无数胭脂,无数馨香里,带着一层虚浮的华丽。
韩世忠叹了口气,将冰冷的肉干和风雪全都咽进肚子里,在外面老老实实地站岗,当他不知道第几次活动已经冻僵的身体时,天边已经渐渐放出一抹均匀的白,如芝麻糊的边角处不断出现白浆。
身后帘子掀起,刘陵捂着腰走出来,勉强活动了一下身子骨,韩世忠听到他身上传出骨节的咔咔声。
“将军,小的催人去送饭来。”
“你守了一夜?”
刘陵拍拍他的肩膀,打量着说话时都冻得哆哆嗦嗦的韩世忠,然后把自己的大氅脱下,披在他身上,“回去睡吧。”
腰,依旧还很疼,但是在经过昨晚的运动后,似乎缓解了一些。刘陵的心思被疼痛勾走了片刻,抬头看见远处越发显出苍白的天边,心里想起了自己昨晚横刀架在完颜宗望脖颈上的一幕。
若是
历史,会不会彻底改变?
刘陵舔了舔嘴唇,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大金少了一个完颜宗望,也还有无数能打的精兵猛将,但大宋没了他刘陵,啧,那结局依旧不会更改。
和谈还在继续,双方这次开始摆出各自的价码,不再仅仅是像第一天那样单纯是为了喷而喷,各自都开始放马标价,但郭药师这头野马,则是暂时被搁置在一旁,如同西餐饭后吃的甜品,单纯是当个添头。
郭药师和常胜军,金人是看不上的,对于宋人来说,他们先前在郭药师身上灌注了不少心血,哪怕是整,也得把先他弄回手中再来整他。
金国那边的使者应该是一直稳稳掌握着节奏,因为当中午的时候,赵良嗣走出来吃饭,看见刘陵时,示意他跟着自己一块走。
去岁他们一同入京时,赵良嗣还很客气,现在客气只余三分,更多的,是一种身居高位的淡然气度。
两人落座后等着饭菜送来,赵良嗣看了他一眼,笑道:“听说刘将军夫人有了身孕,本官理应祝贺,只是出来的急,却没来得及带什么礼物。”
刘陵正要开口回答,见赵良嗣解下腰间的那一块玉佩,走过来,轻轻放在刘陵面前。
玉佩的质地很好,应当不是低廉之物,刘陵时常会拿些玉器珍玩送给其他人,眼力也练出来了一点,看得出来是好东西。
“末将,替夫人多谢.”
“此玉先前是一位辽国贵人的玉,所以,还请代为呈递给公主,至于说将军夫人的礼物,本官回去后,会派人送来,补上。”
玉,给公主。
这是赵良嗣的话,某种程度上也可以代替宋人。
刘陵的神色没变,但当他抬眼看过来的时候,赵良嗣分明感觉自己身上居然微微有些战栗的感觉。
虎躯一震,纳头便拜,或者释放出杀意,迫使无数人跪地,都像是戏文里为了吹捧才唱出的话,但现实里,当你站在九层高楼上俯瞰,周围没有任何防护,周围高空的风吹来,正常人都会无法控制地害怕。
人的威势是可以养的,赵良嗣数年谋臣,身居大宋庙堂而不倒,如今官居高位,早就养成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气度,但现在,刘陵平静地看了一眼玉佩,伸出一根手指将玉佩推回,赵良嗣看到这一动作时,不由得气息一滞。
“公主的头面脂粉都由末将供奉,自是不必再送这等东西去伤她的心,赵公,此玉乃是良玉,她生受不得。”
官儿,他没杀过么?
辽人的太后都能一箭杀之,你一个辽人出身的在教我做事?
赵良嗣沉默片刻,收起玉,颔首道:“私自馈赠殿下礼物,是本官孟浪了。”
他回去坐下后,脸上没有半点被拒绝的懊恼,反倒是饶有兴致地问道:“蓟州之事,到底是怎么回事?朝堂上说的不清不白,刘将军是亲历之人,想来是知道底细。”
“郭药师与金人私下串通,以不可交出张觉为借口,意欲坑杀燕山府宣抚司官员们及末将这等忠于大宋的将领,然后举燕地降金!”
这是和时立爱商量好的说法,毕竟郭药师先前采纳刘陵的“计谋”后,做的一系列事情都需要慢慢发酵,万一金人来了,他就是金人的狗,万一金人没来,他也能立起忠于大宋的稳固人设。
就等于是举着一个屎盆子在自己头上,然后对其他人说若我骗,我就倒下去。
然后刘陵的举动,等于是摁着郭药师的手,帮他满满倒了下去。
“果然如此么”赵良嗣轻轻叹息一声,摇摇头:“大宋何曾亏待于他,没想到竟是这般人,刘将军,以后一定要记住天子恩德,万万不可再效仿某些人啊。”
赵良嗣很喜欢说一些让人似懂非懂的话,带点官腔,带点神神叨叨,而且刘陵清楚,这厮最厉害的并非谋划,而是口舌,当年凭着一张利嘴入宋,硬生生走到了今日二品官的位置。
这让他想起了时立爱那个老家伙,不过和赵良嗣不同,这老家伙官身尽无,也只剩下一张嘴了。
“赵公,和谈几时结束啊?”刘陵是有资格问的,毕竟已经有口风传出,他很有可能会继承先前郭药师在燕地的位置,而且还有辽国公主的加成,宋人也会松开一点绳子。
“难。”
赵良嗣叹息一声,士卒走进来送饭,在两人面前放下食盒,将热气腾腾的饭菜端出来,赵良嗣看着饭菜,若有所思地问道:“听说先前谭宣抚克扣钱粮,刘将军,你实话与我说,涿州到底缺粮缺到了什么样子?”
“回赵公的话,今年开春后,涿州城里面应该就能易子而食了。”
赵良嗣:“.本官会去细查的,不过你放心,本官会立刻派人回去催促,再给你运一批粮来,只是,不知道你到底要多少,也该有个数目吧?”
一边说一边吃饭,赵良嗣碗里的才消下去一点,抬头看时,发觉刘陵已经吃完了饭,正在夹菜,不由问道:
“刘将军很饿么?”
刘陵笑了笑,回答道:“赵公放心,末将生来肚大,来多少都吃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