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头看了一眼儿子，后者正慢慢地练着字，刘陵眼前恍惚间已经看到了儿子成年后，穿着跟自己一样的黑色衮服，坐在朝堂上，听着群臣山呼万岁的场景。
自己还年轻么？
风声渐起，韩世忠在殿外等候的时候欣赏了一下宫中景色，他这辈子都没去过大宋的皇城，更不用说什么宫中，再加上这几年全都是在大汉掌兵，对故国的所有想法早已随风散尽。
没什么好留恋的。
“臣韩世忠，拜见主上！”
“起来吧。”
刘陵看向他，不等他开口，韩世忠就主动道：“长城张武派人回报，金人已经私底下积蓄兵力，准备彻底平定国内叛乱。”
抛开现在狗啃一样的局势不谈，金国疆域面积还是很庞大的，再加上连年饥荒死的人已经很多很多，金国现在反而能喘过一口气，不用再去背负庞大的人口压力。
再者，就算是叛军和民变极多，等金人一个个碾压过去后，大部分人至少能在短期内安定下来，不敢再闹乱子。
先攻金国，再攻西夏，南征大宋，刘陵把周围锤了一圈，到头来，目光再度放回到金国身上。
“还有.北安州种师道有了个小儿子。”
听到这话，刘陵也忍不住笑起来，微微颔首：“孤之后会派人送去贺礼的。”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韩世忠言语明显的比以前还要谨慎许多，一问一答有板有眼，反而显得生疏了不少，刘陵对此并不意外，谈了一会儿事情，便示意韩世忠离开。
“臣告退。”
殿内恢复了安静，童贯缓步趋入，对他汇报道：“高丽使者说，希望能在今日黄昏前求见主上。”
高丽人大概急得很，他们国内情形一天天的全是不稳定因素，现在靠着那点兵力和几场胜仗的影响才能勉强维持住局面，若是北方李资谦得到了半点优势，南方的王氏高丽就要凉了。
因此在得到刘陵的首肯后，那些高丽使者几乎就要天天过来问候。
“这些高丽人，啧。”
刘陵有些不耐烦道：“钱粮，船只，什么都给过来，却想要空口白牙地讨要兵力，今日不见他们了。如果他们敢过来，就让人全部丢出去，最好，要让金国使者看到。”
“奴遵旨。”
金国朝堂上下大概也清楚了刘陵的套路，知道国内不少叛乱和民变都是刘陵让人煽动起来的，但他们对这种搅屎棍一样的战术毫无办法。
如果这是在异国土地上，金人铁骑自然是能肆无忌惮地碾碎一切不和谐的声音，可他们国内就如同大宋一般千疮百孔，再打压下去，只会不断消弭金国朝廷对地方的控制力。
当一个地方七八成以上的平民百姓都不服你，你派几个官员和数百兵卒过去有什么用？
同时，金国国内的流民现象依旧严重，往往都是向南流入长城境内，现在北安州和松亭关一带驻扎了大量骑兵，很多时候都会主动接应流民入关。
对此，金人自然也是敢怒不敢言。
完颜吴乞买找不到对付燕人的办法，毕竟开头那几场仗输的实在是太要命，那时候明明是稳赢的局面，却一场又一场地大败，以至于伤筋动骨，再到现在的积重难返。
燕人组合拳的地方就恶心在这里，双方势均力敌的时候，他们根本就不会主动进攻，一定会想尽手段消磨的心气和兵力，等他们占据绝对优势的时候才会立刻出兵。
八月，夏日炎炎的风早已微弱，取而代之的是早秋的凉意。
田埂上随风起伏的庄稼随处可见，眼见得终于是一个太平的丰收年岁。
官道上，一小队骑兵正策马飞奔，越过一道商队，急匆匆地朝着东面赶去。
平州海港。
这儿今日人流如潮，平州主官张敦固穿一身紫色官袍，缓缓走上搭建好的高台，伸手从旁边的小吏手里接过火把，点燃了安放在他面前的一支一人多高的大蜡烛。
这种蜡烛谓之“平安烛”，据说点燃后能有上达天听乞求平安的功效。
随着平州靠海的地方兴建起了一座海港，出海前点一根平安烛的习惯也渐渐流传甚广。
寻常人家买不起大的蜡烛，往往就用小的去替代；而不少富商也从其中看到了机会，意识到朝廷接下来的政策肯定是想推行海商，不少人都选择把身家投入进去。
因此除了官府的平安烛外，也能看到许多样式比官府那里更精美的巨大蜡烛。
“诸位。”
可惜这个世界还没出现话筒，要不然标准流程就是张敦固拍拍面前的话筒，咳嗽一声，巨大的嗡鸣声把众人的注意力拉回他身上。
“肃静！”
“安静一点！知州要说话了！”
士卒们不得不在上官的命令下去维持秩序，张敦固扯着嗓子喊了几句话，最终无可奈何地骂了一句，看向身边站着的男人。
耶律大石摇摇头，道：“无妨。”
“这儿肯定有不少金人的细作。”
“本就是为了做给他们看的。”
耶律大石回答道。
张敦固默默思索了一会儿，他抬头看向海港的方向，大量的船只汇聚在港口中，当地的巫师已经提前“预测”过海上风浪的时间，虽然中高层将官根本没人信这一套，但底层士卒听到他们的话后还是比较安心的。
说到底，这次航行的距离太远，没人心里能完全有底气去说这次肯定不会出问题。
“等离开平州后，咱们依旧是一路向北，等抵达故辽中京道的时候，沿着莱州锦州等地补充给养，最后才是一路往东，抵达高丽国内，那边会有人接应咱们。”
“海上风浪大，比不得路上安稳、”
张敦固摇摇头：“下官倒也佩服您真的敢带兵去这一趟。”
“大汉以军功为最。”
耶律大石叹息一声。
“韩世忠平草原镇河北，梁和李良辅平夏，曲端等人则是带兵攻宋，我呢，虽然四处都混点功劳，但毕竟没有一桩功劳是能单独拿出手的。”
他顿了顿，道：“我去这一趟后，眼前汪洋千里，定将成为大汉疆土的一部分。”
第294章 年岁丰饶
等消息传回金国朝廷后，完颜吴乞买当即意识到燕人极有可能想在高丽打开局面。
“不过.也未必是高丽。”
有人当即反对道：“之前中京一战，咱们本以为燕人要猛攻松亭关，没想到他们却在锦州登陆；然后咱们又以为他们要奔袭中京直奔陛下，但谁又能想到，他们硬是稳扎稳打，回头啃掉了松亭关。
燕人勇猛，刘陵更是枭雄之辈，怎么可能会把兵卒送到万里之外去帮高丽人？”
最简单的办法就是从利益角度揣测燕人举动的意义，既然要出海，那么他们的目标无非就是那几处，除了高丽外，燕人也有可能是想复制先前锦州登陆之战，想要配合金国国内的叛军打开局面。
众人争论不休，很快又有人问道：“有没有可能，我是说假如，万一他们是故布疑兵，实际上还是想要南下去攻宋呢？”
场面顿时安静了许多。
宋国内乱，金人坐在家里听消息听的流口水，如果他们的边境靠近大宋，那金人早就再次磨刀霍霍引兵南下了。
多好的机会啊，可惜毗邻宋人北疆的是汉国，以至于他们只能远远看着这块肥肉流口水。
燕人如果从平州海港开始沿岸南下，往南一路到河北，全都是燕人的势力范围，说不定还真能打宋人一个出其不意，然后，进一步吞下河北全部州地。
完颜吴乞买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头，开口打断这些人的谈话，问道：“那，咱们大金，现在能做什么？”
场面顿时全部安静，死寂里，透露出的是一股浓浓的无奈。
咱们能做什么？
要是蓟州还在手里，大家这时候就能直接南下燕京，
要是长城还在手里，大家这时候就能越过长城劫掠燕地，寻找机会破局。
要是草原还在手里，大家这时候就能兵分两路，想办法从草原打开局面，骚扰云中北方。
但三处要地早已全部丢失，大家觉得明明就是照着以前的思路来，但结果每次都是燕人赢麻了，金国也输到了眼前这个地步。
“国内的动乱，现在要全部压住，再乱下去，咱大金就得乱没了。”
完颜吴乞买读过很多书，他深刻知道，在史书上，历代导致国家二世而亡的君主都会被钉死在耻辱柱上。
“允许民间赎身和销去奴籍，这事从几年前就吩咐要办下去了，但在座有些人，却是明知故犯！
更有甚者，依旧在私底下划分田地，强迫平民为奴，公然触犯朝廷禁令。”
完颜吴乞买看向底下一众臣子，冷声道：“朕夙夜忧叹，每每想起国中如今情形，总觉得对不起先帝，那你们呢，有没有想过？不要总是问朝廷给你们做了什么，要想想你们给朝廷给国家做了什么。”
场面一片安静，但很快，就有人不满道：“陛下，我等父兄都是跟随先帝一路征战过来的，如今国内情形至此，我等也都是尽心尽力了。可现在朝廷连俸禄都发不出来，咱们都是有家眷要过日子的.”
说话的，是一个女真贵人，相比于投降过来的辽国官吏将领，女真人明显不如他们守礼。
完颜吴乞买践祚之初甚至还发生过大家伙把他这个皇帝拖下龙椅惩罚的事，当时完颜吴乞买偷偷拿了国库里的一点钱买酒喝，丞相便带头领着群臣惩罚皇帝，惩罚完之后，大家才一起磕头请罪。
这种事，在中原历朝历代都是不可想象的。
上次开战后，汉王率军北伐大捷，金人损失了海量人口和土地，同时也丢了跟燕人商贸的资格，燕人设置在边关的几大榷场全都关闭，使得那一年提前准备进行买卖的金国商人全都血本无归。
金国商人，背后几乎都是女真权贵，前期习惯了和燕人做生意时的利润，现在燕人一断供，这些女真权贵就天天闹得完颜吴乞买不安生。
现在有人带头，朝堂上原本被完颜吴乞买训斥到不敢吱声的那些人也跟着吆喝起来，偌大朝堂上当即如同菜市场一般混乱。
完颜吴乞买气的实在没办法，想要拂袖而去，站在底下的几名女真权贵眼疾手快，伸手拽住他的龙袍。
“陛下，大家锅里都没米下锅了，今日你得有个说法！”
“今岁丰饶，诸位都可以过个好年了。”
刘陵坐在龙椅上，他不是很喜欢这种硬邦邦类似于床榻一样的座椅，又临时让人加了副手，放了些软垫，坐起来才舒服些。
“今后，定每年正月初一为春节，免除当月燕京所有赋税，涿州从明年开始，永不加税，有涿州城户籍者，全家免税。”
“今年过年时，四品以上官员，赏赐五百贯钱货；四品以下，赏赐三百贯；六品及以下官员，人均赏赐之物，依次酌情递减，称为年货，全都由孤私库出资。”
国相韩当即出列，沉声道：“主上仁慈，臣替诸位同僚多谢了，但年货所需，只需尽个心意即可，何须那般奢靡铺张？”
第一条减税免税的政令也不过是施恩于燕京和涿州两处地方，但第二条年货赏赐之举，却是涉及到燕云乃至于现在所有属于大汉掌控的地方，那官员的人数可是海了去了，往少了说也得十万贯打底吧？
而且听刘陵的意思，是想把这事做成定例，以后每年都发。
万一以后出现冗官问题，那这笔钱的耗费只会越来越多，成为一个无底洞。
“这钱，反正是孤的私库出，不妨事，国相就不要多虑了。”
“臣，请主上三思！”
韩已经感觉到身后传来了好几道不满的目光，但他现在还是高声道：“大汉开国不过二年，处处都要钱粮增补，不妨先苦一苦臣与诸位同僚，大家都是做官的，想来都能谅解朝廷的苦处。
现在大汉国内仍有许多荒芜之地，有不少饥馑之民，臣以为，若真要赏，最多只可以五年一次为期，其余时候，当以国中百姓为重，不可在朝廷大兴奢靡之风。”
韩说完话后，居然还回头看向百官，问道：“诸位说，是不是？”
“.臣附议！”
“臣附议！”
就算原本对韩没意见的朝臣，这时候也在心里骂他。
你自己想要装清廉，但大家伙谁会嫌钱多？
眼见着没了一个收益，但群臣还是对着刘陵躬身施礼，高呼附议。
“就算是苦一苦孤，也不能苦了大家。”刘陵叹口气，道：“但国相既然这么说了，孤也不好不从，这样吧，原定赏额，全都提升两倍，但此后只能五年发一次，全都从孤的私库出钱，就从今年开始。”
当即，群臣再度躬身施礼。
“主上宽厚，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