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宋末年做藩镇 第161节

  “额多谢大官人赏脸。”

  茶博士是个老者,在官道上开茶肆,走南闯北的人见了多了,看过亡命徒,也看过大官儿,但他没见过像面前男人这样.长得明明挺好看,有自己年轻时的风范,但浑身那气势

  曾经有十几名差役押送着两名死囚经过他这儿,据说是山上杀人如麻的“山大王”,下山寻娼妓玩乐的时候被人抓住,要送到州城里去杀头。

  听说那俩死囚还吃过人心,茶博士看到那两人后,一连做了三日的噩梦。

  现在看到这男人,哪怕并不知道对方的事迹,他却忽然有一种今晚要做噩梦的预感。

  他咳嗽了一声,在刘陵面前坐下,紧接着下意识伸出手,准备倒茶,但随即又反应过来自己才说过要给对方沏好茶,一时间慌了神,又忙不迭地收回手。

  刘陵看到对方窘迫的样子不由得笑了笑,开口问道:“在延州过日子,困难么?”

  “还还行。”

  茶博士浑浑噩噩的回答道,刘陵笑着从对方手里接过茶壶,给自己倒了一碗凉茶,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

  就在这时,茶肆内院里面帘子掀起,一个少女站在帘子处,模样还算俏生,身材脸颊都有些瘦削,可笑的发髻里插着一只木簪,穿着一身不合身的青色布衣。

  她没想到外面一下子来到这么多披甲的兵卒,吓得脸色苍白,但看见自己爷爷正坐在一个披甲大汉对面时,她又鼓起勇气,走到刘陵身旁,用大宋官话低声道:“爷,茶水已经备好了,可还要用点什么?”

  “这是小人的孙女,样子丑陋,让大官人见笑了。”

  茶博士站起身,眼神示意,轻轻推了一下少女,后者怕自家爷爷遭殃,硬是站着不动。

  以往大宋差役兵马过来的时候,他都不敢让孙女儿出来,何况现在对方明显不是宋军。

  应该是近年来四处都在传的北地汉人。

  嘶.那可比自家兵马还凶哩。

  刘陵看着他们无声争执的样子,不由得叹了口气,道:“放心吧,我就是说两句话,讨口水喝,我大汉兵马,不抢东西的。”

  不抢?

  茶博士满眼不信,韩常这时候拿着钱走进来,狠狠瞪了他一眼,茶博士慌忙低下头,回答道:“小人信的,真信的,这些大宋的地方差役军兵都是抢惯了的,大官人您想来是汉军里面的贵人吧?

  小人早就盼着汉军过来了!”

  刘陵又喝了口茶水,示意韩常坐下,紧接着又从他手里接过一把铜钱,茶博士看到过,连忙道:“大官人远道而来,小人合该做东,请杯茶水不算什么!”

  刘陵摇摇头,在桌上放了一贯钱,紧接着又看向茶博士的孙女。

  “她会说你们宋国的官话?”

  茶博士心里一紧,赔笑道:“小人这里南北人都有,她自小在这儿听多了,什么杂话都会点。”

  “延州的税重么?”刘陵忽然移开了话题。

  茶博士渐渐放松了一些,指着自己的孙女,道:“小人孙女儿的爹,小人的儿子,两年前被官府征调去大军里面做民夫,音讯全无,本来还有点盼头,可去岁有个乡人送了口信回来,说他死啦!”

  “哦?”

  刘陵追问道:“征调去哪路大军了?”

  茶博士红了眼睛,低声道:“说是北伐的大军”

  北伐

  那不就是死在燕地了么?

  刘陵没再说什么,喝了一碗凉茶后,他在桌上又放了些铜钱,紧接着,又拿下自己惯常把玩的玉扳指,示意少女伸出手,把扳指放在她手心里,道:“留给你做个嫁妆吧。”

  茶博士哪里敢让孙女收这个,刘陵站起身,道:“孤给你的,就好好收下。”

  孤?

  茶博士愣了一下,眼里露出骇然,他以为这男人最多就是个将军什么的,可是,若能自称“孤”的话,似乎

  “你啊,以后改改做事的性子。”

  刘陵走出茶肆,伸手搭在韩城肩膀上,笑道:“你卸任后,那两个燕人出身的副将都写信来告状,其他的事还好说,可这抢地方平民百姓的事情,以后,绝对不准。”

  韩城打了个寒颤,连忙回答道:“末将明白,只是”

  “只是什么?”

  “末将在伪金军中做事的时候,那时候只要打仗,不管是女真、突厥还是汉人之类的,战后都能抢到很多东西,所以打仗的时候就敢往死里打。

  末将不是说觉得大王不对,就是”韩城组织了一下语言,有些疑惑道:“大王平日里管的这么严,但是只要这种口子一开,底下就再难管得住了,而且如今是远征在外,大王又准备如何提振士气呢?”

  刘陵懒得过多回答,抬手一巴掌拍在韩城后脑勺上。

  “你听话就是了。”

  在战场上率军厮杀十个来回的韩常,被汉王两巴掌打的像鹌鹑一样,缩着脖子翻身上马,跟在他身后策马离开。

  “燕北来信了。”

  刘陵最后开口道,在韩常微微变化的眼神里,开口道:“你父亲韩庆和带着一万多兵马和六万多流民来降,等这次大捷回去后,应该就能在燕地看到他了。”

  “我父亲”

  韩城脑子不蠢,他思考着这背后的意味,片刻后脱口而出道:“莫不是金国出了什么事?”

  刘陵嗯了一声,不紧不慢地揉了揉战马的鬃毛,淡淡道:“完颜杲死了。”

  菊花飘落的季节,正符合古人口中“秋高马肥宜出战”的交战时机,所以谭稹一上任后就急切命令各部兵马准备出战。

  他因为几年前的“张觉事件”后落马,又因为后来童贯上台,后者又朝他身上狠狠踩了一脚,谭稹早没了命根子,童贯的那一脚则是差点没把他命给踩掉。

  好在他命大。

  赵官家被群臣弄得焦头烂额的时候又想到了他,于是在梁师成的推荐下又启用了谭稹。

  赵官家的情况倒不是没人可用,是没人敢用,朝堂上王黼和蔡京天天领着两帮混账朝臣吵得不可开交,如若能判别谁在故意捣乱就好了,但赵官家心里也清楚王黼是什么货色,蔡京说的话又时常很有道理,头疼之下,只得又用宦官去带兵。

  或者说也不是带兵,只是去做监军和名义上的主帅。

  赵官家想法其实还说得过去,因为张孝纯“珠玉在前”,他怕河东那些帅臣有样学样,该有的制约和监视还得是有的。

  但谭稹心里想的是要抓住权柄,怎么可能甘心去前线光看不上手,因此一到河东就直接下令四方兵马围堵汉军。

  头顶调动频繁,感受最深切的还是中低层将士。

  吴骂骂咧咧地走进自己的营帐内,弟弟吴正坐在里面,后者是低级军官,没资格去参加兄长那种级别的军议,看到兄长这幅模样,他不由得好奇问道:“这是怎么了?”

  “顶头上那些官儿是吃粪的么?”

  吴坐在自己营帐里,旁边又是亲弟弟,不怕传出去被人听见,直接骂道:“原先姚大帅和河东那几个定的策略就不错,汉军是孤军在外,这儿是咱们的地方,宁肯被汉军夺走几处州地,也要慢慢消磨掉他们的锐气。

  可今日,上头却说咱们要主动出战!”

  “主动出战好啊。”

  吴还没察觉,兴奋道:“让燕贼好生知道,这是咱大宋疆土,让他们走着过来躺着回去!”

  “兄长,”他有些急切道:“我也想去,你帮我走走关系,让我多带点兵,兴许今年年底的时候,还能再挣个官身呢!”

  他倒不是莽撞,前日他跟哥哥说话的时候,哥哥那时候兴致很高,告诉他说这次出动的兵马就算没有二十万,也得有七八万人了。吴心里寻思着:

  七八万西军围堵小几万汉军,还不是手拿把抓的事?

  吴一巴掌拍在弟弟头上,厉声道:“混账,那是汉军,不是咱们往年说的方腊宋江那种贼兵!”

  “汉军怎么了?他们也是人啊。”

  吴有些不服道:“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看谁最后能站着,打仗厮杀还能怕他怎的?”

  “你给我记着,”吴按住弟弟,轻声道:“真要正面跟燕人杀起来”

  他深吸一口气,道:“你要是做逃卒,哥哥还能护着你,帮你遮掩,但若是正面厮杀,哥哥都不敢说自个能活着。”

  、

第262章 反复横跳

  当汉军的进军速度放缓甚至是彻底停滞下来后,以往那种因为战争顺利而高涨的士气也同样在不断降低,哪怕汉军现在依旧是兵强马壮,但他们也都是人。

  花在春日绽放,夏日盛开,秋日调令,冬日准备开始下一个轮回,这是天生地养的规律。

  但人是没有规律可言的,譬如行军在外,任何情况都有可能出现,相应的,底层士卒的心气也就不好把控。

  尤其是五路大军里面有一路是彻底由夏人组成的军队,里面的夏人士卒已经习惯了打草谷,他们想要把宋人当成牛马一样肆意奴役屠戮,但每一次攻下城池后,汉王的命令永远是不准!

  如若说那城池不是他们攻下的也就罢了,可他们拼命攻下的那几座城池,凭什么不准他们抢?

  宋夏之间从来就不存在什么睦邻友好,夏人开国之初就像狼一样从大宋身上撕下了一块肉,往后的百余年内,更是以打草谷为名,不断地对大宋西北发动一次又一次的“打草谷”。

  奴役,屠杀,将男人作为奴隶,把女人拖进自己的营帐。

  这些跟随李合达一同进入大宋西北之地的夏人们,无比迫切的想要复刻自己祖先的荣光,让懦弱的宋人发出哀嚎惨叫,光是想想那种场景,他们就兴奋的不能自已。

  在这个时代的军队里,这种情绪其实很普遍,也很常见,将领们纵兵劫掠维持士气也很常见,但这不对。

  如果说要彻底改变这个时代,刘陵一辈子都做不到,但以他现在的地位,可以对一些他看不顺眼的事情说不。

  即将到九月末的时候,宋人大军已经从四面八方涌来,但刘陵还在延安府境内优哉游哉地围城和“整顿秩序”,但悠闲只是汉王的心态,底下的将士还是不可避免地感受到一阵紧张。

  中午刚吃过饭的时候,时立爱来了。

  “河北与宋国朝廷暂且议和,河东的三路西军里面有两路调动,除了种师中那一路兵马外,另外两路,合计四万多宋军应该都来了,咱们脚下永兴军路,还有旁边秦凤路的宋军也全都出动了。”

  大宋,这次终于将罗网套在了汉王的头上。

  但刘陵只是轻笑一声,道:“他们居然这时候还在忌惮种师中。”

  “臣其实也很疑惑,大王这次为什么不带种师道过来,这样的话,西军里面的反抗力度会削弱大半,利于我军速战。”

  打仗一定要打快战,刘陵几年前带兵一路横穿大漠一路打到兴庆府面前就是一很好的例子,哪怕是他沿途在不断地烧杀抢掠弥补军需闹腾动静,夏人那时候的反应也仍是极其仓促无力,就好像是一把刀切开了黄油。

  有种师道帮忙的话,刘陵或许就能在大宋复刻先前的那一战,一路打到河中府和京兆府,震动宋人全国。

  但这时候,他摇摇头,回答道:“长安早就不是当年的长安了。我看过一些记载,大宋开国之初,他们的皇帝和臣子还商议过要将都城迁到关中,但后来就被搁置了。

  哪怕是现在,宋人虽设立了京兆府和凤翔府,但也不过是承接唐末旧制,所以打大宋的京兆府和打夏国的兴庆府,两者意义是不同的。”

  时立爱思考片刻,脸上出现了一丝明悟。

  “战争,是政治的延续。”

  刘陵说道:“如果开战就能攫取利益,那我从不曾犹豫,但有些东西,不是打一两场仗,攻下一两座城池就能决定的。”

  他站起身,露出挂在身后的舆图,在上面,已经用朱笔标注了几路宋军的进军路线,可以清楚看出来,他们的目的绝对是把汉王这支军队卡死在延安府境内。

  “只可惜,打仗不像下棋那样,四个角堵死就能吃掉一颗子。”

  刘陵脸上露出一丝讥讽的笑容,淡淡道:“跟他下棋的,是本王。而他敢落几颗子,本王就能吃几颗子。”

  天气和煦,晴朗的天空中早就没了半分暑气,在河东养精蓄锐的西军已经开始大规模返程,沿途还糟蹋了不少田地。

  宋军多少有点人憎狗嫌,除却少部分军纪严明的,不少军队在过境时都喜欢顺手抓摸一把,名义上的主帅已经成了谭稹,没把儿的太监向来不在乎这点小事。

  而军中那几名帅臣其实也是不得不听他的话,说到底,他们只是地方官,随时都会被朝廷收掉职权;谭稹背后则是官家,谁傻了吧唧地会试图跟官家扳手腕?

  仗怎么打,兵怎么带,谭稹自以为是会的。

  “本帅也曾率军在河北弹压过民变,呵,如若让本帅坐镇大名府,总不至于让张孝纯平白做大。”谭稹坐在太师椅上,冷声道:“梁方平是个废物,事后朝廷必然会严惩,希望诸位引以为戒。

  不过么,只要这次大捷,打掉北虏的心气,咱大宋也就能顶天立地站起来了。”

  这话其实也是不得不说,无论是谭稹还是底下几名帅臣都明白大宋如今已经到了何等境地,童贯北伐失利,使得两河精锐尽丧,现在就算能拿出同样数量的军队,质量上肯定跟以前没法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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