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者站着不动，轻声道：“去吧。”
李仁孝有些不知所措，他的视线从自己母后转移到那些穿着绯色官袍的文臣身上，后者大多面容冷漠苍老，不像是平常那些一看到他就笑起来的漂亮宫女姐姐。
他慢慢转过头，看向坐在面前的男人，后者穿一袭肃穆的黑色王服，腰间镶云纹，胸口和肩头则是绣着一条蟠龙。
气势，如山一般压过来。
小孩子的感觉是很敏锐的，他或许分不清事情的善恶，但能清楚感觉到一些事物的存在。
因为地位权势高低，成年人很容易对一大人物产生臣服或是敬畏的心理，但对于孩子来说，真正能让他们都觉得害怕的人，那就是实打实的气场震慑了。
刘陵只是平静的看着他，等他开口。
两岁大的孩子，早应该会说话了。
李仁孝第一眼，就觉得这个男人让他很畏惧，很害怕，他握紧了小手，有些局促，但自始至终抬着头。
他在宫中看到的人，一般只有嬷嬷和宫女，哪怕是在军中，也是这些女人来服侍他，没看到过成年男子，毕竟，他的“爹”在他一岁时就死了。
面前这个男人只是用眼神，就让李仁孝幼稚的心里涌起一种和看到那些女人明显不同的感觉。
恐惧，臣服，膜拜。
他又想起了母后刚才的眼神，犹豫了片刻后，他抬头看着刘陵，怯怯地唤道：
“儿臣，拜见父王。”
刘陵眼神微动，看向耶律太后，后者摇摇头，表示不是自己教的，于是，他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见他笑了，李仁孝声音顿时哑了下来，有些恐惧地看着他。
“乖，再叫一声。”
晋王李察哥抽刀砍在桌案上，同时对着底下劝他慎重行事的几名将领怒吼道：“太后卖国，本王现在是名正言顺地率军征讨，汝等居然说不可莫非是要本王亲自到她面前自称儿子不成？”
“大王，”一名都统军沉声回答道：“若是只有太后一支兵马，臣等自然敢率军接战，但眼下汉军兵临大漠，根本不是交战的良机。”
“眼下不是良机？”
李察哥气的发笑，怒声道：“那你说说，什么时候才是良机。”
都统军低下头，低声道：“三年前。”
“三年前，啊，你他.”
李察哥的嗓子像是被人捏住一般，再也说不出半个字，周围脑子灵活点的将领，这时候也感觉脸上发烫。
三年前，刘陵带着万余镇远军从东向西一路打穿大漠，兵临夏都兴庆府，迫使城中夏人交出钱粮女子赎罪，而后更是筑京观，封贺兰山，立碑庆功。
那时候，镇远军远道而来，极其疲乏，兵力只剩下不到一万，相比于眼下的汉军，确实不是一个档次。夏人从那次开始就被打没了心气，耶律太后而后能在朝堂立足，甚至是几次率领夏军远征驰援刘陵，也是因为那一战的余威。
晋王气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憋了一会儿，居然道：“她耶律南仙能给汉王的，本王又有什么不能给的，大不了，去向那位汉王说，本王愿意奉他为叔，此后商道任凭他进来。”
都统军摇摇头。
自家大王说的这些条件，耶律太后也一样能说，更何况，人家风韵十足美艳动人，她能给汉王的又不仅仅是商道，其他道自然也是任由汉王走。
“报！”
李察哥腻烦地看向帐帘处，一名将领走过来，手里拿着一封信。
“大王，汉王派人送信过来，说是要大王亲启。”
第225章 事后
如果抛开一切因素，让金人单纯地去选盟友，那肯定也会选汉王而非赵官家，现如今，对于晋王李察哥来说也是一样。
汉王的信里，允诺说战后可以让李察哥做夏国国主，但要求是李察哥无条件开放通往西域的商道，以及附带了一系列割地赔款的条件。
这些都不叫事。
反正夏国朝堂和各地势力本就分散，割让一部分本就不属于他的土地出去，跟他有何关系？
尤其是在知道黑山威福军司大军覆灭的具体消息后，李察哥更是迅速坚定了这一心思，因为只要汉王站在自己这边，无论国内后续会有多少麻烦和叛乱，那都只是汉王一句话的事！
“替我回报汉王，说，小王愿意奉从大王之命。”
心腹点点头，随即掀起帐帘离开，李察哥正在琢磨自己受封国主的时候该用什么仪仗，随即，又有一名副将走进帅帐中，对他低声道：“国相已率军抵达，派人来问您为何不出兵。”
兀剌海城那儿的动静越闹越大，尤其是那支两万人的夏军全军覆没后，给夏国国内造成的震动极其明显。
夏国国内拢共就十二个军司，固然是有强有弱，但现在居然就直接覆灭了一个，更何况，对面统军的主帅名叫种师道，领兵在中军后面等候的，则是那位在夏国国内享有“人屠”恶名的汉王。
李察哥笑了一声，淡淡道：“传令设宴，告诉李遇昌，本王请他赴宴，有什么话，到本王大营里来说。”
双方现在明面上是攻守同盟，一致对外，汉军西征侵犯到了他们两个人的利益。
李察哥一开始也认为，只要他跟李遇昌齐心协力，一定可以把汉军打跑；但他转念一想，汉王可以许诺让他李察哥做国主，自然也可以对李遇昌说一样的话，若是后者比他先答应，那最后死的就是他了。
李察哥站起身，正准备去外面散散心，抬头看见那名副将还站在原地不动，不由得皱眉道：“还不快去传话！”
副将抬起头看向他，局促地点点头，就在李察哥以为他要转身离开的时候，副将忽然反手抽出短刀，上前一步迅速靠近李察哥，挥手一刀。
李察哥脖颈上顿时出现一条狭长的血线，他瞪大眼睛，双手拼命捂住脖子，但鲜血还是不断从他的手指缝里呲出。
副将慌忙避开，任由李察哥跪倒在地上，怕他不死，又攥着短刀拼命在他身上开洞，戳了十几下，见晋王已经没了气息，他才颤抖着收起刀刃，然后走到帐帘处，掀起帘子，用沙哑的声音对外面喊道：“完事了！”
李察哥有一件事其实猜对了，那就是刘陵先后给他和李遇昌两人写了类似的信件，两个人里面只要有一这时候有点良心，去主动找另一个坦白一下，这封信反而更容易促成他们同仇敌忾。
但两个人心里都有着自己的小算盘，他们都自认为是聪明人，当面前有保底的时候，谁还会去赌一个不确定的未来？
答应汉王，自己可以消灭朝堂上的对手，同时成为夏国国主。
若是跟另一个人联手的话，固然有可能赶走汉军，保持朝廷的“纯洁性”，但接下来两个人不还是要内斗？
到时候，是不是还得死一个？
刘陵思索着下一步该怎么做，他放下手里的密报，自言自语道：“这种宁赠友邦，不与家奴的朝廷，还真是不少见呢。”
甚至于，在他刘陵百年之后，他的后代子孙里面出现这种人也不足为奇。
真正能做到天下为公的人，毕竟只是极少数。
“在想什么？”
耶律南仙从背后搂住他，下巴垫在他的肩膀上，没有去偷看密信的内容，只是默默地感受着男人的温暖。
“你要灭夏吗？”她低声道。
李遇昌和李察哥两人内乱而死，但并不意味着夏国接下来就会彻底瓦解崩溃，更有可能是剩下来的那些夏国军司群龙无首，直接变成占地割据的局面，到时候，刘陵若是想要一一镇抚和平灭，肯定得花极大的代价。
“灭它做什么？”
刘陵把密信放回去，转身躺回床上，懒洋洋道：“如今西域无强国，留半个夏国下来，再派遣使者去西州回鹘人那儿要求通商，西域的商道就能再度恢复。”
也就是所谓的丝绸之路。
宋代海上丝绸之路极度发达，大宋朝廷每年都能从市舶司那里获得海量的利润，但这不代表路上丝绸之路已经彻底没用，宋代路上丝绸之路消亡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过不去。
从党项人的崛起到归义军的彻底覆灭，常年与大宋交战的西夏横亘在丝绸之路中间，隔绝了大宋与西域的大部分联系，只不过驻扎在西域的一些国家时常会派使者与大宋往来。
其中以诸部回鹘人为最，几乎都自称为外甥，将大宋官家称呼为舅舅。而后，随着甘州回鹘被西夏彻底灭掉，西域和大宋的联系也同样在不断减弱。
刘陵追求的首先就是经济因素，确保长治久安，如果能维系西域商道的话，留个半残的夏国可以帮他减少很多麻烦，至少不用再派遣大军在当地驻扎。
至于说他接下来的军事重心，自然是是南下。
耶律南仙思索了一会儿，低声道：“那李察哥和李遇昌两人，不会死？”
刘陵只是淡淡笑了笑，这笑容让她以为自己猜对了，不由得心里又多出几分哀怨。
若是这两人没死，证明汉王对她也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以后这日子，还得是靠她自己啊。
她搂着刘陵的胳膊说了一会儿话，见这男人一副事后一身轻的样子，压根不为所动，她心里又生出几分嗔怒，但也无可奈何，只得闭上眼睛。
过了一会儿，耶律南仙蜷缩在他怀里睡着了，刘陵把她轻轻推开，自顾自穿好衣服，离开营帐，准备出去巡视一下军营。
在外面等候的亲兵首领立刻招呼两队亲兵跟上，刘陵随口慰问几句，随即翻身上马，带人在营中各处巡视。
等他巡视完大营，回到自己营帐里的时候，新的密信已经送来，刘陵拆开淡淡扫了几眼，然后看向床上耶律南仙昨晚累得不轻，这时候还在熟睡，厚厚的毯子盖在她身上，却依旧露出引人遐想的身体曲线，尤其是某个部位的轮廓。
刘陵站在床边看了一会儿，然后抬起手。
“啪！”
“啊！”
第226章 善后
过了一会儿，她放下汤勺，小心翼翼地问道：“这两人，真的都死了？”
汉军高层的一个共识就是一旦攻下兀剌海城，很有可能会引来夏人的拼命反扑，也意味着全面开战。
耶律太后作为夏国朝堂上的“派系领袖”之一，也认可这个判断，毕竟她知道，夏人最看重的就是利益，西夏举国上下都穷横穷横的，只要看到好处都会变得无比激进。
但晋王和国相一死，夏国除了臣服刘陵外，接下来全国都会陷入极大的动荡中，基本上不会再有向外开拓或是劫掠的能力了。
“你是太后，仁孝是太子，”刘陵开口吩咐道，“我会派分兵八千，派遣两大将留在这儿帮你，本王要兀剌海城到黄河以西的所有土地，至于往西的那些，还有大漠，要了也守不住，夏国里面谁想要的话，你都可以替我做主赏赐出去。”
“喏。”
耶律太后很恭敬地低下头，应了一声，刘陵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脸颊，道：“你也可以把太子交给他们，跟我回去。”
“妾身听说曹氏已经为大王诞下了一个女儿，”耶律太后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刘陵，“大王若是临走前让妾身怀上，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她倒不是为早上被打屁股惊醒而生气。
适当的耍小性子，这叫夫妻情趣。
“所以，本将军终于有仗打了么？”
许久没见面的梁走进帅帐，很是兴奋地看着面前那些或是熟悉或是陌生的人面带笑意实则淡漠的男人是燕侯韩世忠，脸色硬邦邦的那个狗东西是李良辅以及，坐在上方帅案后的老者。
梁眨巴了一下眼睛，感觉那老者似乎不是时立爱。
在汉王率军攻夏时，梁分明从河北七州抽调三万人入燕地长城，提防金人南下，不久前才接到命令，要求他带领三千精锐，跟随粮队一同去兀剌海城“报道”。
这座所谓的坚城，在丧失了兵力优势后，又遭到汉军猛烈的攻势，同时又有耶律太后使者入城劝降，许诺开城投降既往不咎，因此坚持不到两天就宣告失守。
由此，也象征着黑山威福军司彻底覆灭。
梁一来就听说自家军队灭了一个夏国军司，心里想着接下来肯定有大仗要打，这可把他心里美的。
当汉王下令镇压草原叛乱时，梁奉命镇守河北七州。
当金人出关汉王率军与其大战时候，梁还是在镇守河北七州。
当大军即将西征夏国高喊着灭夏口号时，他梁大将军一开始还是他娘的在镇守河北！
直娘贼！
在汉军里面，刘陵一直在极力营造不靠关系不靠人脉只看军功的氛围，所以，捞不到仗打的战卒就会很难受，因为等于上升渠道就直接被断掉了。
梁环顾一圈，最终眼神还是定格在韩世忠身上，后者已经做过一次主帅，气度越发沉稳。他这次来也是传递汉王新命令的，避不开梁的目光逼视，只得开口介绍道：
“这位，乃是种师道，种大帅。”
“末将，见过种大帅！”
梁倒是偶尔听说过种师道的名字，他在夏国的时候就时常跟宋军厮杀，而后又坐镇河北一段时间，对不少宋人将领都多了些了解。
“大王有令，种大帅所部，划分八千战卒，分别归李良辅、梁二将统率，擢李良辅为黑山镇西军司都统军，拜梁为镇西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