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兀剌海城。
“太后口谕,一支宋军出塞,走失了道路,现在各处都在搜寻,汝等也需要出一些兵力,勿要使宋军在我国疆土上横行。”
使者站在几名将领面前,沉声说道。
一名将领当即皱眉,“本将军没有收到大王的命令,不敢擅自动身。”
“情形紧急,若将军非要等到晋王传信才肯出兵,那也由你,太后娘娘已经率军在大漠中等候,若失期不至,万一酿成大过,就算是晋王也没道理保将军。”
使者冷冷说完话,随即躬身告辞。
为首的那名夏人将领接过书信看了一会儿,忍不住皱眉道:“带兵的是姚平仲?他宋国近几年连番大战,居然还敢再度出兵?”
既然是太后派使者过来说话,他倒也不是不信,但没有晋王的命令,还是不大敢直接出兵。
毕竟兀剌海城和黑山威福军司的兵力虽然多,但真正能带出去野战的披甲精锐可就那么些个,若是兵马失陷,黑山威福军司治下的那些城池就危险了。
“反正是宋军,去了也无妨。”副将在旁边劝说道:“兴许还能搞点甲胄和俘虏呢。”
第221章 来燕云,头给你薅一地
一支迷路的宋军。
如果抛开他们身上的汉军甲胄和头顶汉军旌旗不谈的话,从底层士卒到中层军官再到高层将帅,大部分人原先确实是宋人,但某些东西已经不同了。
刘陵在有条件的时候一般是自己带兵,但用兵则交给有经验有本事的,征战时基本上全权放手,自己只负责维系后勤,让前线兵马没有后顾之忧。
但种师道在大宋经历了数十年的社会毒打,刚开始率领汉军的时候处处谨慎,每隔两天都要给后方派信使呈递亲笔书信,详细写每一步计划,最后还要请求刘陵的同意。
这样一来,行军效率大大降低。
两人之间的交流大概是这样的:
种师道:末将已行军至黄河,(接着是对黄河风景的大段描写),哨骑已探至北面二十五里,(此处详细引申历史典故和当地的风土人情)。
差不多洋洋洒洒水了大几千字后,他才开始写部署和进军方略,最让人抓狂的是,通篇只有最后几百字是最有用的,而且确实还有条有理。
刘陵批复:只有末尾写的很好,下次不要再写这么多了。
两天后,还是同样的书信送来,种师道大概是从上次的回信里得到了启发,所以大幅扩充了前文。
种师道:前军曲端汇报已至兀剌海城,哨骑探知夏军已经出城(大段废话,景物描写,风土人情),(然后还是废话,废话,废话),最后才是出兵计划。
刘陵批复:下次不要他*的写这么多,最后几百字就够了,方略很好,前军各部将领认可即可施行,派人汇报可以,但不用等本王同意才动手,慎勿贻误战机。
几次写信回信后,刘陵只能保持住最基本的素质,种师道大概也摸清了汉王的脾气,之后才敢慢慢放开手做事。
因为前军大半都是原先北伐的宋军精锐,在经历过先前草原和金人的大战洗礼后,这些宋军将士快速融入汉军体系内,再加上汉军将领一惯都是能打的,钱粮给的足,兵甲样样不缺,上下一心,战斗力很高。
三月的天死气沉沉,虽说这块地区在后世有塞上江南的美称,但时不时翻脸的黄河,再加上连年爆发的战乱,让当地人的脸时常和天色一样变化。
沿着黄河一路向北,沿途时常能看到隶属于夏国的部族和一些小城乃至于堡寨,曲端率领前军边走边拔钉子,城内夏军投降的速度比曲端进军的速度还要快。
但最让人忧虑的还是兀剌海城,因为当地俘虏都说那是一座坚城。
原先汉军北伐的势头很猛,军中到处都是打过长城攻灭金国的声音,但就是因为泽州和中京周围坚城关隘实在是太多,以至于汉军提前班师。
再者,就算攻下了兀剌海城,夏人的晋王也很有可能会在短时间内迅速率军赶来。
“报!”
刘陵放下笔,一边揉着发酸的眉心,一边伸手接过军报,上面除了汇报大军进军路程外,还补充描述了兀剌海城的一些细节。
兀剌海城是一座古城,在汉代名为受降城,唐代是燕然都护府所在,在现今却成了夏人黑山威福军司的驻所。
“大王有何吩咐?”
“兀剌海城的城墙是夯筑,墙体坚固,城体四方,各面城墙长一里有余,墙极宽,易守难攻。”刘陵根据军报里的内容进行描述,随口问道:“若是在草原上筑类似的城池,能不能起到相同作用?”
韩世忠经历最多的就是草原战事,对草原人已经相当了解,思忖后才慢慢回答。
“汉受降城和唐三座受降城其实都有类似的效用,前人总是比今人聪慧,而汉唐都要建,以末将愚见,也觉得有用,但眼下毕竟是没那个本钱。”
这次西征直接使得营平滦三州修筑新城的计划延后数年,要在草原上修筑城池的话,肯定还要动用更多的人力物力,可钱粮这东西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总不能求爷爷告奶奶现生一堆钱粮吧?
刘陵点点头,向后靠在椅背上一言不发,过了片刻后才缓缓道:“其实这次西征,底下不少人已经开始进谏了。”
大部分进谏的官吏可能确实出于公心虽然燕云正在以疯狂的速度吞进兵力和海量人口,但一场场大战死伤的毕竟都是精锐,敌国哪怕是主力和汉军正面僵持住,但前期进军和后期分兵骚扰,都能直接给燕云本地带来极大破坏。
账面上的洞口其实越来越多,但总是有进项,因此日子还能含含糊糊地过。
“良臣,你是跟着本王起家的,你也知道,自辽亡后第一年,金人可以随时通过长城南下,宋人可以随意越过白沟河北伐,等我们好不容易拿下云中后,西面更是多了一个夏人。”
燕云是名副其实的四战之地,最开始只有东面是大海,勉强不用担心。
“所以近两年,本王先征宋国,吞河北六州一府,又让夏人袭击河东,夺取八座堡寨和雁门关。”
两河的北面关口大半都在刘陵手中,从河北向南可以威胁到大名府,从河东雁门关向南可以直接兵临太原府,轻轻松松就能打到黄河和陕州。
这样一来,等于是保持了对宋人的战略优势,宋人难以北上,而汉军却随时可以开关南下。
然后又是对金人开战;
其实这一战本意是征服草原,顺带着寻摸机会,看看能不能从夏人手里夺取全部河套地区,谁知道金人这时候忽然出来想要掺和一脚,随即就被刘陵打断了腿。
至此,北面长城已经几乎全部落到刘陵手中,再加上长城外的北安州和炭山防线,金人南下时遇到的将会是一座座足以让他们绝望的天堑。
南北两大强敌的战略优势尽失,所以接下来自然是要乘势进军,连带着把夏人的腿也彻底打断。
就在说话这功夫,新的军报又送到了,刘陵伸手接过来,匆匆看了一遍,脸上露出笑容。
“王八上钩了。”
第222章 一刻也没有为宋军哀悼,立刻赶到现场的是
曲端一巴掌拍在桌上,随即一边揉着手一边兴奋道:“鸟挫夏人,这次终究是叫爷爷捞到功了。”
去草原一战,曲端就是前军都统,但后续与金人接战太快,前军开路直接成了三家之间的大兵团对垒,领受最大功劳的还是主帅韩世忠,曲端没捞到什么。
现在主帅成了种师道,曲端有一种发展到新下线的快感,只可惜前者刚开始不熟悉汉军的规矩,还是以在大宋的那一套办事,最近才有所好转。
好在曲端早就了解种师道的本事,也认可其资历,现在只要战端一开,大家借着战事就可以快速磨合。
“夏人威福军司将兵出城三十里,即将向南入大漠,我军眼下是先总兵攻打兀剌海城,还是先断其退路,截杀其出城兵马。”杨可世问道。
汉军前军总计八千四百人,一千二百多骑兵,种师道总本部中军,汉王率军押后维系后勤,旁边还有耶律太后的数万亲随夏军随时可以参战。
“种大帅毕竟是新附,先前总兵时候就磨磨蹭蹭,咱不是不敢打,就怕他老人家这次跟不上。”
前军截断黑山威福军司夏军的退路,使得他们无法退回兀剌海城,但不动则已,一动手就肯定要把这支出城的夏军彻底打崩,这样一来才能回头慢慢磨兀剌海城。
万一他们在后面断退路,种师道坐镇中军太过保守不敢出战,放跑了那支夏军,那自然是后患无穷。
性子一向有些跳的曲端,这时候却摇摇头,反驳道:“出兵开始,预定方略都是说过了的,种帅也知道,若是夏人出城,我前军若是与其接战,中军必须靠拢接应。
既然他是汉王授命的大帅,我等自当是遵从。”
“可是.”
曲端深深看了他一眼,冷声道:“咱最喜欢汉军里面一条规矩,那就是一切从军令行事,大战将起,只要情势不变,不到万不得已,就连大王也要一切听从种帅调度。”
杨可世的忧虑不无道理,毕竟先前三万多宋军入云中,不久后汉王率军南下,种师道本想率兵断掉汉王后路,但曲端和杨可世两人直接带人软禁了他,从他手上轻轻松松夺走兵权。
这两人和种师道之间算是有仇怨的。
“我也不信他。”曲端拔出佩刀,伸手慢慢擦拭着,头也不抬地补充道:“但我信大王。”
“传令,立刻埋锅造饭,一个时辰后全军拔营,南下追击!”
“喏!”
军中几乎都是经验丰富的将领和中低层军官,士卒也都是历经大战的悍卒,因此上下做事干脆,曲端吩咐过后全军就开始迅速轮次进食,然后又是去集体解决生理问题。
没到一个时辰,全部流程都走了一遍,一些老练的兵卒甚至抽空打了个盹。
杨可世翻身上马,身后跟着那名新上任的裨将,听说名叫李彦仙,在他们身边,大队的黑甲骑兵正在缓缓涌出营寨,营寨外面的鹿角和防守栅栏都已经被提前清扫过,等千余名甲骑全部在营外列队时,后续的步卒才开始拔营。
汉军背后,火焰冲天而起,老卒们面容平静,默默转身往前走着,只是手里忍不住一遍遍摩挲手里的刀柄枪杆。
哨骑一个时辰前汇报说夏人已经出城向南三十里,而且明确说当时夏军正在就地修筑营寨,这样一来,哪怕是现在开始赶过去,最多半天时间就有可能接战,到那时候,夏军的营寨可能还没立起来,汉军可以打他们一措手不及。
同时,也就不用再去顾忌种师道是否会率军驰援。
“咱们就守在这儿,不擦不碰着最好,就算是碰着那支宋军,我军以逸待劳,定然教他们大败而归。”
夏国十二座军司,其中主官是都统军,继而是副统军和监军使,三人中,监军使留守兀剌海城,另外两人率领近二万夏军南下阻挡“宋军”,但心里其实还是出工不出力的打算。
宋军就算真的能跑到这儿,那肯定也是强弩之末,方便他们摘柿子。
中午的时候,亲兵给他们弄了饭,食物很讲究,据说是燕云那位汉王喜欢的吃法,叫做火锅。
一口大锅,里面乱炖着一锅鲜汤,掀开锅盖的时候,两个夏人将领的喉咙都不自觉滚动一下,一边闲扯,一边迫不及待地开始下菜。
锅里,一片片切好的羊肉在锅里打着滚,完事后,肉和菜昏昏沉沉地搂抱在一起,猩红的肉色让人食指大动。
两人不约而同地开始下筷子,微微填饱肚子后,又开始慢慢对杯饮酒,滋味美的不行。
“听说咱们的那位太后,身段可是不错。”都统军咽下一块肉,含糊道:“只可惜叫那汉王偷了这口鲜。”
“轮不到他,可也轮不到你。”
副统军和都统军相交莫逆,本身是狐朋狗友的关系,时间一长,再加上喝了酒,言语就放肆了一些。
“咱头顶上的晋王可也想着,上次来的时候不还是特意说了”
“呵”
想起传闻中对那位太后娘娘的描述,都统军忍不住又喝了一口酒压住心里的躁动,问道:“先前看好的那两个营妓呢?”
“急什么,反正都在那。”
“我先前挑好的那两个,可别放着她们给那些贱丘八糟蹋了。”
“谁叫你怕婆娘,放着两口肉不敢吃,非得到外面来尝鲜。”
两人互相笑骂几句,推杯换盏,中间说的无非是钱财女人,笑容越发猥琐,反正仗着外面都是自家兵马,两人放心的在这里饮酒作乐,随即又打发亲兵去带营妓过来陪酒。
亲兵出去不久后就狂奔回来,扑通一声跪在两人面前,叫道:“外头有兵马来了!”
“宋兵?”都统军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旁边副统军已经喝的烂醉,这时候还不忘阻拦,赶紧叫道:“速速合营,避其锋芒!”
“我避他锋芒?”
宋夏每年边境上的小规模厮杀多如牛毛,双方都攒着血海深仇,尤其是等宋国西北堡寨体系建成后,夏人打草谷就一次比一次艰难,每次都会落下大量尸首狼狈撤退,尤其是最近十年内,宋军已经能大规模进攻夏国边关和东面腹地。
都统军醉醺醺地站起身准备披甲,叫嚷道:“取我刀来!”
这时候,亲兵终于尖叫起来:“不是宋人,是.燕人是汉军!”
天上阴云密布,一场寒雨在即,巍峨天穹上没有半分光明,倒映出的,反而是黑色甲胄表层的阴冷光泽。
夏人偌大的军营还未建成,但已经有了乌龟壳的雏形,不少缺口处都能看见成群的夏军士卒正在列队防御,只不过哪怕是站在远处,也能看出他们身上的寒酸。
千余名骑兵分成两队,像是狼群在猎物面前巡弋,耐心地寻找破绽,
杨可世默默地握紧手里的马槊,在他身后的军中,曲端策马而立,拔刀高吼:“汉军何在!”
战鼓声轰然而起,准备主攻的前军三个军阵里的两千汉军高举手里的长矛佩刀,高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