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只知道吃饭呢?
“把你弟弟送到他军中吧。”
“弟弟?”
儿子吃了一惊,听父亲缓缓道:“你是长子,得继承咱家业,你弟弟呢,我舍下老脸,为他去博一条门路,我儿,你莫怪我偏心啊。”
“这出去当兵卒,但凡有征战,活下来都是命大的,二郎如何能去得?”
儿子转念一想,猜出陈凉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想要提前搭上刘陵的路子。
但是
“您想让他做刘将军的亲兵?”
“对。”
“但打仗”
“打仗哪有不死人的。”陈凉回答道,看长子将碗筷放下,脸上犹豫片刻,低声道:“那不如我去吧。”
三月,消息已经彻底传开。
宋金和谈,宋人每年加付一百万贯钱为代税钱,算在每年的岁币里面交付给金国,同时,金人允诺将燕京及其所属的六处州地割让给大宋。
除此之外,为了保住常胜军,大宋朝廷答应将身价一百五十贯钱以上的外族百姓,迁徙到金国境内,以至于燕京和六州境内人烟一空,相当于拿到了几处空城。
而金人也不是一次性全部割让出土地,而是先许诺割还朔、武、蔚三州,就这,也还不是立刻给出。
郭药师那边传来书信,要求刘陵转交手头事务,跟着他一同入京,觐见官家。
童贯那边估计最终还是没敢下手侵吞功劳,而且他将朝中大部分人都瞒了过去,赵官家还真的以为是他“收复”了燕云之地,对他大肆褒奖。
“你将此处事情料理好,我去了,估计最多一两月的时间就能回来。”
在刘陵的注视下,张武连连点头。
晚娘和刘婉,则是跟在队伍中,刘陵并不完全放心张武他们,反正家里也就一大一小两个女人,带去京城看看风景也好。
除此之外,还带了一部分金银细软,路上会用到。
刘陵翻身上马,身后的马车也跟着动身,一行人出了容城,在白沟河那儿等待了一日,等郭药师的队伍到了,便加入进去,一同南下赴京。
宋人的使者名叫赵良嗣,先前是个辽人,原名马植,原先赐名李良嗣,而后因为功绩,又被赐姓“赵”。
他的功绩在于促成了宋金的“海上之盟”,而后受封光禄大夫,屡次奉命出使,和金人交涉。
队伍一路走走停停,到了晚上的时候,在野外安营扎寨。
赵良嗣还特意将刘陵喊来,上下打量了一番,才笑道:
“虽然年少,但雄风已有,可谓幼虎也。”
“听说陛下那儿,也是时刻念着你,到时候,帝姬太远,但宗室里挑个好女子给你,倒是有可能的。”
赵良嗣刻意保持着亲近,言语温和。
但刘陵摇摇头,笑道:“末将身份低微,岂敢妄想,更何况已有家室,拙荆与我相识于微末,不愿离弃。”
“有家室了?”
赵良嗣愣了一下,问道:“老夫多问一句,是何家女子?”
“回大夫的话,她没什么出身,只是燕京人氏,平民出身。”
“这”
赵良嗣犹豫一下,话头算是被堵死了。
他本是有意拉拢刘陵,奈何这小子跟愣头青似的,说话也没点和缓。
沉默片刻,他只得勉强笑道:“只怕将军你还有事务在身,我也不好多叨扰。”
“末将告辞。”
“不送了。”
刚掀起帘子走出来,一眼看见郭药师在不远处,似乎正在跟人说话,没注意到这儿,刘陵立刻朝他那儿走去,躬身一礼。
“见过郭公。”
“你也在这儿。”郭药师像是才发现刘陵似的,拍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道:
“听说,你和杨将军已经熟识了?”
面前说话的人,正是杨可世,回答道:“大军败后,我恰好在容城那儿等候,一来二去,便认识了。”
“原来如此。”
火光映衬着郭药师的脸庞,倒显出几分冷漠。
“杨将军,我和他有些私密话要说,你看”
“好。”
杨可世递来一个“你懂我什么意思”的眼神,看到刘陵一阵莫名其妙。
郭药师转身看向刘陵,后者脸上才露出笑容,郭药师打量着他,纳罕道:
“你小子倒是次次走运。
听说,朝廷有意让你驻守涿州。”
第19章 往来无白丁
“他可不是什么相公,”刘陵轻笑一声,搂着晚娘,耐心道:“这相公啊,要么是称呼宰辅一类的高官,要么,就是一般官员被流放到岭南后,当地人往往称他们为相公。
赵良嗣不上不下,你哪怕是要问候他,直接说拜见大夫即可。”
“这么多规矩?”
晚娘听的皱起蛾眉,道:“那你去朝中,可得处处仔细啊,那儿规矩说不得更多。”
刘陵摩挲着她的手,一阵沉默,晚娘在他怀里侧过头,嘟囔道:
“一定要去吗?”
“天子要见我,我也想借着这个由头加官进爵。”
“官再大,又能做到什么地步?最好也不过是戏文里说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头顶上还得顶着一个,给人家当奴才。”
晚娘还是小家子心性,想着和刘陵好好过日子,所以不理解丈夫为什么如此热衷做官。
“我官能大到什么地步?”刘陵轻笑一声,思绪被妻子的话勾起。
如今已是宣和五年,离史上著名的“靖康之耻”的发生时间,最多也不过还有三年时间;
到时候山河破碎,无论身份尊贵卑贱,所有人的命运,都会如同风中野草一般无力。
只是他想的也并非逆着历史大势拯救大宋,而是
刘陵思绪一断,注意到妻子已经依偎在自己怀里睡着了。
他低头碰了碰晚娘的额头,笑道:“大到让周围人看到也得跪。”
晚娘呼吸平稳,因为睡在刘陵怀中,脸上有一丝安心的淡淡笑意。
晚风呜咽着吹过营地,火光摇曳,清晨仿佛转瞬即至,只有营帐表层的露水,仿佛还在回味昨夜与风声的缱绻。
度过白沟河,到了雄州境内,要从北往南一路横穿整个河北路,最后还得渡过黄河;自熙宁六年起,河北路被分为东西两路,相应的,是更加繁琐的官职。
刘陵一路被人当珍稀动物似的指指点点,沿途各州地的官吏们,大多以能和他喝一杯酒为荣,倒也没不开眼的人跳出来挑衅;
大宋的武官们,身居高位的,见到他热情相待,称兄道弟,地位低的,就站在人群后面,脸上带着卑微的笑容,眼里有浓浓的羡慕。
这位可是陛下点名要见到的年轻将军。
听说还射杀了辽人太后,
不错,
稀罕啊。
站在一路咆哮向前的黄河北岸,水面冰冷的风扑面而来,仿佛那宋人所没有的豪气,都被聚集在这儿。他穿着一袭黑衣,面前是几艘大船。
这是接他们渡河的船只。
“刘将军,你常年在北地,没见过这般大的船吧?”
赵良嗣笑着走到他身旁,叹息一声:“本官先前其实也是北人,不过承蒙官家宠信,这才有了如今的地位;刘将军,你现在看见的是大船,以后看见的东西会更多,要.保持平常心。”
“呵呵。”
刘陵点点头,脸上出现一丝恭敬的笑容,表示自己在听。
看着颇有些油盐不进意味的刘陵,赵良嗣心里啧了一声,大家都是差不多的出身,他想刻意表示亲近,好拉拢刘陵,奈何这小子不仅不开窍,说话也总是把话头堵死。
他偶尔也会怀疑刘陵是不是故意的,但每次想起来刘陵娶了个平民女人做老婆,这次入京甚至还把她带了过来,当即就在心里给刘陵打上了愚蠢至极的标签。
呵,匹夫。
“本官还有事情要忙,先走一步了。”
“末将,恭送赵大夫。”
“他对你可是热切的很啊。”赵良嗣才走,一个声音就在刘陵身侧响起。
“赵良嗣不过是个辽人,眼见是有的,不过情商太低。”
“何谓.情商?”
刘陵转过身,对着郭药师躬身施礼,“见过郭公。”
“得了,整日和我这般客气。”
郭药师拍拍他肩膀,直接伸手过来,勾住刘陵的肩膀,笑道:“那一晚就与你说过,以后你我便是兄弟。”
朝廷似乎有意重用刘陵,郭药师那一晚和刘陵谈了谈,态度也变得更好,但刘陵觉得,自己从郭药师一手提拔起来的军将,直接成为朝廷那儿看重的“人才”,算是实现了阶级跨越。
郭药师心里未必没有其他心思。
朝廷这儿,也有可能将他当成分化常胜军的手段之一。
郭药师和他勾肩搭背地走了一会儿,再度问道:“何谓情商?”
“就是一个人为人处世的方法,也可以量化为数目,情商数目越高的,相处起来,自然也就越让人喜欢。”
“那我的情商如何?”
“郭公的情商,有如高山流水,又如春风拂面,待人接物一团和气,又不失大帅风范,末将对于郭公的景仰,有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又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
若非郭公,这大宋北疆如何能有太平”
郭药师深吸一口气,虽说夸张,但刘陵言语里面的讨好,当真是能清楚感觉到。
而且让他心里微微一动的是,刘陵方才对赵良嗣分明不假辞色,而现在却肯放低态度讨好自己,这其中分别,才是最让他舒心的。
终究是自己提拔上来的,还算有良心。
“哼!”
旁边当即传来冷笑之声,一个在岸边站岗的年轻兵卒冷冷瞥了他们一眼,脸上那丝讥讽极其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