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迹素来有名家之风的朱淑真,第一次看到自己写出满纸的狗爬字体。
燕京西面,青白口。
按照抓住的当地人招供说,这儿有一条路可以直通燕京,所以当大军艰难抵达后,童贯就迫不及待地让人领他去那儿巡视,但是看了一圈后,他就发觉青白口居然还有一营驻军。
隔着一条小溪就是军营,哨探去看了一圈,回来报告说是永清军的旗,而且营盘面前可供站立的地方极少,想要攻下营盘就只能正面仰攻。
“这有什么好怕的?”
童贯按着桌子站起身,对众将冷冷道:“传令,让前军压上,饷午之前,吞下这个关口,虽说路上冻死了不少人,但本王有的是兵,有的是人!”
永清军营寨堵在青白口的必经之路上,刘陵先前就是从这儿奔袭燕京,自然也会提防有人学他,所以在他彻底掌握燕地后,曾经特意写信给韩世忠,让他在这儿多部署了一营兵马。
战鼓擂动时,约莫两千多人的宋军开始在指挥下尝试合围镇远军营寨,随后又是更多的弓弩手被投入战场,但是因为地方较为狭窄,永清军营寨里的弓弩手数量同样不少,开始先手开始压制宋军。
前方在厮杀,后方军中大帐内,童贯大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面前展开一幅幅舆图。
刘陵将大宋和夏国的办法全盘照抄过来,一方面建立起大量堡寨,一方面又鼓励训练民兵,将平民杀敌的功绩折算为等同的军功钱粮。
夏国民风彪悍,但燕地又何尝不是?
宋军想要再继续前进的话,在青白口后面还有很多类似的堡寨,他们就得不断花时间去攻打,就像是弯腰拔草一样,虽然不费力,但弯腰的次数多了,人也会累垮。
更何况,现在宋军根本没时间去拖,他们后方的粮道已经完全断绝,燕人只需要坚壁清野,不断地跟他们绕圈子,时间一长宋军就会自己垮掉。
看帐中正在议论军事,宇文虚中叹了口气,对着旁边的王禀低声道:“我看这趟要糟。”
“你这话让大王听到,你今日就要糟。”
“少废话。”
宇文虚中把他拉出去,找了个没人角落,两个人鬼鬼祟祟凑到一块。
王禀也算是屡次在燕地倒大霉却又幸运到能活着逃回来的人物,本身也不是庸将,就算宇文虚中不说,他也清楚此行极其危险。
广阳郡王几乎就是拿着数万将士的性命去赌啊。
赌赢了,他还是大宋的郡王,赌输了,他也有几万冤魂陪他一起上路,要是官家赏脸的话,哼哼.
“我不想死在这。”宇文虚中直截了当地说。
“本官可以保证,此行必败无疑,后方粮道中断,燕人在前面的营寨还有好几处,大军的军粮却是根本没有几天了。”
刘陵入大漠的时候,虽然军中也是轻装简行,但沿途有的是党项部族给他劫掠,等于是路上随处都有补给站,但宋军此行北上,周围是重重山脉河流,别说是人,大部分畜生在这都活不下去。
“但只要是乘胜进军.等攻下燕京后,燕山府十二个县至少也能维持住大军粮草。”王禀反驳道。
宇文虚中摇摇头,指了指天上。
“快要入冬了。”
燕北冷的快,现在差不多已经是秋季最末尾的时节,再过半个月,宋军要是攻不下燕京,到时候全军数万人不是饿死就是冻死,绝无生机。
“可以走,”王禀回答道:“不过我一介匹夫,平日里受朝廷和大王的厚恩,如今正是为国家收复故土之际,我岂能临阵脱逃?宇文学士若是担忧,大可以自行离去。”
宇文虚中叹了口气,又问了几句,见王禀坚决不同意,只得拱拱手,告辞离开。
结束了谈话,王禀回到营帐中,发觉这儿气氛不大对劲:
童贯紧皱眉头,而其他将领则大多面带颓色。
他走到一个相熟的同僚旁边,低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辛道宗率军攻打营寨半日,没能打的下来。”
“那就继续打呗.”
那位同僚摇摇头,压低声音道:“我军后方的本部大营被攻破了,消息才送来,结果有人说漏了嘴,全军上下都知道了。燕人已经堵死了咱们的后路,现在咱们周围各处全都是燕、夏、和草原人。”
“诸位,慌什么?”
童贯拍了拍桌子,冷冷道:“事已至此,本王也不好再瞒你们,我已经与金人达成约定,三日后,他们的援军就会从北口南下,奔袭燕京,到时候我军和他们在燕京城外合兵一处,由他们提供粮草。
诸位,我军还没败呢!”
第169章 我不应该在这里
宣和七年,十一月。
汴京。
帝姬的事上,朝廷还算要脸,一直在派人争执,但随着几日后,北方的一封战报传来,仿佛将北地的烽火狼烟也带到那些大臣和官家面前。
河东宣抚使张孝纯侥幸击退燕人的追兵,现在正在配合中山、真定两府的守军尝试收复州地,但他还说已经跟童贯继续北上的数万精锐彻底失去联系。
后者,很可能已经凉了。
而且张孝纯也很快就派人千里加急送来警告,说燕地兵马很可能已经实打实地超过十万,夏国和北面都已经出兵,
第二日,朝廷派人送来了另外两个帝姬,其中有一个,据说是已经嫁了人,夫家姓蔡,但因为那位帝姬太过貌美,所以又被朝廷私底下用其他条件换回,然后送到了军营中。
京城始终高大巍峨宏伟,但在三位帝姬被送出城后,城头守军再看到城外汉军的时候,无论如何都再提不起心气。
刘陵正在听宋人使者反馈回的条件,他一开始就是狮子大开口要条件,现在宋人也确实拿不出那么多东西,所以在送来了三个帝姬后,就想着尽可能地减免一些,而且依旧是“岁赐”。
“民间寻常人家欠了钱,那也不是说你没钱就能不还的,大不了,你有多少还多少,剩下的依旧写欠条。”
写欠条?
我堂堂大宋给你写欠条?
刘陵面前的年轻使者眼角一抽,不由得有些抗拒道:“我大宋岁赐已经不少了,还请汉王留个体面,大不了还请汉王先撤军,然后双方可以派遣使者来仔细谈。”
汉军天天围在城外,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进不去,朝廷一天比一天急切,最后只能一次次地放弃底线。
刘陵摇摇头。
年轻使者没奈何,只得又道:“官家说,可以割让定州、保州、雄州、霸州四处州地,罢黜童贯,召还宗泽,流放其二人,算是对汉王有个交代。”
“他们两个死活跟我有何关系?”
刘陵冷笑一声,回答道:“事情已经做下,总不是几声抱歉就能解决的,这样吧,本王为表诚意,会率先撤军,但剩下那些们朝廷付不出来的钱粮,本王要在河北收回。”
“您是说”
“河间府以北七处州地,包括和河东接壤的井陉,必须从此之后全部划归本王治下,境内的宋人,从今日起将为本王治下良民。
除此之外的河北两路州地,还请朝廷派人下令,将各处府库中贮存的钱粮全部送到河间府,时限,为三个月。”
年轻使者犹豫片刻,低声道:“若这些条件都能答应,大王是否就退兵了?”
“本王都说了,我会先退兵,但是沿途各处州地都不能再闭城据守。”
“好。”
刘陵有些意外地打量着面前这个年轻使者,疑惑道:“你能代你家朝廷做决定?”
年轻使者点点头,道:“临行前,受宰相吩咐了几句,算是能给您透个底吧,只要退兵,现在什么都可以商量。”
“你们宰相?”
“是王相公。”年轻使者点点头,他说的是王黼。
“这样吧,除了罢黜童贯,我要朝廷重新起用蔡京蔡相公,如果蔡相公重新为官,我就愿意立刻退兵。”
“这”
年轻使者懵逼了一下,临行前,不仅是王黼,官家也跟他说,只要城外退兵,土地钱粮女子都好商量。
更何况河北据说已经被汉军全部攻下,别说多割让几处州地,把大半个河北给他都行,反正等喘过这口气来,以大宋的体量,完全可以毫不费力地摁死刘陵。
“下官,为会大王传递这个要求,但能不能成,下官不知道。”
刘陵点点头,道:“劳烦你了。”
“对了。”
在使者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刘陵叫住他,问道:
“还未请教姓名?”
“下官姓秦,单名桧,忝为职方员外郎。”
刘陵沉吟片刻,道:“上告官家,本王对你很满意。”
秦桧一时间有些惊喜,随即躬身施礼,告辞离去
入夜后,夜深千帐灯,军营里灯火通明,时不时有哨探策马赶回汇报消息和换班,大队的兵卒轮班巡逻,提防着可能反扑的宋人。
宋人城内表现出来的态度却是截然相反,上下都知道三个帝姬已经送了出去,张叔夜结束出使后就被下狱,但他临行前,默认让自己的小儿子留在了汉军之中,算是他唯一的一点私心。
宫城内歌舞升平,当秦桧逐字逐句汇报了刘陵的回话后,赵官家长舒一口气,宫内各处也都派人过来称贺。
当夜,赵官家心情很快,欣赏完歌舞后,让其中一个最顺眼的宫娥留在自己身旁,还没等他开始,宫人就汇报说,郓王求见。
“他来做什么?”
赵官家对这个儿子还是很喜欢的,郓王算是最像他的儿子,这时候也不好计较,只得推开宫娥,冷哼道:“让他进来。”
郓王在内侍李彦的引领下走进来,对着他老子施大礼。
“臣,拜见.”
“好了,起来说话。”赵官家不耐烦道:“无事就早些去歇息吧,我也倦了。”
郓王仍旧低着头,轻声道:“臣听说,朝中已经与刘逆达成约定,说.”
赵官家微微皱眉,对那个宫娥挥挥手,后者识趣退出殿外。
这儿,只剩下父子二人。
“他现在是汉王,不是刘逆。”
“官家!”
“你有些放肆了。”赵官家皱起眉头,还是太惯这个儿子,难得又解释了一句:“河北之地心向大宋,他强取豪夺拿到手里,也根本是吃不下去的。
等今岁过去,来年,或者一两年后,等大宋喘过这口气,我们还能北伐。他刘陵守着那点军民又能干成多大事?
此次,全都是因为童贯、宗泽那两条老狗自作主张,我一定会杀了他们!”
郓王终于抬起头,他很想说刘陵居心不轨,势力极大,绝对不是区区“那点”就能形容的。
但.
自己该怎么说呢?
说自己作为郓王,已经收了刘陵无数贿赂?
他今天来,也是因为觉得自己那个蠢妹妹落到刘陵手里,实在是太过不幸。
对不起.妹妹,为兄没用啊。
汉王的帅帐外。
顺德帝姬在侍女的引领下来到外面,今夜的风儿有些喧嚣,帝姬的衣襟微微飘起。
侍女对她躬身施礼,轻声道:“大王就在帐中,请殿下移步。”
大王
顺德帝姬在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不由得抬起头,仿佛想隔着营帐,看到那个男人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