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座被高墙围起来的皇宫里,父亲是兄弟姐妹共有的父亲,只有母亲是他一个人独有的;但是现在,母亲也不是他一个人独有的了。
年仅六岁的曜,已经在面对一些他认为极其残酷的事情了。
事实上,走出王宫,他将发现有无数和他同龄孩子,他们永远地失去了父亲。
但是这个男孩,他现在还不能走出王宫去看世界。
而他出生就拥有的至尊地位,也让他认为自己生来就是独特的,就是高贵的,就是不一般的。
他大概永远也不会通过和那些庶民和作比较来让自己好受些。
只会在这个小天地里,感慨他命运的悲剧,生活的不幸。
六岁的孩子,懂什么?
六岁的孩子,什么不懂?
曜站在母亲的身边,望着自己这个小弟弟。
皇后告诉他说,“和你小时候简直一模一样。”
曜望着这个弟弟,却笑不出来。既然已经有一个我了,为什么还要再生一个呢。
皇后在长达三个月的时间里,只见过曜寥寥数面。为了养育第二个孩子,还有为了保证曜的学业取得进步,以及远离朝中的非议,皇后选择让他一个人居住在别苑里。
“你怎么不开心?”
曜意识到了什么大问题,他那苦涩的嘴角处露出了完美的笑容,“母君喜欢就好。”
母亲是何等的心细敏感。
冯绾绾立刻屏退左右,拉着长子的手问,“出了什么事?你不开心?谁惹你了?谁敢惹你?”
曜被母亲一连串的问题问怕了。
“没有。没有人惹我。我只是这几天没有睡好,有些累。”
皇后也确实看到了,他的长子身上流露出来一股浓重的疲惫感,和之前的活泼开朗调皮的状态相比就像是两个人,现在的曜身上居然有一股暮气。
皇后拉着儿子,让他贴在自己的胸口。
闻到了熟悉的乳汁味道,曜竟然情不自禁地流下眼泪来。
“是不是你听说了一些事?”
“我恐怕我这一辈子就要完了。日后等到公子宁继位,我就是第一个被清算的对象。只是可怜,到时候母亲也要跟着受连累。”
“但愿我死了,母亲能够在后宫之中多活些时日。至于我这个弟弟,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活到长大。毕竟他和公子宁之间相差的岁数也太大了。”
“等到公子宁到时候成为太子,指不定有无数人帮助公子宁杀了他呢。”
公子曜忽然间说出这样一番话,简直让做母亲的皇后一颗心碎成了八瓣。
皇后先是惊讶,随后是惊吓,她久久地处于失语的状态。
“你怎么,能够这样想呢?”
“史书上,都是这么写的。”曜面无表情地说着,“我听宫人说,曾经大父【祖父秦始皇】有个兄弟,就曾经想要叛乱,最后被诛杀。”
“但是到底大父的兄弟是真的想要叛乱呢,还是其他人需要大父的兄弟叛乱,我想这也是一个很重大的问题。”
曜面对自己的母亲,说了这样的心里话。
不等曜难过的哭泣,皇后已经崩溃大哭了。
母子二人相拥相泣,婴儿也跟着大哭大闹,三人皆哭得昏昏沉沉,直到感觉累到没有力气这才平息了心中的恐惧和委屈。
王宫这个地方,就是让你从小看到天下最有才华的各行各业的人,也让你从小就目睹人与人之间最血腥残酷的权力之争。
公子曜,不过六岁而已,已经成熟到了这个地步。
不知道是幸事,还是不幸。
皇后和嫡长子的哭泣,扶苏自然是听不到了。
他现在正在忙着处理废除军功爵制的事情。
废不是什么大事,但是要慢慢地废除那些法律条令,对士兵进行遣散,也要有一个缓慢的过程。
北方的胡狼蛮夷,可一直在盯着秦国这块大肥肉呢。
没有人敢对北方的胡人掉以轻心。
募兵制的发展,标志着建筑在井田制基础之上的征兵制解体了。
可是由于生产力的低下,国家并无力量全部承担募兵的重负,于是产生了役兵制。
而随着战争的结束,现在大秦帝国又要回到募兵制时代。
这将引发新一轮的利益竞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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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0章 陛下英明,廷尉高见。
秦二世二年春四月。
秦国在和百越正式签订了停战协议之后,百越恭贺秦二世登基,随后原先留驻在两广地带的秦国大军,便陆陆续续撤离。
以后的两广地带,就是诸侯广王任嚣的了。
从此中央不再腾出精力来帮助封国广抵御蛮夷,最后仅剩的一点兵力也被完全地撤了回来。
从此,任嚣要独自面对北面强大的晋国,东面的百越族。
在这样的弹丸之地,按理说任嚣应该会战战兢兢,尽力和中央维持好的关系,免得自己被任何一方给灭国。
一面是百越族想要收回他们原先的家园,一面则是晋国拥有着除过大秦之外最多的人口和土地。
但是聪明的广王,却在听说朝廷因为要废黜军功爵制闹得沸沸扬扬的时候,于皇帝撤走中央军兵力之后,火急火燎派亲信给秦二世上书一封奏疏。
奏疏的大意是,他很感激皇帝陛下赏赐他为诸侯,他对此感激不尽。
只是现在他有一个小小的请求。任嚣说他不干涉皇帝陛下是否要废黜军功爵制,但是他希望皇帝陛下能够准许他在封国内使用军功爵制,以招募兵马,抵御强大的晋国,还有怀念家园的百越族。
“诸位怎么看啊?”二世选择在朝堂上问这个问题,可见对任嚣不怎么在乎,又或者对所谓辛苦打下来的两广地带毫不在意。
臣子们揣度圣意,互相推让,最终请了蒙恬出来答话。
蒙恬黑着脸,“陛下,我看这广王明显是不把您放在眼里。陛下才刚刚承诺百越族,大秦将不再进攻百越。可是广王转头就请求陛下准许他在封国之推行军功爵制。”
“这不是在和陛下抢夺子民,有意挑衅战争,乃至于破坏陛下的信誉吗?百越族人若是得知陛下您知悉同意此事,到时候还会和我秦国选择化干戈为玉帛吗。”
众臣附议,“请陛下圣裁。”
扶苏揣摩一番,这件事确实应该拒绝。
任嚣这个没头脑的人,他不知道自己的言行将在天下引起轩然大波吗。
如果朕同意了他的请求,那改天晋国就会在楚地大肆推行军功爵制。
才刚刚结束的战争,这就又被掀起来了。
干扰朕的和平发展大业,死罪!
但是年轻的秦二世揣度一番,这件事答应肯定是不能答应,但是不能让他亲自拒绝任嚣。
扶苏坐在高高的帝位上,望着台下三公九卿。
一个个的胡须都开始发白了。
当然,他也注意到了,张苍的脸憋得通红,看来是又想要发飙,不,是想要发表一些骇人听闻的言论。
“那就有劳二位丞相回复了。”
冯去疾和王绾同时抬首,他们活了一辈子,都快要入土了第一次遇到这种事。
“陛下这……”
“广王,年方四十罢了。曾经是参与南越大战立下大功的将军,按理说应该在我大秦封彻侯。朕年纪轻轻,才疏德薄,唯恐下了诏令,他不能信从,反而对朕生出怨怼之意。”
“而且天下的诸侯王,若是看到朕下诏不许,恐怕会生出非议。”
冯去疾听了,一只眼大,一只眼小。
什么?皇帝居然还知道诸侯们都是怎么想他的。
什么?皇帝居然还会说出德薄才疏这样的话?
不知道为什么,冯去疾感到今天这个朝上的让他心里发潮。
王绾也是听了这番话,忍不住擦了擦自己的汗。
说什么扶苏和秦始皇完全是不同的执政方式,结果不还是一样吗。
用他们这些老臣的威望给他擦屁股。
而且二世未免也太不道德了,居然把这种得罪人的事情,交给他们来干。
想当初始皇帝那是一人做事一人当,在这种事情上从来不主动推给臣子。
只是尊贵的秦始皇陛下,他比较爱惜自己的颜面,当自己犯下了可笑、愚蠢的过错后,会有专业人士站出来主动给他把那些坏账、烂账摊在自己头上,以保证他的颜面。
虽然最后也没保住多少,毕竟本来就是光屁股的猴子,你就是穿上蟒袍,也照样光屁股。
王绾心想,恐怕很快那些功臣诸侯们就要骂他了。
“唯。”在冯去疾还处在惊愕之中时,王绾已经答应下来。
冯去疾像是春天刚刚被人从地窖里打捞出来的冰块一样,只有心是害的。
“唯。”
扶苏望着冯去疾和王绾,笑嘻嘻地说,“有劳二位丞相了。”
王绾也只能强行忍着恶心,笑嘻嘻地回答,“为陛下分忧,乃臣分内之事。”
冯去疾说不出话来。
冯劫的嘴不知不觉间张成鞋底的形状。
其他臣子也都静悄悄地在台下打量扶苏,唉,他们终于发现,他们的皇帝陛下是个老阴比啊。
张苍早就看清了扶苏的本来面目,对此根本不感到惊讶。
只是他有些重要的话要发表。
“陛下,微臣以为,光是让二位丞相驳回此事还不够。对付广王此人,您得派个御史前去对他的行为好好加以训诫。”
“不至于此吧?”
扶苏本来就不想让自己的迷弟脱粉,现在把锅都甩给了两位丞相,还派人去训斥,这不是用左手打左脸吗?
张苍闻言则十分激动地耸肩,“陛下,您当初封任嚣为广王时,臣就是极力反对的。”
大臣们都望向张苍。
不得不说,张苍还是勇啊。虽然勇不到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