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双手悬浮在半空中,无所凭依,只能怔怔地望着眼前意气风发的大儿子。
他年纪轻轻,英姿勃发。
再看看他,两鬓斑白也就罢了。还大腹便便,仪态上已经输了大半。
即便如此,嬴政还是强撑着自己的体面。
“你们这是在造反!”
“来人!”
“传蒙恬、蒙毅。”
“传冯去疾、李斯前来。”
嬴政大声地呼叫着。
“父皇,别叫了。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了。我们毕竟是父子,今天我单独走进来,为的是给父皇体面。”
扶苏不想再和嬴政掰扯了。
“请传位于我。”
话说着,陈平抱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放着一卷帛书和笔墨。
嬴政一把打翻托盘,笔墨飞溅,落在了他的袍服上。
嬴政大手一甩,向自己的王座走去,随后堂而皇之坐在上面。
“朕不会写的。”
“这是篡位!”
“你以后如何面对列祖列宗?”
嬴政喋喋不休地数落着。
扶苏有些反感了,“父皇,我现在已经是臣子百姓心目中的皇帝了。而您,将是历史上第一位太上皇。”
“父皇,现在大局已定,您认了吧。”
“还是不要对新的皇帝说这种话了。”
扶苏猛然说了自己的心里话。
倒是让陈平和章邯都不会了,他们惊愕地望着扶苏。
太子怎么倒反天罡啊……
本来还以为需要他们助攻呢。
嬴政听到这话,那是一时间感觉自己的血脉贲张起来,一面感到对面的人很熟悉,仿佛他的身体里住着自己;一面又感到自己的威严被儿子不当回事。
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
嬴政先是一时间瞠目结舌,张张嘴可是说不出话来。
可是随后却又暴跳如雷!
“皇帝?到底谁是皇帝!?”
“什么传位诏书,朕就是死也不会写。”
嬴政说完这话,立刻舌头缩了回去。他目光微微躲闪。
又过了一会儿,邵平赶了进来。
“太子,速战速决啊。大臣们都在外面等着呢。”
原来就在扶苏和嬴政两个人‘争吵’的时候,殿外蒙恬兄弟两个和其他秦始皇的坚定拥护者因为得知太子单独觐见始皇帝,和秦国宗室高官、贵族大臣产生了巨大的分歧,双方争吵了起来。
也许有人以为,蒙氏兄弟是想冲进来救嬴政。
其实错了。
嬴政执政五年来,把大秦帝国搞得乌烟瘴气,这是所有人都看到的事实。
而扶苏则是众望所归。
尤其是他支持郡县和分封并举,改革军功爵制这些,完全地迎合了时代的需要。
扶苏更像个政治家。
嬴政则是个偏执的战争贩子。
这么一对比,那不是立刻高下立判吗。
蒙氏兄弟正是因为也看到了这一点,他们没有打算去帮助嬴政,可是他们也不打算支持扶苏。
他们和其他臣子争议的点就在于,“等里面的事情结束了,召见我们再进去。”
蒙氏兄弟不愿意去给嬴政施压。
他们希望让始皇帝体面点退出历史舞台。
可是其他人就不这么想了,他们对秦始皇那是怀着旧怨的。
“陛下多次扬言要废黜太子。”
“陛下亲自下令让太子前去两广。不过经历一个短暂夏季,这么快又传令让太子回宫。天下哪里有这样做皇帝的人,哪里有这样做父亲的人。”
太学里的那些博士,本来就是亲近扶苏的。
他们自然是尽力地帮助扶苏。
就是孔鲋,他也在给扶苏据理力争。
说实话,扶苏一开始想着把这件事低调点办了。
毕竟他也没有什么称得上是对手的兄弟,也没有什么大臣和他做敌人。玄武门之变不可能在他身上发生,根本没有替死鬼。
纯粹是扶苏发现他比嬴政更优秀,更适合坐皇帝这个位置,所以就干了。
扶苏一开始就知道,他和嬴政之间不会有玄武门之变。
他和嬴政之间只是单纯的父子权力斗争。
扶苏自然尽可能想着要把这件事影响弄到最小,最好悄无声息、水到渠成把它干成。
这样对帝国、对嬴政、对自己、对后代子孙、对民众都好。
但是没想到,这群大臣们不干。
他们很多人都想要趁乱把水搅浑,以此争取一份自己的功劳。
于是臣子们就互相划分判别,非要给蒙氏兄弟等人安一个罪名,说他们排挤太子,意欲何为。
殿里吵得不可开交,殿外的人那更是各怀鬼胎。
他们大都想着借机亲近扶苏,以得到大的封地。
嬴政退位,那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关键是扶苏以后怎么分封天下,那才是臣子们关心的事情。
他们才不在乎扶苏以后怎么面对嬴政,怎么面对自己的儿子,怎么面对史书评价和后人评论的事情。
邵平附耳对扶苏说了好些话。
嬴政见状,可是四下已经没有人了。
这个时候,又一个人进来了。
正是李斯。
嬴政见到李斯,下意识站起来,“李斯,你来了。快,快帮朕废了这个逆子。”
李斯却望着嬴政,呆愣了一下。
他站在了扶苏的身后,轻轻地唤道,“陛下,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
那一刹那,嬴政彻底心如死灰,他的脸色迅速地变灰变白。
手也在空中僵硬了。
扶苏担心地望着嬴政。
虽然这帮家伙都不是好东西,可是父皇你不用担心,我会保护你啊。
扶苏心里说着。
“行了,这个时候还是别叫了。”扶苏望着四人,“你们都先出去。”
“朕与太上皇有话要说。”
嬴政闻言抬首惊愕地望着扶苏,“你……”
“你……”
“你这个逆子。”
“早知道我当初就不该生你。”
四人望着近乎癫狂的嬴政,他的头发已经自己散落下来,至于威仪,全然没有。
伟大的秦始皇,属于他的时代终于谢幕了。
殿门被重重地合上了。
大家都不知道,当天嬴政和扶苏都在殿里说了些什么。
反正出来之后,始皇帝不哭不闹,写了退位诏书和禅让诏书,就此在骊山行宫住着了。
父子两个,压根就没打算给外人议论的机会。
肉,还是烂在自己家的锅里才是。
那天在大政殿里,嬴政和扶苏两个人面对面坐着。
嬴政一句话都不说,只是气得闭上眼睛。
扶苏沉默了半晌,“这一天是注定的。”
扶苏还沉浸在愧对嬴政的情绪之中。
嬴政却早就面对了现实。
他失势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打击私权那才是最痛的。今天这个事,虽然发生的让他极其不理解,为此痛苦愤怒。
但是对于给扶苏传位的事情,嬴政早就设想了很多。
嬴政就算是昏了,他的水平也不会低到哪里去。
毕竟是祖龙。
“作为儿子,造反自己的父亲?谁会容许你做皇帝?!”
嬴政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响着。
“是父亲禅位于我。谈何造反之说?”扶苏望着嬴政,“这个事情,我早就想过了。”
“禅让?”嬴政扭了扭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