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也是用同样的方式。
在漆木案上蘸酒水写名字。
冯敬的反应就比陈平的好多了,他很安静。
他早就察觉出太子和那位平日里对视的眼神不太一样。没想到两人果然有某种盟约。
“冯敬啊,功名是靠自己争取而来的。有了机会,就要抓住。这次的事情,一定要办妥当。除了他,你不能让任何人看到你这张脸。”
冯敬仿佛等这句话等很久了。
双目一亮,提着剑就要走。
扶苏挠头,“慢着。怎么去见他?”
冯敬摩拳,“我去他回家的路上拦截他。我知道他最喜欢有人在路上拦截他,以祈求他给一份差事。”
“他还有这爱好?”
“太子,这算什么。要想坐稳高位,就得多在手底下招揽一些有用之人啊。”
扶苏望着冯敬,“那你打算用什么打动他呢?”
冯敬一脸茫然。
“这是我之前和那个人约定好的信物。找个人把信物交给他,他自己会出来见你的。”
冯敬接到信物,整个人欣喜若狂。
就知道太子心里还是看重我,居然把这么轻松的差事交给我。
瞧瞧刚才陈平离开时脸都绿了模样,现在的冯敬则是满脸通红。
“稳重些。”扶苏的年纪是这些人中最小的了,说出这么老成的话,总是和他那张脸有些违和。
不过冯敬还是恢复了镇定。
扶苏望着冯敬,他和陈平可不同。陈平这小子,那是吃惯了苦,通人性的,让他去对付那位,几乎没有什么问题。
但是冯敬,他毕竟是温室里的花朵啊。
“知道为什么我有信物,却选择你去送吗?”
“因为,我身边这么多人,除了灌夫,就是你跟着我最久。你出现,就代表了我出现。”
冯敬一听这个,之前的委屈和不甘自然都在一瞬间释然了。
冯敬在邵平的院子里,给自己找了双内增高的鞋子,随后换上一身商旅衣服,戴上斗笠。
他带了很多钱,直接等在了那人家宅府邸门口。用重金贿赂,转托信物。
第二天中午,扶苏返回咸阳的第二天。
大秦帝国的右丞相和少府章邯,两个人面对面坐在了一个桌上。
在这种时候见到扶苏,右丞相怎么可能淡定。豆大的汗珠还是从脊背上流了下来。
“见过右丞相。”章邯也没想到,他居然会在这里遇到李斯。
二人各怀心事,见到对方,心鼓一阵乱敲乱打。
李斯知道太子因为有分封的倾向,所以在朝中已经是人心所向;而章邯这个时候出现,一定是和太子结盟了,这样的话,我不就是到时候出局的那个人吗。
章邯本来对扶苏也就没有那么忠心。他只是看谁势力更大一些。没想到居然在这里看到了李斯,连丞相都叛变了,陛下怕是彻底失算了。
等到让这二人互相揣摩了好一番,扶苏又让赵佗走了进来。
李斯见到赵佗,吓得跳了起来。
“左将军赵佗,你怎么会在这里?”
“从天子。”赵佗一脸平静。
章邯更是脸色涨红,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惊喜。
随后,前门被关上。
扶苏着一袭白衣,从后门处微笑着走了进来。
“二位,来者即是客。何必激动呢?”
李斯见到扶苏,顿时起身做拜。
章邯也是有模有样跟着。
李斯本来还想装模作样问几句,为什么太子忽然回来了。毕竟,他是个体面人,不喜欢把事情做得太难看。
这位精明的政客,他非常善于伪装自己的德行。
章邯可不管那么多,他当即快速表态。
“太子终于回来了。咸阳现在,就等太子回来主持大局了。”
李斯的千言万语就此被堵在喉咙里。
他立刻做出一副委屈模样,“看来咸阳的事情,太子都知道了。太子奉诏前来,不入朝堂,却独独私下见我等。可见是另有吩咐啊。”
扶苏就是等着看他们两个先把话说出来。
否则今天这样的安排毫无意义。
“丞相不愧是一等一的聪明人。”
“少府素来乃我心腹。”
“二位以后还是同僚。都坐吧。”
这句话,用心甚毒。
误会的也被当真了,没误会的也解释不清楚了。
章邯强行让自己笑了一下,“太子这般相见,必定是有事差遣我啊。”
“章邯悉数听从。”
李斯也忙道,“臣老矣,按理说早该回乡归老了。只是愿意为新天子出一份力,以报天下苍生。请太子准许。”
召来两个最聪明的人,所有的难题都迎刃而解了。
“明日,是朝会。百官都不许入朝。这个小事,能做到吧?”
李斯一惊。
“这……”
章邯则快速答应下来,“臣掌管咸阳宫宫禁。这件事,臣能办妥。”
李斯眼底滑过一丝惊恐。
“午时,我要入宫见父皇。只是,我一个人进去怕是有些不方便,二位谁愿意陪同呢?”
章邯还是抢先道,“微臣乐意效劳。”
李斯慢悠悠道,“臣亦随行。惟愿太子事成。”
第696章 请父皇退位
春秋战国,战车行行,在中国这片土地上,一场又一场的血雨腥风不住地刮着。每个人都不把生命当回事,不是你杀我,就是我杀你。
但是这个时代,信义成为人最高的崇尚;同样也是这个时代,尊严成为人最大的追求。
也许正是因为每天都要直面死亡,所以才显得生命的可贵,人选择了追逐精神上的永生。
也许正是因为对庶民这样与生俱来身份的不甘,使得人对自己尊严看得无比重要。
一场又一场的血雨腥风,最终是将人刮得泪眼模糊,遍体鳞伤。
在重重的迷雾,层层的白骨之中,一个八岁的孩童被人迎回他的国家,随后开启了波澜壮阔的一生。
他给那迷雾重重的时代画上了句号。
但是,在迷雾里走了太久,他自己都不知道光明是什么样子了。
那个男人,最终是迷路了,兜兜转转五载,把民众推向更深的深渊。
皇权、官僚这个刚诞生的巨婴还不会走路,贵族、千年的地主,这些人也还牢牢坐在民的头上。
作为一个现代人,扶苏深感两千年前的秦汉交接节点,到底对中国历史有着多么重大的影响。
当一个民族抛弃了作为人的尊严,丢弃了信仰和尊严,侮辱了文化,又把侮辱后的文化完成了一个尿壶,穿了几千年,祸害了几千年。
汉有汉的成就,可是汉也有汉的问题。文化上的导向,让这个民族越陷越深,走入了一个循环往复的怪圈。
两千年的历史,每一页读完,不是压迫,就是压迫;不是欺骗,就是欺骗。
曾几何时,扶苏对着那一卷卷史书喟然长叹。
两千年的天,就一直这么黑沉沉的。
什么汉唐明,不过是国家强大了而已,底层老百姓身上产出来的血和汗,最终还是吃到了上面的人肚子里。
什么疲宋、元、清,骨子里也是一样。
若说这是一个噩梦的轮回。
扶苏希望他从一开始就不要开启。
用自己的知识,和两千年中国的政治文化变迁得失经验,结合中西的文化制度,去建立一个理想的国度,这才是真正的书生之志!
虽手中只有尺寸书,却可敌万人;通晓天地大道,执掌乾坤,翻云覆雨,不在话下。
回忆往事,就像是一场梦一样。
天刚刚亮,打更人驾车在咸阳城门口喊了两声。
扶苏,他一整晚都没睡。
造祖龙的反,实在是让人感到兴奋;可是造自己父亲的反,却又让他仿佛吞了糠皮。
顶着乌黑的眼圈,腮下发炎反反复复,在焦虑、痛苦、不安之间徘徊了这么久。
本以为下手是多么难的事情,结果事情进展的比他想象的顺利多了。
原以为前往咸阳的道路,恐怕道路很长,阻碍很多。
结果走起来也就是那样短的距离,行动起来也没有什么束缚。
反而让扶苏产生一种滞空感。
偶尔,扶苏也会问自己,自己现在到底在做什么。
但是只要一想着,嬴政曾经说过要废了自己太子这样的话,扶苏的心又开始变得像铁一样。
白露早就过去,现在是秋分。
昨夜秋雨一阵,打落了庭院里的花木。满园萧绿。
屋檐拐角处,蜘蛛网上还垂挂着雨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