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军中的将士们对皇帝新下达的诏令议论纷纷、指责众起时,赵佗游荡在那山坡的坟头上。
他在一个人喝酒,偶尔给将士们倒两口。
这一回,不是宽慰,而是道别。
遗憾的是,他当初带着他们出来上战场,如今却不能带他们回去。
军营里的议论、喧嚣,越来越大,有人在山坳之中叫喊出了‘昏君’的字眼,随后又是一阵咒骂。
在百越的军中,会发生这种事大家习以为常。
不要再觉得,皇帝的权力是多么神圣,是多么不可侵犯。皇帝的名号,是多么尊贵,大家对其多么敬爱。
那都是皇帝本人做的清梦!
一个朝代如何延续,制度和统治者只是软件,广大的农工商群体,那才是实打实的硬件。
嬴政要把扶苏召回去的事情,激起了将士们的愤慨。
“这绝对是阴谋!”
“太子在这好好的,为什么要回去!”
“我们之中,有人泄密啊?”
“泄密就泄密,怕什么?我们保护太子。”
将士们为此开始争吵,有的担心在家的妻儿老父母;有的表示要坚决拥护扶苏。
可不管怎么样,战争是彻底停止了。
而扶苏得到了百越军队的支持。
现在的问题,在扶苏自己的选择了。
“太子,现在看来,我们用不着执行之前的计划了。”任嚣有些紧张。他一直在抹着额头上的汗。
任嚣之前嘴上说的多好听,现在就有多惧怕。
嬴政的诏令一到,每个人又开始了那点小心思。
扶苏都习惯了。
生而为人,所有人都是在追逐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和嬴政的诏令一起来的,还有陈平的信。
陈平的信传来的时候,始皇帝修仙的事情也已经闹得纷纷扬扬,天下人尽皆知。
只是南方人对此了解的不多。商贾虽然会往来带消息,但是他们忙着赚钱,不会在乎那些事情。
消息不怎么准确。
宫里的情况如何了,只有陈平的信里一五一十的提了。
但是,扶苏没有对众人说起过,除了嬴政的诏令到达之外,还有陈平这一封信的存在。
这封信至少告诉扶苏两件事,第一,在写信之前乃至当时,陈平知道宫里一切事情;第二,他的父亲现在身边全部都是奸佞。
造反的名义有了。
回宫的诏令,嬴政也给了。
扶苏坐在上座,他不好明着托腮帮子。边地水土不服,来了几个月,扶苏开始口腔溃疡。。。
他疼的说不出话,但是只能微微顾着腮帮子安静坐着。这显得他有些严肃,神色也有些痛苦。
扶苏似乎非常为难。
在毫不知情的将士们眼中,太子仿佛是在为父亲的反复无情感到悲伤无助和痛苦。
扶苏旁边则是屁股刚刚好起来的灌夫。他的神色痛苦,因为屁股不能坐,他只能微微抬着一侧。
他双手紧紧握着,也尽量显得自己在人前不那么搞笑。
这对主仆有着难以言说的默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连受伤的部位好像都有某种关联性。
“太子,您这个时候回去,那就是羊入虎口。”
“太子,陛下肯定是怀疑您。之前就想要废黜您,这次回去怕是要落实。”
嬴政的一句气话,却成为了扶苏众多拥虿的噩梦。
他们都对此感到慌张。
“就是说,太子,我们干脆造反吧。”
“就是啊,太子反了吧。”
“反了。”
“必须反。”
营帐里,那已经是群情激奋了。
扶苏倒是想要开口,他想说‘稍安勿躁。’
其实秦国腹地那边,有熊启支持,还有几位大将军也早早都投靠他了。其他的那都是小角色。
造反不过是一个名目的事情。
不用这么激动。
扶苏这么多年的努力,一定都会落到实处的。
不过看他们这么着急,扶苏干脆看乐子,也就不说话了。
只是不说话,偷偷微笑,这就让牙龈更疼了,扶苏的脸开始一抽一抽的。
将士们也都看得一愣一愣的。
他们感觉太子的表情和预想不太符合,可是求和的事情已经干成了,总不能太子这个时候反悔吧。
于是乎,一不做、二不休,众人出去讨论了一番。
回来后在军帐里带着外面的士兵全体高呼:
“太子王,大秦兴!”
“太子王,大秦兴!”
将士们一通操作猛如虎,扶苏直接被架起来,被人催着做皇帝。
也是时机终于到了,一切发生的水到渠成,十分自然。
扶苏只能勉为其难的接受。
幸好,那天他牙疼。很多人认为扶苏那天痛苦的神色是担心自己背负不孝的骂名。
就连缭,也被他给骗了。
第694章 奉诏回宫
很多人跟着扶苏一样得了小口疾,一个个吃饭都疼。
大伙儿排着队都来找医家看病,不成想,这老医家只是抬眼一望,询问了这些人的情况,对他们说:
“没毛病,心放宽。这世上,除了生死,都是小事。心放宽,这些炎症自己就会消下去。”
士兵们闻言,一个个恍然大悟。
说起来,这些天他们确实都很焦虑。晚上都睡不着觉。这种大事,搁谁都会心里憋出内火来。
“您是怎么看出来,我们几都是上火的啊?”
“军营里,大家吃得伙食都差不多。要说吃少了蔬菜瓜果,那不应该只有你们这些人得了这病。既然病不是从口入的,那就是从情绪上来的。”
“你们这些人都是虎贲卫,我看恐怕是因为上面的事情,压力大,晚上睡不好,所以生这样的病。”
老医家一边捉脉,一边喝着自己酿制的米酒。
明明年近六十,可是观其相貌,精神地像个小顽童。他的脸红扑扑的,眼睛里含着水一样清澈,说起话来还和巴蜀一带的乡音一样打着叠词。
这些虎贲卫们无一不被老医家的精神所感染,谢过之后什么药都没带就出来了。
“放轻松,放轻松。”
将士们在林子里乘凉,不住地喘气,想要让自己的身心放松下来。
他们轮流交换喝酒,打算用酒水来给自己消毒。
有时候,生存本身教给人的经验智慧比一切经典都管用。
只是这酒,越喝越渴。
每个人都很焦灼。
八月中旬了,还没有一个下文。
新苑里的一处院子内,给皇帝送诏命乃至亲自来接扶苏回宫的谒者令陈宫乃至随行官吏,已经被扣在院子里十天了。
十天的时间里,除了有人给他们送饭,其他的人一概见不到,更没有人和他们说什么。
“怕是出事了啊?”陈宫的属吏两团眉毛皱起来,像是两个绒球耷拉在额头上。
“废话!瞎子都看出来了。”
天气是凉快了,可那是相较之于之前。南方的秋天就和北方的夏天差不多,还是炎热难耐。
熬吧,熬吧,要想熬到人人都神清气爽的日子,就非得把有些最为难的关口给过了。
“可是这出大事了。没人回去给宫里报信啊。”属吏吓得,那叫一个浑身直达哆嗦。他不住地抖着。
“蠢。”陈宫冷冷地道。
陈宫年三十,武职出身,身强体壮,驱车万里来干这苦差。在他来之前,其实就料想到可能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我们被关起来多久了?”
“哎呀,我只记得这月亮出来九次了。十五都过了。”
“嗦。废话连篇。”陈宫埋汰着,他的嘴唇干裂了,身前明明摆放着大水桶,里面都是清水;早上吃过的饭菜也配了汤。
陈宫蹲在地上,望着眼前的水桶,清水里浮现出一张沧桑的脸。
“十天。再有十天,陛下见不到人回去复命,就知道这边出什么事情了。太子有胆子把我们扣在这里,那就是他不打算跟着我们单枪匹马回去了。”
“天下要出大事了。”陈宫忧心忡忡地大喊了一声。
随从们的脸上也都跟着变了。
“谒者令,必须得处理掉。还是按照之前的计划,直接带兵回到咸阳。”
“到时候,我们和太子的人直接来个里应外合。”
众人拥簇着扶苏,围坐在舆图边上。过去,他们的眼睛都望着秦国以外的土地;如今,所有人的目光都望着咸阳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