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是陈平的能耐,他够胆魄,敢算计嬴政并且能算计成功。
须知詹事,太子卿,掌太子家,统领太子宫臣,秩二千石,詹事丞副之。
陈平早就升职了。詹事已经可以为半卿了,相当于太子的丞相。
这样高的位置,使得陈平得到了更多便利,比如和朝臣们建立关系,给太子培养耳目。
扶苏早在走前,就担心这种事发生了。
他怎么可能不留个后手。
邵平在宫里听说了这桩事,吓得立刻跑来找陈平商量。
陈平却一笑了之,“放心好了,太子之前都安排好了。”
皇帝陛下,太子早就防着他了。
原来,早在去年年底的时候,扶苏知道自己要去百越,他就在怀疑嬴政的目的了。
他父亲大概是想要把他多年的经营全部毁了才能安心。
所以在正月年祭开始前,嬴政按照惯例在腊月之前会见了来自各地的将军和臣子。
当嬴政忙着接收臣子和将军的献礼不亦乐乎时,扶苏和陈平就已经在谋划这些事了。
“太子明知为计,还要前往南越。此行注定必有变故。陈平在宫中,势必一切为太子谋划。就怕计划赶不上变化。”
扶苏也是淡漠笑笑,陈平这是在劝他不要感情用事。嬴政是不值得相信的对象。
“我这一走,恒阳宫势必要死几个人。我的父皇几乎一生呼风唤雨,不会容忍我杀了赵高、严重打击他私权而不付出半点代价的。”
“所以我想在临走之前,做点事情。”
第667章 扶苏讨债
所以在腊月月底,嬴政忙着会见地方诸将、封侯,还有郡守、监,扶苏悄悄拜会了同样忙的不可开交的一个人。
彼时大秦帝国的丞相冯去疾。
扶苏便衣微服私访,坐在妻子的马车里,不让外人知晓他亲自来了。
到了府里,冯绾绾引见,硬是把忙碌的不可开交的父亲请到了自己过去的房间里说话。
在见到扶苏后,冯去疾顿时满头大汗。
这几天,他的日子可不好过。
须知接见太子这得是多么隆重的大事,起码要用一天接待。而且马上就要年祭了,一般女儿都是要在政月回来见父母的。
扶苏和冯绾绾不顾礼数,赶在这个时候悄悄来。
把门关上后,翁婿两个人立刻坐下来面对面说起话来。
冯去疾今日颇为心虚。
“太子私下来访,如此掩人耳目,不知所谓何事?”
扶苏现在也不是小年轻了,上来就和老丈人先和老丈人卖个关子。他看得出,老丈人这几天很疲惫。
赶在年底前最忙的时候来见秦国丞相,多少有些嫌冯去疾日子过得太清闲了。
“张苍出狱了。”
“我已经听说了。”冯去疾一顿,他眉头紧锁,语重心长地劝扶苏说,“太子这般明目张胆和陛下过不去,是在给自己惹麻烦。”
扶苏轻轻笑笑,他拿起提壶,给冯去疾倒了一碗。这是冯府,里面的茶算做是参汤吧。
“我倒是没惹上什么麻烦,我做的事情天经地义、合情合理。就是担心外舅这边因为我而麻烦不断。”
【岳父:外舅。】
冯去疾,一贯很温和中正的人。
他本来就异常愤怒,两手紧握成拳。听到扶苏说的两句,顿时狠狠捶了案,汤碗被震得晃动,茶汤漫了出来。
“太子既然知道,就不该这么做。太子知道,现在朝中有多少老臣等着对付太子吗?”
扶苏没有说话。他自然是知道的,不过他也很清楚,朝中的老臣是如何一点点帮着嬴政慢性腐蚀这帝国。
面对冯去疾的不给颜面,扶苏仍旧是云淡风轻的模样。似乎这一切他来之前就料定了。
扶苏慢慢端着茶碗,轻轻啜饮。
“他告诉我一件事。”
“陛下游梁山宫,看到丞相在山下车驾骑从甚多,浩浩汤汤,排面几乎要盖过陛下了。”
“当时父皇说,‘丞相的车骑可真是多啊’。也不知道是看到了哪个丞相,反正这件事很快就传了出去。”
“听说从那以后,每个丞相的车骑都减少了。”
冯去疾静静听着,脸色慢慢变得苍白。
他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冯去疾,他其实不怕扶苏的。
第一,他是扶苏的帮手,可谓扶苏的政治基石;第二他是扶苏的岳父,扶苏和甘棠夫人感情好,这是冯去疾骄傲的底气。
如果政治之中只有利益,那这个游戏恐怕就和战争一样,何况战争本就是政治的外延。但是真正的政治之所以复杂,就是因为里面掺杂了人情世故。
情感,是人类永远无法摆脱的。
可是当他听到扶苏说的这些事情时,冯去疾开始害怕了。
冯去疾不怕扶苏,可是他怕始皇帝啊。
“听说在这之后,父皇大怒,说“这是有人泄露了我的话!”
“父皇把所有人挨个审问,还是没人承认,于是在场的人都被杀了。”
扶苏直直望着冯去疾,“父皇为什么不当面告诉丞相这件事,而只是私下说一句呢。为什么父皇宁可杀了那么多人,也不去直接杀了当时看到的丞相呢?”
冯去疾一时间眼珠乱闪。
“父皇只是随便一句牢骚都能传到丞相的耳中,想想这得是多么可怕。我就很理解父皇,父皇非常生气完全是情有可原。”
“外舅认为呢?”
扶苏再次给冯去疾碗里添茶。
二人静静对坐,彼此心里各自盘算。
这件事的发生,很多人的第一想法是丞相在赢政身边安排了人,但是赢政并没有去找丞相的麻烦,而只是先审问身边的人,没有审问出来就把他们都杀了。
赢政为什么没有找丞相的麻烦,这才是关键的。
在宫里,奴仆的生命,比草还要轻贱。嬴政会布置温室,在冬天养育名贵的花朵、草木;可是对人,却是极其无情的。
犯了原则性的错误,他们没有改正的机会,只会当场人头落地。
扶苏徐徐道,“一种可能是,有人借用这个事,去故意栽脏陷害丞相。因为就算丞相真的在赢政旁边安插了人,这也是非常有风险的一件事情,没有哪个皇帝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被发现了绝对不会有好结果。”
“而且如果丞相真的要安插眼线,那必然也是绝对的机密,不到万不得已怎么会让人轻易发现。”
“丞相怎么会傻到就因为这么一件小事,就暴露出自己在父皇身边安插了眼线呢?”
“一个人能当到秦国的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怎么可能会犯这种低级的错误。”
冯去疾没有说话。车骑很多的人就是他,安插眼线的人也是他。
经历了王绾、隗状那样为民请命的丞相起起伏伏,冯去疾已经不再相信什么了。
也许嬴政有着他自身的魅力,曾经吸引过他对他绝对的忠诚。
但是当冯去疾发现,嬴政把自己看作神,把其他人都看作是不如他的工具之后,嬴政在冯去疾心目中的地位就不再崇高了。
而在扶苏指明娶了他的女儿之后,冯去疾就对未来更加感到担心。
太子为了他的皇位,做了一个极其明智的选择,但是这个选择,却影响着冯氏一家两千多人口的命运。
冯去疾夹在太子和皇帝之间,一直在担心太子和皇帝起矛盾冲突。
安插眼线,是他必须要做的事情。
“太子到底想要说什么呢?”冯去疾也不害怕,他对于嬴政来说还有巨大的利用价值。比如嬴政可以联合他或者利用废黜他的丞相之位来打击扶苏。
即便扶苏说了这些攻心之花,他仍旧底气十足。
“我觉得,这更有可能是有人想要陷害丞相,所以父皇就把重点放在审问这些身边的人身上,看能不能把背后的人找出来。”
扶苏摇头苦笑,“可是结果还是审不出来,就只能全部杀了,这样不但能把这个眼线给清除掉,对于丞相或者是对想陷害丞相的人,也能起来很大的震摄。”
冯去疾没有说话。
“猜的不错。”
“这并不是猜的,我就住在宫中。宫中发生什么事情,我还能不知道。”
冯去疾脸色涨得通红。
现在,他知道太子过来干嘛的了。
“您是父皇的丞相,可我是父皇的儿子。出了事,总归是您要多担待一些。”
冯去疾心里暗骂,你还有脸说。
你们父子不合,为什么要拉我下水。
就算没有这件事,嬴政也照样会对冯去疾发火的。就因为扶苏和冯去疾之间的翁婿关系。
冯去疾抚着额头。
“太子,这个世界上,最危险的就是政治。人人都说火很危险,实际上火在明,火多大多小,在哪里烧起来,烧了多高,都是能让人看得到的。可是哪里有水危险。”
“一个人能够看到火有多高,可是他很难通过观察看到水有多深。水才是险啊!”
“太子,你要知道,玩政治是涉水,而非玩火。太子永远不知道,下一步是生还是死。太子,您还年轻,即便聪慧,可是有时候您敌不过经验。”
“太子收手吧,这样对谁都好。去往百越监军,对陛下、对太子、对绾绾、对百越将士、对这个天下的庶民、对朝中的臣子,都是最好的选择。”
“您是太子,未来要肩负起保护国家的责任。”
扶苏却摇头,“不。我是太子,从我成为太子那一天起,我就要肩负起保护这个国家的责任。”
“太子的意思是,您还要继续前进?”冯去疾最担心的就是这个。
“冤有头、债有主。丞相是不是忘记了,您为什么能今日坐在丞相的位置上。”
扶苏也不和冯去疾绕弯子了。
他已经用嬴政杀了身边所有侍从的事情和冯去疾挑明了情况,眼下,他们两个都很危险。
当然,这是因为扶苏把嬴政架在一个危险的地方。
这就是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奥妙之处。只要你争夺、只要你斗争,双方必定都有所失去。除非你们合作,你们才能共赢。
冯去疾胡须抖了两下,“听太子的口气,难不成我是因为太子才坐上了这个位置。”
“您还记得,我当初第一次攻打楚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