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什么礼仪呢。
不是谁都能像颜回一样啊!
此前为了让臣民觉得儒学能够接受,所以淳于越已经在试着把那些对自己要求高的东西删减掉,只让民众听从、学习、接受、奉行一些简单的东西。
这个实用的方法,还是李斯给他出的主意。
众儒士望着淳于越,“先师没有这么说过吧?”
淳于越自然摇头。
其他儒生这下也终于确信,太子这话是缪解,孔子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太子,若是凭借人自觉自发,那就失去了教的本义。这样天下人就没有老师了。何况,孔子从未说过这样的话。”
“你们的意思是,孔子没有说过的道理就不是道理。孔子没有说过的话,就不能成为道理,更加不用遵循?”
众人支支吾吾起来。
扶苏振声,“问你们是不是?”
儒生个个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们自认为做人要谦虚谨慎,没有到达一定的境界,就不可以公然说什么论断。
面对扶苏,也始终恪守这样的约束,坚持不肯逾越规矩。
众人还是没有给出回答!
“我命令你们,回答我,是还是否?!”扶苏再度振声。
四野都悄寂下来。
诸公子、萧何、刘季、夏侯婴、曹参,一行人望着扶苏都呆住了。
“太子说得有道理。”
“是还是否?”
“否!是我们遵从了死板的道理,孔子从未说过,不是他说的话,就不是真理。”
淳于越站出来了。
一众儒生顿时慌了。本以为今天跟着太子,他们可以得到些什么,结果反而让太子把他们的门面给砸了。
“要我说,道理就是那个道理,说出来大家都觉得合适的道理,都觉得道理就该是这样!”
“你们说是不是!?”扶苏持剑望向自己十多个弟兄。
众人先是被扶苏震住,半天没有人回过神来。
像极了面对嬴政一样。
将闾很快就道,“太子所言极是。人人心中有一个衡量是非善恶的标准。”
公子高也站出来道,“太子说的是,道理就在我们自己的心中。能够打动我们内心,并且驱使我们按照良善的方向发展的,那才是真正的道理。”
扶苏站定,“本来就是这样。现在的人,连评判什么是真理的标准都给不出来,都在那里谈论真理。”
“我以为我诸位兄弟们说得都不错。人人心中都有个是非标准。那么每个人按照自己的是非标准来就是了。”
“如果自己能够找到心中的是非标准,并且按照那个是非标准去做。之后自己不违背本心中的标准就可以了。”
“譬如大家都认为别人对待自己好,自己理当回报。但是有些人为了自己的私欲,反而对别人恶意伤害。那这就是违背他自己的本性。”
“这样的事情是他自己个人所做的,他违背了他自己的良心。固然造成了极大的伤害,但是他早晚要受到应有的惩罚。”
“可为什么现在的人总是把这样的事情扯到公序良俗上呢。现在的人,天天大谈社会公德,维护公德。”
“可是连德行的评判标准都有问题,又谈什么维护公德呢。”
“很多时候,民众被坏人、坏的学说蛊惑,失去正确思考的方法,渐渐落于下乘。”
“听到别人这么说,这么做,做了坏事儿也没有第一时间得到惩罚。所以有人认为大家都这么做,自己这样做也没有问题。”
“一旦这些人之中的某人或某些人因为做了同样的事情而被惩罚,被攻击。这时候就开始大喊,这不公平。”
“这确实也不公平。因为道德的准则本来在每个人心中都不同。”
“而有的人起了恶念,哪怕是好的主张,最好的制度,落在他手里也照样会拿去做伤天害理的事情。”
“明明一切的一切,全在乎自己的心。能不能把自己的心守住。却非要扯到外事上,把原因归结在外面。”
“现在的学说,到处在教人学这个,师那个。可是没有学说教导人在学习前先问问他自己,他的心是怎样想的。”
“你们怎么不问问胡亥,他想不想做个君子?你们怎么不问问胡亥,听你们讲课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们教导胡亥,是为了成全胡亥还是为了成全你们这些所谓的老师自己?”
胡亥躲在扶苏身后,他巴望着扶苏的神色。
今日被众师围逼责问,只有大哥出言帮助我。
但是比起这个恩德,胡亥却被扶苏那句话给震慑到了。
你们怎么不问问,自己是否愿意去学习;自己又是否愿意学做个君子。
“为什么非要把自己的标准加在别人身上呢?孔子自己都说过,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如果你们愿意把胡亥的道理标准加在你们自己身上,那你们今天就可以施教了。”
扶苏把胡亥给拉了出来。
众人都望着胡亥,忽然间记起来了小时候的自己。
每个人,在年少的时候,都很困惑,为什么大人说的和做的不一样。
只是也有人羡慕胡亥。怎么他们小时候,没有扶苏这样一个人,在别人给他们讲那些大道理时,站出来帮他大声喊出自己的选择,自己的想法。
也许真正的教育本来就是事先告诉被教育者,做一件事选择不同的方式,会有不同的结果。教育者本来做的就应该是教导孩子做出不同的选择会导致不同结果,而让他自己去选择。
而不是一上来地告诉他,你只有成为道德至高至上的君子,这样才能算是学习有意义。
淳于越见识过扶苏庭辩,他很自然地保持沉默。
对付扶苏,只能用武力。其他的休想。
可是新来秦国的几位大儒,比如周术,他对扶苏的了解并不多。
在秦国,到处都是有权位的人。
他们曾经看到,那些道德低劣的人被人加以修饰,捧上神坛,甚至尊为道德楷模;连周青臣那样的伪君子,都被人称为大儒。
一只蟑螂出现在地面上,周围还跟着一群小人。这些清正君子一个个都躲周青臣等人躲得远远地,唯恐避之不及。
除了那些滥竽充数的小人总是得到与之不相匹配的吹捧和赞誉。
还有一种让大家都感到不齿的行为也非常广泛。
某些人靠着自己权力大,麾下聚集名士,将他人的指挥和才华,落在自己的名字上。
他本人没有什么才能,只是靠着周围的人崇拜他的权位,把他人的才智和功劳落在自己身上。
这样的人,尤以秦王最为典型。
以李斯最为助长这样的风气。
那么他的臣子,难道会比大王做的更好吗?
当然不!
既然已经知道大家平日里都吹捧的都是有权位的人,那么扶苏被捧到天花板上,很难不让人怀疑他的是不是被人吹上去的。
周术就是这么想的,他就问扶苏。
“我听闻太子平日里好读韩非之说。太子势必了解韩非之师荀卿之学说。”
“我还曾听人说,太子认为,治理国家,一定要注重师道。”
“太子不止一次提出,师教对于国家治理的重要性。”
“难道太子不知道,荀子将教师视为治国之本。荀卿不仅把国家兴亡与教师的关系作为一条规律总结出来,更把老师的地位提升到与天地、祖宗并列的地位。”
“荀卿认为学生必须要尊重老师,荀卿更认为学生要对教师的无条件服从。荀卿曾说,师云亦云,老师在教学过程中处于绝对的主导地位。”
“教导学生,权力本来就应该全部都在老师手中。怎么能通过询问学生来决定老师是否教,怎么教呢?”
“难道太子认为,七八岁的孩童,他有自己做出决定的能力吗?”
周术发出了一连串质疑。
周围的人也都望向扶苏。
扶苏只反问一句,“难道说,老师的职责本身不就在于教导学生让他有自我思辨的能力,自我选择的能力吗?”
周术顿时哑住。
他望望淳于越。
淳于越则在看流水。
“为什么周仆射说要让老师处于绝对的地位,老师说什么,弟子就要说什么。难道说荀子说的话,就一定是对的吗?”
“我记得荀卿曾经说过,老师教导学生要让他学会的能力就是闻见知行。行就是要让学生在明白道理,掌握规律之后,能够实践它。”
“为什么要让老师掌握绝对的权力,师父说什么,弟子就要说什么。这样的弟子,他所实践的,只是遵照老师的旨意去行事。”
“我听说荀卿曾经有不少弟子。但是只有三个人很出名。一位是当今廷尉李斯,一位是法家集大成者韩非,一位如今在我麾下,昔日御史张苍,如今的督军令。”
“这三个人,他们哪一个是真的按照了荀卿的说法去做呢。”
“他们成功,不就是因为他们超越了他们的老师,所以才能在天下闻名吗?”
“我想老师教导学生,恐怕第一句应该就是,你想要学习什么,随后老师再根据学生想学习的去教导他。”
“非但如此,在教育的师生关系之中。老师不仅仅不应该处在绝对的权威地位,而是应该把自己摆在最下面的位置!”
“孔子的学说,本来就是围绕《易经》,发扬其精神而著作。而《易经》给出的师道,师父要居于下位挑着担,把弟子托起来。”
“老师要慎重的选择弟子,将自己的位置摆得很低。教导弟子使其超越老师,这样的老师才是真正的师道精神。”
“在遥远的南部国度,那里的人学习佛道,佛道的精神也是如此。老子曾经著作《德道经》,也是说的是一样的道理。”
【经过考证,现存道德经原名为《德道经》,现存传世版本,在真正的原本基础上被人恶意篡改为鸡汤文字,改动处多达六百处。】
“万法本就同源,若要议论,最后也都是回到一。”
“如果人们同时在大街上看到两批师生。其中一批弟子们将老师高高抬起,尊奉其为老师,弟子们为老师辛苦奔波,得到食物先让老师吃;”
“而另一批弟子,弟子们都在专心修行,老师在他们身边给他们清理环境,赶走蜘蛛蚊子,替他们准备食饭。弟子们有所求教,老师赶快告诉他们。”
“若是解答不出,又或者弟子已经超越了老师,老师就要赶快为弟子推荐更加高明的老师。”
“这才是真正的师道。只是当今的天下,谁又能做到这些。”
一众儒者闻言,一个个面红耳赤的。
周术被说得哑口无言,他举目四张,没有一个人再支持他。
周术不相信扶苏的话。
“可是老师是尊者啊。老师怎么能把自己摆在低下的位置呢?如果老师把自己摆在低下的位置,那学生不就要站在老师的头上,这是违背礼的啊。”
扶苏笑了,“孔子直到死,都没有给出礼的明确定义。子曾经说,礼是非常难的。因为没有谁人永远真正都把握好为人处世的尺度。”
“既然你们的老师都没有给出过礼到底是什么,你们说什么这是违背礼的呢?”
“要我说,当今天下的儒者,能够把我所说的师道精神贯彻起来。老师教导弟子,让弟子踩着自己的肩膀站得更高。”
“只有这样的老师,才会得到世人的尊重。也只有这样的老师,才真正得到弟子们的尊敬,让弟子们愿意听从老师的教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