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侍卫们被解放了,优旃才开始他真正的表演。
优旃从宽大的衣袖里拿出一木头雕刻成的鸡,拿手指着鸡说。
“楚国有个人卖山鸡,一个路人问他这是什么鸟?他对路人说,这是凤凰。”
这先秦的人,骂人都是十分温雅的。至少史书上是这样。
这讲笑话,也并非后人可以理解的。一言以蔽之,就是先秦人的笑点和后人的笑点不一致。
优旃继续道,“路人便说:“我听说凤凰很久了,今天居然真见到了,你卖吗?”
“路人笑着说卖啊!当然卖!”
“于是路人给楚人很多钱,可是这个楚人不卖。楚人要求卖可以,但是价格要加倍,这个路人同意了,就付了更多的钱,买到了凤凰。”
“这个路人得到了山鸡,就想把山鸡献给楚王,结果过了一夜,山鸡就死了。”
“路人没有为花费了很多的钱感到可惜,只是遗憾没能把凤凰献给楚王。”
“楚国人听说了这事,都还以为是真的凤凰。”
“后来楚王也知道了这件事,楚王了解事情原委后,被路人的行为感动了,就把路人叫过来,赏赐他很多钱财,超过路人买山鸡的钱十倍还不止。”
这些学富五车、见多识广的大臣们闻言,纷纷眼睛一亮,捋着胡须笑道,“妙啊!妙啊!”
“妙不可言!”
这些位高权重者,就此笑话神情严肃地展开了一场有关真理的讨论。
嬴政是个极其聪明的人,很快就反应到这个笑话是在劝臣子们加倍努力的。
尤其是李斯,他听了这则笑话,更是对此铭记于心。
只要为大王付出更多,日后自己也能得到更多的回报。
没过多久,这件事就在宫里传开了。
人人都知道宫中有个优旃的奇人。
而那些身材高大的将士们看到他,都对他肃然起敬,再不会认为优旃身材矮小所以就偷偷嘲笑他。
信在听说了这件事的原本后,一改往日的初衷,联合几位史一同把优旃这个人记载进了秦国的别史之中。
虽然是个小人物,可是他的能量却比那些长得人高马大的人不知大多少倍。
只是有一个人,他看到的却是另一番景象。
“优旃这个小人,一个俳优而已,居然野心极大,竟然趁着自己不能在臣前露面,趁机联合殿前的朗卫,费尽心机讨好大王。”
“再这么下去,我的位置就要被优旃给抢走了。”
说这话的人,正是赵高。
他的后槽牙几乎都要咬断了。
自从他驯马结束回到宫里,因为离开的时间太久,赵高再回来时,嬴政身边已经挤满了其他臣子。
忽如一夜春风来,赵高又回到了和宦侍、谒者令、尚书令一起争宠的日子。
只是有一样事情,并没有改变。
嬴政并没有把一些权力从赵高手中收回来。
信看到了这种结局,还感到很难以置信。恰巧遇到蒙毅,蒙毅也和他讲述此事。
“我竟然昨日又看到了赵高。他就像是一条毒蛇,生命力极其顽强。可是谁要被他咬上一口,那就必死无疑。”
“让一个人放弃自己的私欲,可能就和要了他的命一样。”信忍不住感慨。
蒙毅却哈哈笑起来,“少内史,你这说话的口气越来越像太子了啊。”
“嗯?竟有这回事?”
信回到寓所,恨得那是咬牙切齿。但是到了这个地步,就是木头做的心,也该醒悟了。
对付赵高,绝对不能再用过去的那一套。
太正经了!
屁用没有!
信思来想去,认为除非自己回到秦王身边,否则恐怕再没机会杀了赵高。
信就找到了优旃,对优旃说,“当初是我举荐了你在大王面前。现在我希望你能还我恩情。”
任何人听到这话,都会不高兴。
优旃也是如此。
可是他是个俳优,地位卑贱,而信是秦国史家之后,掌握秦律解读,又为太子少内史,地位尊贵。
优旃低下头,“但凭少内史吩咐。”
“你不用紧张。我不是要你去做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我虽然是少内史,可是我是史家出身。当初是蒙受大王的信任,这才被派去监督太子功课。”
“十年过去了,太子已经长大成人,也早就不再需要我监督功课什么的了。如今我想重新回到尚书台,整理法律文书,做自己原先的本职。”
“我们史家世代务秦律,若是去做内史,实在是愧对祖先。”
“今日请过来,为的是让你在大王面前替我美言一句,让我能够重新回到尚书台。”
优旃望着信,他虽然是个俳优,很多时候对政治装作不懂,可是心里门清。
“这怕是有些困难。”优旃严肃起来,像个成熟的老头一样。
信便拿出自己之前一腔热情为他写下的史录看。
优旃也认得字,待看到这件事时,心里还很疑惑。
“这是?”
“我为你写的史录。也就是说,这咸阳宫里有上百上千的艺者,千百年之后,只有一个人的名字可以被传下来。”信定定地望着优旃,“那个人就是你。”
第419章 一换一(求打赏追订!)
优旃眉头皱起来,两条眉毛却向两边外撇,却把腮帮子收起来,对着信露出带有歉意的笑,像个乡下忸怩的大胖姑娘。
在宫里生存,除了嬴政可以横着走,其他人大都像是水一样卑顺,绝对不敢对权力大的人表露出强横或者不愿意的姿态。
优旃觉得,这件事让自己去说非但没什么希望,反而可能把自己的小命给搭上。
但是他不能直接给眼前这位气势极强、来势汹汹的少内史说原因。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正直的人,因为不懂得变通,最后身首异处。
忠言逆耳利于行。
总有些忠臣为了众人的利益敢于直谏,可是效果从来都不好。比如比干。
优旃小时候一直在宫外卖艺,从小就见惯了各种各样的人,见过了各种各样的事情。
同样是好的建议,直白地说出去,对方根本不会听;反而小小地暗示一下,对方就会听从。
优旃便道,“小人只是个滑稽人,能够在大王面前说些笑话,都是仰赖少内史大恩,于情于理都该竭尽全力报答,否则日后还有什么面目在宫中混下去。”
“但是在此之前,小人恐怕还要请少内史听我一则笑话。”
信希望,未来优旃和他是同僚。因为信发现优旃能做到他做不了的事情,如果他能够帮助自己,那么自己绝对比赵高要强百倍。
在信眼中,赵高这样狡诈多端、满手沾血的人竟然被大王重用,是对他的一种侮辱。
信撩开下裾,端坐下来,很耐心地道,“请吧。你的笑话,不亚于朝中大臣的谏文。”
优旃望着信,难得露出平常的微笑。
没想到这宫里,除了大王竟然还有人能够懂他。
优旃便在信面前手舞足蹈地表演起来,“曾经有个楚国人,他家里很穷。”
“有一天他读了一本奇书,于是就知道了蟑螂捕捉蝉的时候,会用一片树叶把自己遮蔽起来,就可以隐形,让知了发现不了螳螂。”
“于是这楚国人就站在树下等待。当他看见螳螂捕捉知了的时候,就拿走了螳螂用的树叶,结果树叶掉地上了,而树底下原本就有很多树叶,他分不清哪一片是螳螂用来遮蔽自己的了。”
“于是他扫了好几斗的树叶拿回家,一遍遍拿着树叶遮蔽自己,还问他的妻子,‘你看得到我吗?’”
“楚人的妻子一开始都说看得见,但是当楚人的妻子被这个楚人问了一天之后,倍感厌烦,就骗她的丈夫说:‘看不见你了’。”
“这个人窃喜,拿着这片树叶到集市上,当着别人面偷人家东西,被抓住送去官所审理,狱官亲自审问,他把事情原委说了一遍,狱官听了大笑不止,没治罪就把他放了。”
优旃把笑话讲完了,随后静静地抱拳侯在信面前。
“我曾经听人说过你讲的笑话,都能察觉其意。可是这一个笑话,我却没有听明白。”
优旃笑笑,“正所谓,当局者迷。”
“别卖关子了。快揭晓你想要对我说的事吧。”
“少内史,您就是那个楚国人,我就是那片树叶。”
信不免大叫,“什么?我竟然是那个愚蠢的楚国人?”
优旃一脸严肃,“您现在不是,可马上就是了。等小人去向大王讨人情将您调回尚书台,您就要被廷尉抓起来治罪。而楚国人可以被人放走,您却不能。”
信瞪大眼睛,他总觉得这个优旃想要骗他,“为什么?”
“您身为太子的属官,整个咸阳宫没有人敢不认识您。如今您想要回到尚书台去,那里是大王心腹们聚集的地方。要去这样的地方,如果用巧智,必然会让大王生疑。”
“我曾经听人说过,陪伴大王最安全的时候就是大王信任他的时候;而陪伴大王最危险的时候就是大王对他产生了怀疑的时候。这个时候哪怕稍微有些风吹草动都会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信听了也感觉是这个道理。
“少内史若是因为我办事不力被牵连,小人不敢苟活也根本无法继续在宫中苟活。只是可怜了整个恒阳宫上下,可怜了太子尚未出生的世子,将会有更多人被牵连进去。”
信听到这个,自然皱起了眉头。
如果是以给太子和恒阳宫带来灾难为代价去消灭赵高,那他宁可冒着毁灭自己的风险,徒手杀了赵高一了百了。
“算了,你回去吧。今天的事情,你就当没发生过。你是太子在我面前夸赞过的人,我相信足够聪明,回去后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都不用我教你。”
信又低下了头沉思。
难道说是他搞错了,太子都很明显地暗示自己,未来优旃可以取代赵高了。
怎么……现实和理想总是背道而驰。
优旃本欲告退,可是他看了看这个信,实在不是坏人,一点都不心狠手辣还想去权力中心,
“小人斗胆,敢问少内史,您为什么要冒着巨大的风险、绕这么多弯路重回尚书台呢?”
“告诉你也没有用。”信对优旃已经失去了信心。
“小人固然鄙陋,可是如果恩人有事需求,小人愿意倾力相助。”
信望了望优旃,很含糊地回答了他,“欲除奸人耳。”
优旃听到这个敷衍的回答,却义无反顾地相信了。
他非常郑重地点了点头。
“小人虽然不能帮少内史的忙,可是小人现下却有一个主意,能帮助少内史重返章台宫。不知少内史愿意采纳吗?”
信眼前一亮,“你倒是快说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