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吓得冒了一身冷汗。
王贲听了只是看向地面,似是在微笑。
半个时辰前,王贲忽然派人通知他们所有人,大王要来了。顿时王氏的院子里一下鸡飞狗跳的。
等到嬴政到了家门口,一家人终于你扯我,我拉你在门口整整齐齐排了一溜儿。
嬴政看到,颇有哭笑不得的意味。
不过看王家人这样虔诚恭敬,嬴政倒也对王氏一族放心多了。
很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众人都望了过去。
只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被四个人用扶辇抬了出来。
那人坐在座上,遥遥就呼喊。
“大王王翦来迟了!”
嬴政双目瞪得极大,他猜想王翦变老了,可是没想到他只是离开咸阳城两年,居然满头白发。
“王翦不能起身拜见大王,望大王恕罪。”
王翦坐在座上,艰难地爬下来作揖。
嬴政自然上前把他搀扶起来,“武成侯多礼了。”
王翦还要推辞,嬴政径直道,“寡人还是那个寡人,一向不喜欢这些虚礼。今日前来,乃有家国大事要请教武成侯,不知武成侯还否愿意对寡人赐教一二?”
王翦闻讯,也不再搞这些虚头巴脑的场面把戏。
“快,请大王入上堂。”
就这么,嬴政被拥簇了进去。
一路上嬴政问道,“武成侯怎么如今出入都用起车辇来了呢?”
“都是半年前的事情了。”王翦倒也没有隐瞒,他看起来态度和蔼,气色红润,双目仍旧炯炯有神。
嬴政坐在上座。
一侧王氏家仆赶紧上茶。
他们还感到很惊奇,秦王身边居然只有持剑的大男人,连个奉茶的随从都没有。
章邯上前,把茶拦下。出门太匆忙,嬴政没有带上内侍,大多事情都是自己亲力亲为。
这没有内侍,自然也就没有人试毒。
章邯见都没有人注意到这个事情,他想着只能他来上了。
章邯接过了茶杯,就想先替嬴政试用,结果嬴政却把茶杯直接握在了自己手中,直接就饮用起来。
都是侍奉过嬴政的人,大家都知道嬴政的物欲有多强烈,他恨不得把自己的宫殿都打造成纯金的,以此满足自己。
出行带的内侍队伍,能够排一个巷子。
看到秦王这样,王翦确认了秦王这次是有事相求。
“大王一路舟车劳顿,想必困乏至极。草民所住寒舍固然鄙陋,但是可以为大王打扫出上好的房间。”
嬴政心里烦闷,他也想在频阳多住几天,可是不行。
咸阳城里虽然有二位丞相和诸多大臣,可是在这个当口战败,军中、府中,必定频繁起议论之声。
他得速战速决。
嬴政没有回答王翦的这个问题。
王翦见状,连忙对王氏一家道,“们都退下,留我单独侍奉大王。”
章邯望向嬴政,看嬴政的意思决定自己是去还是留。
嬴政并没有看他,章邯也就出去了。
宽大的厅房里,只剩下嬴政和王翦两个人。
王氏的宅院,修葺地并不豪华,非常单调朴素。
只是当阳光照射在房舍内,打了蜡的地板上透着光,将整个房间映衬地格外明亮。
“武成侯这些年在家可好?”
“托大王的福,都好。”
嬴政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头闷声道,“我秦国对敌楚国兵败了。”
王翦闻言,眼神极其平静,他淡然捋须,“王翦早就对外面的大事不闻不问了。若非大王告知,王翦还不知道我秦国会有战败的一天。”
“那以武成侯之见,寡人应当如何应对呢?”
“老朽曾经指挥过大大小小三十次战役,每一次战役,老朽都要见证无数将士死在自己眼前。打扫战场时,我总会望着老天。在眼睁睁看着无数人死在自己面前后,王翦的心就慢慢变了,变得和剑一样冰,一样硬。”
“大王也许觉得,老朽已经糊涂了,连大王的话都答非所问了。可这恰恰是臣要告诉大王的。不顾士卒的安危,不把士卒的性命时时刻刻放在自己心上,仅仅以个人的利益和目的为出发去发动一场战争,那就像是一个聋哑人去指挥作战。”
嬴政顿时幡然悔悟。
他急着攻打楚国,为的是早日完成一统天下的夙愿。当时他并没有去考量其他大臣的意见,直接就去做了。
照王翦的意思,他这是犯了失道者寡助的错。
第368章 能打败秦王的只有秦王自己(3更‘为帅的不要不要的’加更)
“原来是这样。不瞒武成侯,此番李信前线兵败,固然有许多臣子主动在寡人面前请罪,寡人并没有责怪他们。”
“那是因为寡人知道,此番罪在寡人。只是如武成侯所言,武成侯早就预料到二十万伐楚必然兵败?”
嬴政最气恼的就是这个事。
扶苏和王翦都知道嬴政让李信带二十万兵马去打仗一定会遭遇失败,然后他们就眼睁睁看着去犯这个大错。
“古有比干,剖心劝谏纣王,纣王固然不从,可是比干秉持臣子忠义之节。若是有人明知君王将要犯下过错,却只顾着自己,这又该如何论断呢?”
王翦虽然老了,满脸的斑点,可是眼神却格外的明亮。
王翦忙道,“李信已经败了,这个时候再去计较过去那些事,绝不是大王的作风。况且比干乃有气节之大臣,王翦不过是一介俗人,危难之际,只能顾得上保全一家大小的性命了。”
王翦也是用了心思,他不说二十万兵败,只说李信败了,丝毫不承认这是嬴政决策有误的事情。
有些话说一半就够了。
王翦十分清楚嬴政的个性。
有人说嬴政对待手下非常好,有人却说嬴政非常薄情寡义,刻薄寡恩。
都说是两面评价。
其实他们出发点就错了。
君王的为人本来就和普通人不一样。
如果非要说嬴政的为人,那是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
所有的事情,全部都在他的一念之间。
如果嬴政觉得你这个人可信,那么就会无限的信任你,给你各种好处。可是如果这个人一旦惹怒嬴政,对于他来说,就是把碎尸万段了都不解恨。
所以很多臣子拼了老命的讨好君王,原因也在这里。因为君王这种特殊生物,你一旦让你起了厌恶你的心思,旁人也许就轻轻放过,但是到了君王这里,就变成了天大的事情。
旁人觉得不至于的事情,到了君王眼中,那却是足以上升到任何高度。
伴君如伴虎的道理就在这里,君王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
深谙此理的王翦,他自然明白在这种关键时刻如果触怒秦王,日后引发的绝对是杀身之祸。
做臣子的,哪能追求什么气节啊。保命才是要紧。
若是当面承认说他败了,嬴政必然感到颜面受损。
而且这战败再打楚国,这个简单啊,事情从来都不难办。难得是事情里面掺杂的人情世故,应付秦王比什么都难。
当下王翦的要务就是安抚秦王政,洞悉嬴政来这里的目的。
“王翦以为,李信败,只是一时。秦恒强而楚恒弱。输赢只是时间问题。”
只一句话,这些时日以来嬴政焦躁不安、起伏不定的心安了下来。
“虽经历此败事,寡人初心不改。还是希望能在两年之内,完成平定齐楚的计划。放眼整个秦国,寡人看也就只有王老将军能完成寡人的夙愿了。”
王翦听了,双目瞪得极大。
他顿时明白了嬴政来这里找他不仅仅是为问计了。
嬴政是想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战胜楚国,这样的时候再来找自己,怕不是要让自己这个六十岁的老家伙再上马领兵伐楚。
王翦坐着,他虽早有此料,可是听到秦王政提出如此厚颜无耻的请求后,他的内心还是受到了不小的震撼。
也就你秦王政能够想得出这种事来,把一个行将就木,只剩下脖子没有被埋进土里的人请出来打仗。
这功劳给廉颇廉颇也不想要啊。
再说了,当初我说用六十万妥妥当当就能灭掉楚国,你不肯听我的,如今败了又来找我。
若是来找我,到时候又不肯听我的计策,再次招致兵败,这只会把我王氏一家逼到绝路上啊。
王翦当场脸色一僵,“大王,王翦病了啊。这都快病了两年了。还请大王另请高明吧。”
秦王政也不是吃素的,看王翦终于如他所料摆起了架子,他便虚心俯身,来到了王翦的膝盖前。
秦王政做出十分诚恳的样貌,眼神里带着许多无奈,“寡人之前曾问计于您,因为没采用您的计策,李信果然使秦军蒙受了耻辱。”
“我和将军说了这么多,却也发现将军虽然身在家中,可是一直记挂身在前线的秦军将士生死。”
“将军势必也听说了,现在楚军一天天向西逼进,将军虽然染病,难道忍心抛弃了我吗!”
秦王政说得那叫一个恳切,仿佛是弱小无助的狸奴请求路人给他一口吃食,十分可怜。
王翦精心凝神,忍住要抽打秦王这个表里不一、狡猾之徒的冲动,他礼貌地推辞说:“老臣病弱疲乏,昏聩无能,希望大王另择良将。”
秦王再次表示歉意说:“好啦,将军不要再说什么了!”
秦王笑眯眯望着王翦。
王翦捋着下巴处干燥犹如杂草的胡须,胸中那口闷气被秦王这几句道歉终于给顺平了。
“大王一定不得已而用我,非六十万人不可。”
嬴政满口答应说:“就只听将军的谋划了。”只是随即,嬴政想到扶苏夸下的海口,给他四十万,两年之内破楚灭齐。
嬴政便又问王翦,“乃用几年?”
王翦望着嬴政的眼神,顿时知道了嬴政的心中所想。
“若我出战,非一年之期,不足以定楚国。”
秦王便追问,“那齐国呢?”
“臣分身乏术。楚国固然弱,可实力不输赵国,是个顽敌,大王不可掉以轻心啊。”
嬴政听了,顿时就像是被霜打了的秋叶一样,立刻双目黯淡下来。